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严舸。
四目对上,谁都没有开口。
安静和窒息笼罩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上方。
身后碰的一声——邵石从外把车门闭上,绕到驾驶位去。
这一声将池芸从惊愣中震醒,返身打开车门欲下车,严舸不知什么时候靠上来,将她手臂轻轻一拉,她没防备,整个人往他怀里倒进去,与此同时,严舸腾出一手绕到她背后,往她边侧了侧,下颔擦过她的发,目光越过她,抓住门把,将刚开了一点的门用力往外一推,紧接着手臂往内侧一拉,门被合的严严实实。
门关上,严舸抽回手,看了眼她,“你别走,就坐这吧。”
“邵石,”他的嗓音略显低沉,同时一手去开车门,“我来开车。”
严舸下了车,走到前面驾驶位,忍不住驻足,回头望向车内坐着的女人,窗玻璃上映出她的侧脸,神色如常,目光笔直,严舸目光胶在那里,移不开去。
邵石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回神,待邵石开了车门坐进去,他也跟着进到车里。
旁边车门打开,邵石进来,带进一阵冷风,门很快关上,凄冷挡在车外。
紧接着严舸进来,引擎声打破车厢里的沉寂。
开了一会儿,严舸开声,“你家什么时候搬去市里的?”
池芸心一跳,听见邵石接话,“你和谁说话。”
那里默了几秒,“芸芸。”
邵石看向池芸。
池芸脑子一转,“你怎么知道我家搬去市里的?”
她确定他不知道,因为她刚才和邵石说的也是“要去市里”,而不是“要回市里”,更没说她家在市里。
邵石不知道,严舸更不可能知道了。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似乎被她问住了,半晌没有答。
池芸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转头问邵石,“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碰见的?”
邵石指指自己,又指指严舸,“我们两个?”继而短促笑了一声,一下一下拍着大腿,“这要问严舸,他要我说我就说。”
可能因为有邵石在,池芸放的开,并不理会前面开车的,当他空气般存在。
池芸皱了皱鼻子,玩笑道,“两个大男人之间还有秘密。”
邵石没答话。
池芸将话题带开,“邵石,你在国外开的什么公司?既然那么赚钱,要不带带我吧。”
邵石笑道,“我哪敢,你的小说都卖到国外去了……”触及到池芸的目光,马上淡定从容解释,“上次我看到严舸在看那本什么眠什么夏的,不就是你写的嘛,你取的笔名也挺有意思的,云啊舟啊的多浪漫,怪不得我们泊言同志一看完小说就燃了……”
前面那位司机警告性地轻咳了一声,邵石这才识趣地闭了嘴,“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你看他不让我说,剩下的你只能自己问他去了。”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池芸饶有兴致地听着,在这些已知的内容里她得到了某些未知的信息,“你们俩关系不赖啊?”
邵石勾了勾唇,“厉害啊池芸,你怎么知道这几年我们都在一起?”
池芸看了眼邵石,眼神很复杂。
邵石哈哈哈笑,“跟你我就不瞒了,老实说吧,泊言这个形象也是我花钱给包装的。”
池芸不可思议地看着邵石。“你……”极缓慢地转向驾驶位,他正也看过来,后视镜里两对目光一撞,男人先避了开去。
她感到嗓音有些干涩,几乎和他同一时间发声。
“什么意思……我不能理解……邵石你早就知道……”
“邵石!”
严舸声音虽低沉,但明显能感觉到不快。
他越不让邵石说,池芸越好奇。
“你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严舸没答。
他的沉默激起了池芸心中的烈焰,她感觉到自己被欺骗了,非常非常讨厌的感觉。
她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再开口,可是胸口中澎湃激烈的怒气横冲直撞,她不得不深深呼吸强压这股气流,“到底是什么事?邵石能知道,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依然没有回答。
邵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池芸啊……”
池芸没理。
“停车!”她叫。
车子缓慢减速,最后停靠在路边。
车子一停下,池芸立刻打开门下车。
严舸解开安全带也跟着下车。
铅灰色的天,像一块大幕布盖在他们头顶,冷风刮在脸上,硬生生,火辣辣,空气里的水汽很重,池芸心情也很沉重。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池芸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外面冷,回车上去吧。”
严舸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池芸按住他的手,转身,仰头看着他。
“我一直没有问你:这七年来你到底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还有,”手抚上他的脸,一寸寸摩挲,“这些伤疤怎么来的?”
“我很好奇,你怎么遇到了邵石的,怎么又变成了泊言?”
“今天,我想好好问问你。”
男人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的眉骨似乎比以前高了点,显得眼睛更加深邃,此刻看着她,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池芸心跳的厉害。
她不知道刚才那些话是不是说错了,可是错了又怎么样呢,说都说了,她想,即便只是一个普通朋友,问这些问题也不算逾规。
手摸到他的左边眼睛,细细长长的浅痕如同沟壑般分布使他的左眼皮上,使得两双眼睛看上去很不一样。
严舸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痛吗?”池芸动作小心又温柔。
他摇头,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握进手里。
“以前一定很痛。”池芸忽然觉得心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心就软了,对自己说,不如就不要生他的气了吧。
她没有办法再怨恨他了,一点也没有办法了,尤其是当他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过去的回忆如海啸般冲进脑海,记得的全是他的好,他的笑,他动人的眉眼,他低头弹吉他,他含着翠叶吹叶哨……那么多那么多,纷至沓来。窒息般的感觉那样强烈。
“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邵石给的,他帮助了我,成就了我。”
严舸开口说。
池芸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没有打断他,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回来以后才知道原来已经没有小船这个人了,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我成了黑户,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走投无路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回国的邵石,后来我改名换姓变成严舸。这就是所有故事。”
“那么你的伤呢?”池芸问。
“都是意外。”严舸语气很淡,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他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简单几句话便盖过了所有的细节。
这些,对池芸来讲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池芸鼻头酸酸的,不知是冻的还是被风吹的,手臂伸出去,穿过男人的腰,头靠在温暖的胸口,闭上眼睛,“你回来了吗?”
“我一直都在。”头顶上,男人悦耳的声音轻声重复道,“一直都在。在你的心里。”
池芸把脸埋进一点,眼眶红了一圈。
抱她的那双手臂更紧了。
在这个寒冷的春初季节,池芸觉得,她已经不需要再寻找抵抗严寒的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