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夷眼波一转,笑得愈发胸有成竹了。
“所以,我在想,大约这皮囊,也有上乘下乘之分。寻常百姓家的身子,大抵与你的魂相抵。但,假若以我的身子做皮囊,这具流着皇家血脉的身躯,该是更耐用些呢。”
“你在拿自己做交换?”秋玉张大了嘴。“你可知道,做了皮囊的人,魂魄都被拴在其间脱不开身,没了轮回不说,皮囊损毁之日,魂魄也会灰飞烟灭。”
“给我十年时间,与未儿的一只眼,十年后,这身子,是你的。”川夷定定看回来,一字一句。
秋玉眼珠子一转,噗哧一声就笑出来。
“好像我有赚啊。帮帮你也不是不行,但,还要加一条。”
“说。”
“你的一只眼。”秋玉耸肩。“剜出你自个儿的一只眼,我就帮你。”
“一言为定?”
“自然!”
川夷又笑了。这次,是如释重负地笑,居然就叫偌大的房内陡然生了熠熠光辉。
下一刻,秋玉惊叫起来。
“裴生你做什么!”
还是迟了一步。
那只刚刚还捏过她下颌轻挑得恨不得让人折断的手,一眨眼的光景却是折转了方向抵在了自个儿眼间。秋玉瞧见了,却没了机会阻止。到最后,居然就只能眼睁睁地看那人的手收紧再松开后,掌心里多出的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珠。
川夷还是笑,勾起的唇边有暗红缓缓漫延而下。
“你不要食言。”
那之后的三天,秋玉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自然是急的,却也知,无济于事,倒不如乖乖敛了性子留在府中等。
于是,三天的时间,川夷也学着来了一次画地为牢。虽说是自己不愿踏出房门半步,其实,某些层面上来讲,也出不去。脸上凭空顶了个血窟窿,纵是对着外人解释了,也不能对全天下的人一一去详诉。更何况,有几人会信,那未来天子自个儿挖了眼?
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索性,便封了自个儿府邸众人的口,然后乖乖藏在了房中。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其实也短不到哪里去。三天里,川夷做得最多的,还是惨白着一张脸茫然地望着窗外,直到脸上那个血窟窿一跳一跳地痛起为止。好像一直在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到最后,连自个儿都觉得无聊起来。
却又在不经意里想起多年前的零星片段。酒楼里花未醉酒,几个无赖明目张胆地看着,硬生惹恼了自个儿。后来,隐约记得是将那几人悉数挖眼割舌,哦,对了,割下来的眼舌后来送了川戊做药引。倒真正没料到,几年后,他的花未与自个儿,也平白受了一遭剜眼之痛。
像是报应样。
想到这儿,川夷咧咧嘴,笑得有些凄凄。当真是报应呢。人在做,天在看。该来的报应,早晚会应了。
就这么念着,自嘲着,倒也艰难过了三日。第四日上,当川夷如往常一般桌边坐定时,秋玉一脚踹开了房间的门,脸上带了些不自然的红晕,手间托着个精致的檀木盒。纵是离得远,还是能嗅见三两隐约清香。
“喏,你要的东西。”
川夷也不耽搁,接了盒子便起身,眼瞧着便是意欲第一时间送去言府。
“等一下。”秋玉低低开了口。
川夷没言语,倒是依言停下步子,单等秋玉再开口。
秋玉却先轻声叹了一气。
“那是以你的眼为引再造之物,换给她后,大约从此会有你们二人相视同物的可能。别的负面效果,我不知,也猜不到。你想好再决定是不是要换给她。”
“就这些?”
秋玉瞥一眼那显然已经迫不及待地主,不觉又幽幽叹了一气。
“奈何桥上你不肯饮那一瓢汤,带了前世记忆入了这俗世,本就该受双重苦楚。又选个情浅缘深的机缘,注定这一世你与沈素卿纠缠一生却不得善缘。若是当初选了情深缘浅,大约还能轰轰烈烈爱一场后再各奔东西。裴生,东西是我做的,我也不拦你。你好自为之。”
川夷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瞧着该是一字不落,临了,却还是一言不发地抽身离去。
只是走得有些隐约踉跄,仅此而已。
大约是用了此生最快速度赶去了言府,进门便直冲花未的闺房。大约是第一次瞧见脸色惨白又走得踉跄的太子殿下,言府内一众奴仆沿途瞧见了竟无一人敢上前来请安问询的,倒也合了川夷的意。
然后,便到了花未的房外。蜷了指轻叩门扉,并没有意料中的回复。并没有就此离去,反倒抛了诸多礼仪信手开门。意料之中,正主就缩在床榻内,瞧着可怜。
不过是在门边稍稍停顿了小会,用力凝视一番后,川夷一脚踏进房中。直奔床边,拉过神游太虚的主,低头,吻住。
那是一个不掺杂任何情念的吻,是两人二十年来唯一的一吻,浓烈到绝望。
花未回了神,瞪大了双眼,忘了动作。脑海里却突然蹦出几个字。
抵死缠棉。
川夷并没有给花未挣扎的机会。少顷,不曾等到花未元神归位时,川夷已经离了那柔软却遥远的唇,微垂了首,额前发狠狠遮了眼。
“你……”
花未怔怔,总觉眼前的男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蹙眉瞧了许久,却觉除了额前多了恼人的青丝遮挡了那双永远温柔凝视自己的眸子外,再也说不出些个不同来。那疑惑,再张口时却又走了味。
“你喂我吃了什么?”
“等你好起来,想做什么,便做。想去哪,就去。想见谁,去见。”
川夷答非所问,兀自退后一步,人也笑得轻浅。
“你不欠我什么。如果,如果不想与我成婚,也无妨。我只是想要你幸福。”
说完,居然转了身便走。
“川夷?”花未真正愣住。
“我这一生活着的唯一目的,是让你幸福。”
川夷抬头望着灰蒙蒙的苍穹,笑得有些凄凄。
如果你不幸福,那么,我也没有了存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