“哈哈,现在,你们的小辫子攥在了爷的手中,你们就等着哭吧!”通过调查,桂萼、张璁、方献夫上疏给嘉靖的调查结果是:原审讯官员们之所以不遗余力地彻查此案,并非是出于对圣上的维护和对律法的尊重,也不是出于职业操守,而是因为仇恨郭勋,欲借此案报复郭勋等议礼派,同时表达对嘉靖皇帝的不满。
“很好!这样,才审到了要害处,真是不负朕托啊!”嘉靖对于这个调查结果很是满意,同意桂萼的处理意见,并下旨,“先前的审讯官员朋谋害人,每兴大狱,着刑部立即一一捉拿归案,押解到京,一并审理,务必使他们招供!”
张璁、桂萼二人令锦衣卫镇抚司严审刑部、都察院及大理寺原问此案者。可怜这些司法大吏,由堂上之尊变为阶下之囚,备受五刑之毒,在杖棍下扭动惨号,闻者无不恻然。
“你们这两个善于投机钻营的小人!没想到今日落在你们手中。”刑部尚书颜颐寿向来鄙夷张璁、桂萼,忍不住破口大骂。
“来呀,将犯官给我拶起来!”二人命手下将这个刑部尚书的十指拶起来,颜颐寿直痛得撕心裂肺。
最后颜颐寿实在忍不住了,只得叩头求饶,大叫:“爷饶我!”当时京师流传“十可笑”之谣,其中之一便是:“某可笑,侍郎拶得尚书叫。”侍郎指的正是桂萼和张璁。桂萼原为礼部右侍卿,张璁原为兵部右侍郎。
张璁、桂萼二人原来受到护礼派的气,差一点儿被捕杀,二人久积郁愤,毫不手软。二人奉旨会审,廷讯时,绝口不问真假李福达之事,单单诘责马录徇情枉法、屈害无辜。
“二位大人,你们所言根本不实。我马录忠正守法,决不会干出这样的勾当。”马录极力分辩,二人只装作听不见,喝令用刑,顿时将马录五毒加身,直折磨得他遍体鳞伤,死去活来。
“我招!我招!我确实是挟私报复。”马录看明白了,如果再不屈招,只能是白吃苦。
张璁、桂萼这才不再用刑,然后又将薛良定为诬告的罪首。在张、桂等人夜以继日的审讯下,案情逐渐“真相”大白:张寅并非李福达,纯属被刁民薛良诬告,马录等人与郭勋有旧仇,想借此案挟私报复。
“哈哈,你这回死定了!”张璁、桂萼二人审出些口供后,非常得意。张璁随即写了一道长长的奏疏,在这份奏疏中,他用大量篇幅论证之前的审讯官徇私枉法,为弹劾郭勋弄虚作假,严刑逼供。奏疏的结论是:张寅与李福达两人根本没有关系,张寅是山西徐沟县人,历史清白;而李福达则是邪教教主,是谋逆分子。所以郭勋与张寅交往没有什么不合法之处。
“同意所奏,释放张寅,薛良抵死。巡按马录及台谏诸臣,都交给锦衣卫廷杖一百,并安排有司依律对涉案人员分别定罪!”嘉靖下旨。
廷杖是会要人性命的。除了明朝,其他朝代都没有廷杖制度,这表明了明朝皇帝极端的专制和残忍。明朝历史上,不知有多少臣子屈死在廷杖之下。廷杖是摧残官员尊严和肉体的双重酷刑。凡是有官员犯罪的,都会送交锦衣卫严刑拷打审问。锦衣卫对付那些犯罪的官员有一套惯用的刑罚。
当时,受刑最惨的还数马录。他最早为李福达案定案,最先对郭勋提出弹劾,因而成了翻案要打倒的核心人物。
九月,马录已经受过酷刑,又受到锦衣卫的廷杖,可谓受尽折磨。在马录入狱时,大学士贾咏曾致信慰问:“你受冤了,将来,一定会有昭雪之日!”
