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也愣,愣到不觉痛,只觉脸上有麻热,眼前亦是模糊,却还是将身后人那冷到极点的嗓音一丝不落地收进了耳中。
“这支钗子,是为了奖励你的有眼无珠。”
缓缓俯下身来的川巳,一手轻抚在花未的颈子上,另一手稳稳攥着珠钗。瞧在旁人眼里该是温柔轻拥的姿势,加上深刺入目的钗时,就变成了无法逃离的恐慌。
川巳笑得狰狞,却也绝望。
“言花未,你有多爱我,我便有多恨你。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花未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刺痛,终于换回少许清晰的视界,最先瞥见的,却是那远离脸侧的珠钗上,一只摇摇欲坠的眼珠子。
哈,当真变作了珠钗。
该说些什么,或许,做些什么。这会,花未却似痴了样,呆愣着坐定了,然后努力睁大了残存的单目,看脸前那只瘦削的掌嫌恶样远抛了珠钗。
又似是在极短的时间内,那只坚定地剜出自个儿眼珠的掌,被一抹银光痛快地切断。脸上突然有了更多的湿热,花未还是愣,也总分不清,那湿热,是自个儿的多些,还是断了掌的人的多?
她只知,倒地前,最后瞧见的,是凭空里出现并且挥剑的川夷,脸上有泪湿。
花未被剜掉一只眼,川巳被川夷砍去了右掌,言夫人一时急火攻心,撒手西归。之后,花未被送进宫诊治,川巳被投进了大牢。
天下大乱。
可是,已经无所谓了。
死气沉沉地躺在天牢内湿冷的地上时,川巳木然地盯着漆黑的穹顶瞧,脑子里一片空白。齐根切掉的掌,掌根处还隐约有血淅沥。十指连心,更何况是掌。自然是痛的,却总觉那点刺痛,总也比不过已经碎成了砺粉的心。
如果当时川夷的那一剑直接刺进了心脉。川巳自嘲一笑,不甚在意地咽下口中腥甜。川夷刺了两剑,一剑削掉了自个的掌,另一剑,刺穿了肺脉。伤势虽重,却也不会登时死去,只能如一团破絮样被人胡乱地扔在地上,自生自灭。
如果,川夷的那一剑直接刺进心脉。
或许,真正才是皆大欢喜。
茫茫然里,耳边就有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本是圆睁的眸子这会却缓慢闭上来,笃定是不愿搭理那擅闯天牢的人。那人却不肯解恨,居然硬是劈开了枷锁冲进牢里,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哥,你杀了我吧。”
来的,是哭成泪人样的川戊。
明明是个大人,又生了副好皮相,按理总该学学长兄做个风度翩翩的贵君子才是。可眼下里,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的川戊,只怕比那三岁孩童都不如。
“老二是我喊去的。我怕你会一时冲动杀了花未,这才急急跑去老二府里喊他去帮忙。哥,如果知道他能狠心这样对你,就是活剥了我也不会去找他的,哥,哥!”
川巳自断六根,不闻不问。若不是因着伤重抬不得臂膀,这会,川巳其实更想自毁了天灵从此耳根清净。殊不知,这一番回应瞧在川戊眼里,那就是塌了天。
“哥,呜!”
嗷一嗓子嚎完,川戊直接扑到川巳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力道大了些,又没拿好分寸,一身子下去,只压得川巳胸前鲜血四溢,几近当场呜呼。
“雉姬死了,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哥,你不能抛下我一人!父皇跟舅父只是在气头上,我跟额娘会救你出去的,哥,你会没事的,你听到没有!”
川巳却没回应。这会光景,似乎连那吐纳都跟着消散了,变成尸首一具。被骇个半死的川戊,死咬了牙关颤着手去探川巳鼻息,总算,还能寻到些微热气。感谢上苍,人只是昏了过去,没死。
川戊这才觉自个又活了过来。
知道自个再哭下去,没死也该死透了,川戊这才抽抽噎噎地帮着简单包扎了下,又掏出枚救命的丸子喂给川巳。忙活完,确定人一时半会出不了什么大状况后,狠狠擦一把脸的川戊咬着牙站起身来,最后瞧一眼昏迷不醒的川巳,接着转身就奔出了天牢。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哪里有功夫浪费在哭丧上?若是这次救不出他的大哥,这辈子只怕自个儿要真正全部拿来哭丧了。
出了天牢后,川戊一刻没停歇,直接奔了花未养伤的暖阁。已经被诊治过的花未,额上缠了厚厚的药巾,两眼一并藏住了,却愈发显得唇惨白。人也怔怔,半倚在软榻上,傻了样。
川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小花儿,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太没良心,可是,眼下能救川巳的就只有你了。哥他被老二砍断了手,又一剑戳穿了肺脉,伤重得狠了。天牢里又是湿冷,再躺下去,只怕日后人救回来也变成个废人。你委屈,这会就是杀了哥也是理所应当。可是,我知道你舍不得,是不是?哥只是一时犯浑,他不是有意的,小花儿,别恨他行不行?父皇不会真正要了哥的命,舅父也不会。现在最想杀了哥的,是老二。可老二这辈子也只肯听你一个人的话。你去找川夷,劝他放哥一马行不行?小花儿,求求你救救哥。我已经没了亲姐姐,再没了川巳,我活着也没意思了。小花儿,我给你做牛做马。求你了。”
花未动也不动,也不知那些个声嘶力竭可曾入了她的耳。
川戊眼里又开始有泪花打转,却还是咬紧了牙关不掉下来,反倒是矮了身就开始往死里磕头,咚,咚,咚,一下接一下的,听得人心里都跟着颤。
“小花儿,我给你磕头,我给你下跪,求你了!”
许久,花未轻轻笑了起来。乍闻人儿笑,川戊只当还有一线生机。急急抬了血肉模糊的头看过去时,瞧见的却是人儿脸上两行血泪蜿蜒而下。
“剜出我的眼时,他的手,一点都没抖呢。”
“小花儿……”
“你走罢,我看不见你,也不想看见你。听都不想听。也不要再跟我说他的事,我不想听,不要听。否则,我现在就想去剜出他的心。”花未别开脸,再不肯正眼对上川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