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以为不过是以为。
那个男人还是踉跄着走出了房去。
花未愣了。愣了许久,直觉脸上生了麻痒。拿手一擦,才发现,掌心里满是那个黑窟窿造的孽。
红色的泪。
房间里又空了,陪伴着她言花未的,只有窗外状似无声的雪。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站在窗边,散乱着目光看出去。
有那么一会,花未以为自己会看到曾经,那些个被川巳占据着的曾经。毕竟,这种看着虚空籍由回忆来支撑着的生活,她言花未咀嚼了六载。
结果,还是自以为是的以为。
透过飘渺的尘埃,满目银白后,渐渐清晰起来的,是一个叫川夷的存在。
好像一下掉进了十年前的漫天风雪中。
“未儿及笄了呢。”
尚未束冠的川夷,清秀的容颜上还有隐约稚气,那日后长存的温柔笑却萌了芽。
“好看不?”
穿了大红袍服的花未,提着裙角在雪地里转了满满一圈,漾开的花似的。
“好看。”川夷眉眼弯弯。“人更好看。”
“那当然。”同样稚气未脱的花儿,骄傲地抬起了下颚。“我可是未来的花中魁首。”
“嗯,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呢。”川夷笑得明亮。“我们未儿,长大了呢。”
“姑姑说,我已经加笄,可以嫁人了呢。对了,姑姑还说,明年开了春就跟皇上说一说,给我指婚。”
“那,未儿嫁给我好不好?”笑里带了点不知名的羞赧,川夷小心探了手去轻触花儿的发。
“为什么?”
“因为啊,我喜欢未儿呢。喜欢了很久很久,久到连自己都忘记时间了。也一直在等,等我们未儿长大了,做我的新嫁娘。”
“我不要。”
干净利索地拒绝,川夷的手就僵在了半空。还是很小心地收好震惊,再开口时居然依旧平静无澜。那无澜,甚至一直延续到此生结束。
“未儿不喜欢我吗?”
“喜欢不是爱。”花未郑重其事。“我要嫁给川巳哥,我要跟他过一辈子。”
“我就是不行吗?”川夷垂了眼。“我只爱未儿一人呢。”
“不要,不要!”花未没来由地就涨红了脸。“你是哥哥,只能喜欢我,不能爱我。我要川巳哥爱我,我要爱川巳哥。”
可是我爱你呢,爱了一生一世。川夷静静笑着,却再也不肯开口。
花未忽地就生了慌。
“沐川夷,我不许你爱我,你只能喜欢我你听见没有!快点说你只喜欢我不爱我!”
川夷的笑,之后追随了多年的温柔的隐藏了浓浓情意的笑,那时候开始定了型。晶亮的眸子专注地看回来,用无声回应了花未慌乱的否定。
“说,快点说!”花未真正生了仓惶。
没有回应,只有笑,一点点漾开的笑,和装满哀怆的目光,能把人硬生逼疯了。
花未疯了。
“说啊,你为什么不说,快点给我说!”
伴随着嘶吼样的颤音,一并甩给川夷的,还有花未自小玩惯的软鞭。一下一下抽在川夷身上,却似是比抽在自个儿身上还要痛上几分。纷迭着起落的鞭声后,是花未哭得天花乱坠。
“你说!”
“你知道,我不会的。”
川夷如是说。
并且也真正说到做到。
回过神来,花未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陡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叹息时,人倒小小愣了一下。十年,好像一眨眼的光景就过去了,物是人非。独独那川夷,一如十年前说过的话样,没有变过分毫。
花未又叹一声,想着或许该做些什么时,那张刺进自个心脉的脸却无端清晰起来,惹来胸口一阵阵的痛。
那痛,能把人硬生逼疯了。
许久之后,言府深处传来一声挣扎样的嘶喊,真正撕心裂肺。
从花未房中出来时,秋玉还保持着原样跪在雪地里,肩头上一把剪刀可怜兮兮。微眯了眼看了小会,川夷听见自个心里叹了一气。
“跟我回府。”
秋玉抬了头,居然笑得眉眼弯弯。
“好。”
一路无言直奔自家府邸。其实,按照律例,皇子立储后便要迁进宫内东宫,川夷却一直赖在自个儿府邸不愿挪动。原因无他,不过是因着自个儿住了多年的宅邸离言府仅两条街。
可如今,就连那两条街都觉得远得让人心慌了。
回了府,也不用川夷开口吩咐的,秋玉自动跟着进了川夷的房,自动坐下来,自动翻杯斟茶,最后自动送进自个儿口中,哪里有半点做奴婢的样?
川夷居然也不恼,瞥一眼后跟着坐下来,自个儿斟茶自个儿浅啜,活脱脱一个被恶奴才欺压的软主子。
“你说了什么,能把她气成那样?”
秋玉翻个白眼,悻悻撇了杯。
“你眼睛是瞎的?怎么就不问问她做了什么?你当我肩头上插着的是花?是剪刀!还没提让我跪了那几个时辰!”
“这几年鲜少瞧见她发脾气,能把她气到这种地步,你也好本领。若非当时我没在场,否则,我会替她将剪刀戳进你胸膛。”川夷淡淡言。
“你!”
秋玉气急,一巴掌拍上桌,小脸涨得通红。眼瞅着就要发作,眼珠子一转,倒是想起什么好事样,勾勾唇角就漾出点古怪笑,连带着拔起肩上剪刀时都有了享受样。
“能教她大发脾气,说明我还有点分量。总强过某人,掏心掏肺地忙活了半晌,临了还换个不若外人的下场。”
一语中的。
川夷那经年不变的脸,转眼的光景就褪成了白。明知道没必要当真反驳,其实私心里,川夷却也可悲地发觉,自个儿真就没法去反驳。
实话呢。可是真比那插上肩头的剪刀还要来得叫人吃痛。伤在肩头,出些血疼一疼,总有痊愈的一天。可被人戳穿了心脉,无影无形的,连点痊愈的盼头都没有,倒真免不得羡慕着那人能伤在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