结果,贾咏的书信被锦衣卫镇抚司上奏给嘉靖,嘉靖严责贾咏,叫他提前退休,辞职归家。
而给马录写信表示同情和慰勉的都御史张仲贤、工部侍郎闵楷、大理寺丞汪渊、御史张英等,都一一被锦衣卫逮捕入狱,受尽拷打之苦。
太仆寺卿(太仆寺长官,简称“太仆”,负责皇帝的车马等相关事宜)汪玄锡私下里对光禄少卿(光禄寺副长官,负责宫殿门户,皇室膳食、帐幕器物)余才说了一些不满的话,立即被人告发到张璁等人那里,张璁又上奏到嘉靖那里,汪玄锡也被逮入狱中,吃尽苦头。
桂萼对于其他人的处置是:以李璋为首的五名官员永远监禁;以刘琦为首的七名官员发往沪境充军;以聂贤为首的十一名官员削职为民;以颜颐寿为首的十七名官员革职,地方官员革职的又有五人;薛良以诬告罪处死;众证人以伪证罪充军;马录流放;张寅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仍为山西太原卫指挥使,他的儿子们仍然担任匠役。
“爱卿的处置结果基本妥当,只是对马录的处置判得过轻,朕觉得应该处以死罪!”嘉靖看了奏折后言道。
桂萼心中暗想,如果将马录处死,恐怕显得自己过于残忍,不如替他说几句话,反正他也翻不了身了。于是就替马录申辩说:“臣等认为,张寅虽受牢狱之苦但终未丧命,如果杀死马录,用命来抵罪,恐怕天下人心不服,也不符合一命偿一命的古训。臣等请将马录流放到云贵一带人烟稀少之处,永远不准离开当地,任他和他的子孙自生自灭。”
“臣也赞同刑部桂大人的意见。”大学士杨一清也多次劝解。最后,嘉靖皇帝才算照准。马录这才被免去死罪戍边,充军南丹卫[今广西西北南丹县,历史上的兵家喉地,桂、黔、川交通的重要枢纽。洪武七年(1374年)七月,并延州、鸾州、福州、永州为南丹州,属庆远府。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废南丹州设南丹卫,正统十年(1445年)恢复南丹州,南丹卫仍作为军事机构保留]。
这样,李福达一案,三法司及其他各部,总共约有五十余名重臣获罪遭罚,死于廷杖和狱中的有十余人,监督官吏、讽谏君主的台谏官员全部获罪。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副长官)徐文华、颐伈因为曾经反对过议礼,也被加罪戍边。
嘉靖六年(1527年)九月,张璁、桂萼还担心朝野人心不服,日后有变,为使被处治的诸臣永世不得翻身,为使天下的百姓信服他们的审判结果,张璁请求将前后所奉诏谕及狱词汇编为一书,颁示天下。不久后张璁辑刻成两卷本的《钦明大狱录》,嘉靖当即批准,颁行天下。在嘉靖看来,这是一部朝廷体恤民意的平反冤狱的功德簿。
嘉靖在文华殿召见张璁、桂萼、方献夫三人,“卿等平反有功,都赐二品服色,金带银币,并安排吏部封给你们三代诰命,以示慰勉。”
李福达案引发的官场大震荡,历时一年多,终告结束。朝中其他官员大都认为获罪的官员们冤枉。
“臣等希望重新审理李福达一案,以安民心。”过了两三个月,吴彦、张禄忍不住上疏嘉靖,却当即被嘉靖传旨处罚。接下来,这一年通过京察和互纠又罢黜科道十三人,吓得从朝廷上的朝臣到地方上的地方官,再无一人敢出头上奏为遭难的护礼派官员们喊冤叫屈,甚至没有人敢再提起李福达一案。
这一年,杨廷和等护礼旧党经过两次重大打击,一蹶不振。桂萼、张璁的政治地位日益巩固,议礼派的方献夫、霍韬、胡世宁、李承勋等渐居要职,嘉靖的朝局人事焕然一新。嘉靖觉得自己的皇位更加稳固了。否则,他觉得自己随时有被那些护礼派官员联合拉下马的危险。
李福达一案本是一个牵涉谋反的地方小案,最后竟然震撼朝廷,反复会审,以至于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长官因此入狱,九卿也都被换了一遍,不可谓影响不大;而五十多名官员因此入狱,十余人被折磨至死,不可谓不残酷。说到底,还是嘉靖皇帝借机打击前朝旧臣,以巩固自己的皇位,通过议礼派官员之手,借李福达一案,报复护法派官员,是议大礼中君臣斗争、朝臣党争派斗的延续。
郭勋与术士李福达结交,并为他开脱罪名,固然不合当时的法制。但李福达早年利用白莲教企图叛乱,郭勋既没有参与,也可能不知情。而那些护礼派官员却借李福达案弹劾郭勋,要给他加上连坐的重罪,也太过分了。就李福达一案来讲,马录站在皇家的立场上,其审理和定案都是慎重的,然而,李福达最终在嘉靖、郭勋等议礼君臣的干预、开脱下逃脱了法网,偶然中也是必然的。
直到桂萼病死、张璁退休,原左都御史聂贤等人才被重新召回朝廷起用。
到了嘉靖十六年(1537年),因为皇后生了儿子,嘉靖皇帝龙心大悦,下令大赦天下,于是当年那些因被牵进李福达一案而被监禁、罢官的官员们纷纷获释或重新任命,只有马录仍然得不到赦免。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岁末,四川境内捕获了一名江洋大盗,名叫蔡伯贯。蔡伯贯自称曾学妖术于山西人李同,李同的父亲即是李大礼,而李大礼的父亲则是李福达。蔡伯贯供称,他向李同学习白莲教的法术,与李同关系甚为亲密。李同曾亲口讲给他当年李福达入狱险些丧命的事。李同说当时他爷爷咬牙不承认自己是李福达,又通过李大仁、李大义、李大礼求救于郭勋,最后竟得翻案,并将审判官马录判了罪。但嘉靖朝并没有人敢为马录翻案。
隆庆元年(1567年),新皇帝明穆宗朱载垕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为前朝臣子平冤,似乎是历史的惯例,御史庞尚鹏借机将蔡伯贯的供状上奏,马录才得以回归家乡,此时距李福达案发那年已经有四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