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伟大领袖有句话说的很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池芸和小船的恋情一传十,十传百,从村头传到村尾,成功传进金良琴耳朵里。
金良琴那个火,勒令池芸速速回家。
池芸虽心生不愿,但隔着电话都能闻到的母亲的怒火,预料这次无疑玩火,母命不可违,不顾二姨和二姨夫的挽留,赶紧打包行李滚回家。
临走前一天,小船特地请了假,陪了她一天。
他们去了第一次见面的白桦林。
自八岁那年迷路之后,池芸再不敢单独去白桦林,故地重游的心愿一直被搁置着。
那天天气很好,头顶碧空如洗,稻田溪流山谷,鸟语花香,草叶间点点光芒闪烁。
两人都没有说话,始终保持着前后脚的距离。
“你看,”小船停下,叉着腰,手一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池芸看见不远处一排排笔直挺立的参天树木。
和记忆中的影像重叠。
池芸回头看来时走过的路,一路向前,不知不觉中竟行走了这么多路。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十六岁,漫漫光阴才走了一个开头。
总以为还有大把可以蹉跎,殊不知,光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随水流逝。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小船攀住一条枯藤,一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试了试,枯藤结实,可以跃上坡顶。
他转身对池芸说,“你抓着这个,踩在这块石头上,我从下面托你上去。”
那枯藤摇摇欲坠,很不牢靠的样子,池芸望着高高的坡顶,脚底发软,还不死心,“真的没有其他路了吗?”
一两分钟前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小船给的答案是,原来那条路在开山的时候被炸掉了,眼下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选择。
池芸死死拉着枯藤,开始爬。
小船手把手指导她。
池芸还是很紧张,脚下发软,连声音都抖了,还在顾自装镇定,“没事的,你相信我。”
“我托着你,别怕,重心别放在屁股上。”
池芸艰难地直了直身体,“你可托牢了,别放手。”
“我不放手。”
两人齐心协力,池芸终于爬上坡,她出了一身汗,长手长脚瘫坐在地上,“真不可思议,我竟然爬上来了,佩服我自己。”
小船笑了笑,没说话。
白桦林就在身后,微风扫过,树叶微拂动。
起身,向林深处进发。
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静谧美妙的夏日,连阳光都可爱起来了。
池芸指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笑,“我记得你在那里洗澡来着,整个人黑的像一块木炭,我以为是一段浮木。”
明明那么遥远的事,却仿佛昨天才发生,帧帧清晰,历历在目。
她问:“你带口琴了吗?想听你吹口琴。”
小船摸进口袋,空空如也,他弯身随手捡起地上一片翠叶,含在唇间。
池芸两手反剪在身后,靠在树干上,静静听,心跟着他的乐声在飞扬。
“舟,”一曲罢了,池芸说,“我妈有个同事的女儿,从国外音乐学校毕业,回来在镇上开了一个小提琴培训班,你有兴趣吗?”
“如果你想去,我去帮你说,培训费能免一半。”
“一年培训费得多少?”小船问。
“你就说你要不要去?”
看出小船眼里的犹豫,池芸说,“我问过了,她都是晚上上课,和你的时间不冲突。”
这事池芸盘算很久了。那位姐姐是暑假刚回来的,当初母亲无意提起的时候,池芸暗自牢记在心,只是那时候姐姐的培训班还没办起来,池芸花了两周的时间和那位姐姐混熟,价钱方面自然好说很多,池芸打算瞒着小船自己再往里面垫上一点。
池芸的鼓励促使小船学小提琴的决心,而且她报价格也在他的接受范围内,这事就这么敲定,池芸像做了一件大事,别提多开心。
然而谁都没有料想到,回到家的池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池蒙偷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于将池芸的储蓄都花光了。
池芸一回到家就冲进房间去取储蓄罐里的钱,摇了摇,就两三个钢镚儿,她还不相信,打开一看,整整五百多凭空消失了。
她跑去问金良琴,金良琴说不知道,没进过她房间,又问池蒙,池蒙神色很不自然,但嘴里就说不知道,没碰过。
池芸是万不相信弟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怀疑是池善超。
晚上池善超回来,池芸问他,“爸爸,你有没有进去过我房间?”
池善超很不耐烦的说,“我去你房间干什么?”
池芸不言不语,闷着头扒饭,眼泪一滴一滴砸在饭粒上,委屈一并涌上来,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丢下饭碗回房间大哭了一场。
晚上,池蒙鼓起勇气来敲门,池芸眼泪汪汪地趴在床上。
“姐。”池蒙站在门口。
池芸没理他。
池蒙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池芸依然一动不动。
“姐,钱是我拿的。”
话音刚落,池芸霍地从床上跳起来,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怒视着他。
“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姐,你别生气……我会想办法还你。”
池芸平复一点,睨他道,“你拿什么还我?”紧接着又说,“妈让你去厂里帮忙,你嫌苦嫌累,偷钱很轻松吧,偷家里的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抢银行去啊!”
偷这个字眼刺激到池蒙,脸拉下来,“姐,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吧,什么叫偷,我那是管你借的。”
池芸哼一声,“借?你是给我打过电话还是提前通知我了?”
池蒙被噎的没话。
池芸:“现在还剩多少钱?”
池蒙摇摇头。
“一分不剩?好你个池蒙!”池芸气得把枕头扔过去。
池蒙抱住枕头,扔到床上,坐过去,还想讨好一下池芸,池芸气头上上,油水不进,只问,“你把我钱都花哪儿去了?”
池蒙撒不得谎,低声说,“……都都都贡献给网网吧咯……”
“什么?!”池芸陡然拔高声音,“五百块钱你全部用来上网?”
“也不全是,游戏装备啊什么的,还有零食,吃的什么……”
池芸气得又要哭,“我省吃俭用存了三年的钱,被你这么挥霍了,好池蒙,你真好,你真是我的好弟弟,”她推着池蒙,“你出去,出去,以后别再踏进我房间半步!”
池蒙抵着房门,“姐,你何必这样,咱俩亲兄妹,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池芸推了几下推不出去,干脆把房门拉大,“你知道妈为什么让你去厂里帮忙吗?”
池蒙满不在乎的说,“她就看我闲着,给我找点事做呗。”
池芸叹了口气,“蒙蒙,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你要靠什么过活?”
池蒙贱兮兮地抱住池芸的脖子,“我还有姐姐呢。”
池芸推开他,“你如果一直这样,我并不想要你。”
那一刻,她看见池蒙的表情有点受伤。
“蒙蒙,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不管你生活的环境是怎么样,一定要保持积极生活的态度,如果你被它打垮,甘愿与它为伍,你一辈子都这样了。”
“我现在没办法原谅你,也不能原谅你,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的,这件事只能发生一次,也仅只有一次,我会替你保密,但也希望你善待自己,这几天我不想理你,你走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关上门,池芸靠着门板仰头叹息,去哪里弄这五百块钱呢?
机会很快来了。
一周以后是池芸的庆功宴,金良琴在县里最好的酒店摆酒席请客。
池芸班里的同学和老师全都请过来,还有金良琴的同事和朋友,干部领导来了一大堆人,就连邻居也被邀请过来,几十张桌子连个苍蝇也挤不进去。
开宴前一天,池芸问小船要不要去。
小船说,“我就用不着去了,改天上镇我单独为你庆功。”
池芸想也好,那么多人在,别说他,她自己都不习惯,于是便也没有勉强。
整个晚上池芸都在慌乱中渡过,被金良琴拉着一桌接一桌敬酒,这边没结束又被拉去那一桌,客套礼仪,虚的实的,脸都笑僵了,还有人不肯放过她。
池芸转头一看是张泽。
“怎么了?”池芸放下手里的酒杯,里面盛满还没喝完的饮料。
张泽被安排在池芸他们班那桌,这回过来叫人大概是还没打算放过她的意思。
果然,张泽问,“小船怎么没来,你们班同学都想看他。”
池芸硬着头皮走去班级那桌。
小年轻的闹得可厉害,有几个男生叫嚷着说,池芸,你把你男朋友藏那么好,人呢?人呢?
池芸说,“他今天没来。”
“哟哟哟,”有人阴阳怪气的,“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他都缺席,怎么好意思的。”
池芸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泽见状,忙替她解围,顺手捞起桌上一杯饮料,动员全桌干杯。
刚喝完一杯,看见金良琴从隔桌过来,一桌子嘴巴变得超甜,阿姨长阿姨短,金良琴左右逢源,一个个打完招呼,走到老班这里敬酒。
老班站起来,连说恭喜的话。
金良琴说还不是蔡老师教的好。
两方你一言我一语的你推我劝了一番,酒敬没两杯,好听话说了一箩筐。
金良琴又让池芸过来敬老班一杯,说了几句感谢话,招呼这边吃好喝好,又把池芸往另一桌带。
另一桌坐领导干部,说话更要仔细着。
好不容易等宴席散场,池芸累的快要倒下,偏张泽母亲还要拉着她讲话。
“芸芸,你说你怎么这么厉害,多有名的学校,你都不费什么力气,我家那臭小子要有你一半用功就好了,喂,儿子,你过来,跟芸芸讨教讨教,她怎么学的……”
池芸糊里糊涂的,张泽母亲的声音飘在半空中,她强打精神应付,脸上表情有些无力控制,不知笑的有多难看。
张泽把母亲拉走,“妈,你看芸芸都快累死了,你别吵她……”又冲头朝池芸说,“芸芸,你坐椅子上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弄杯水来。”
池芸冲他感激一笑,膝盖一弯,坐下去的那一瞬间,仿若忽然崩塌的枷锁,整个人都轻松了。
坐了会儿,精神恢复转来,她低身去收拾脚边袋子里的红包,不觉轻笑一下,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