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就是估分,池芸估出来的成绩很不错,超出去年川中公费四十多分,今年试卷偏难,分值拉开一大段距离,按往年的经验,线位自然也要往下拉一拉,池芸对自己有把握,预期的分数和估值偏离没有太大,她心里预计着,不管今年川中线怎么调,自费线百分之一百能进,但当别人问起,她没把话说的太满,留有一定余地。
老班和几个任课老师把班里几个尖子生叫去办公室,问了一圈最后才问到池芸,池芸听了旁边几个的分数,最好的也比她低了近三十分,如果以川中为投档线,他们班几乎全军覆没。
老班说,“你们这一届今年考的都不好,按模拟考至少得上三个,池芸、孙沥、傅杰,傅杰危险一点,池芸能保一下,”说到孙沥,老班一个劲摇头,“他啊,连去年的自费线都还差几分,不知道怎么搞的……”全是惋惜之词。
池芸的心没来由地一沉。
她在心里将孙沥比作法国历史上的拿破仑,一路高歌猛进势在必得,胜利来的太快太大,老师的夸赞同学的艳羡冲昏了头脑,没有时间来得及消化,以至于最后惨遭滑铁卢,而她更像一匹黑马,永远在前三前四徘徊,被孙沥遮住锋芒,池芸不很急,慢慢的,耐着性子,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以谁都看不到的速度,保存实力,徐缓前行,自上学期期中考以来,在所有人惊讶之下,以黑马之姿,一举将孙沥的桂冠扯下。
竞争是残酷的,要说没有一丝丝骄傲和得意,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那是很难的,她做不到清心寡欲毫无私心,却也比同龄人多经历了一些事,考虑事情更加深刻,也更沉稳些,再加上骨子里那份悲哀的观念,这份骄傲和得意并没有马上击垮她,相反的,使她忧思这件事背后,所有人,老师、同学、长辈亲人,还有学校,给予他们太多关注和所有希望,压力如山,一天天,一年年,积压在心里,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力气反抗,唯有努力努力、做题做题、学习学习,如今这初中生涯最后一场大战打完,看似轻松,实则加在身上的压力更大,一边是外界,一边是内心,这估分下来,实际分数还未公布,虽不至于最后一根稻草,却也已成定局,池芸同情孙沥,也同情自己。
她不能把这心思表露于外,只怕不明事理的人会说她考这么好还瞎矫情,真不给那些只考两三百分的留条活路,倒不是她觉得亏欠,这本身也没有什么值得亏欠的,她的分数既不是偷也不是抢,全凭努力得来的。
在这小镇上,除去下面的村子里头,但凡住在镇上的,比如池芸家,十多年前便就有人买起洋房开起小车,条件差不到哪里去,这人家的孩子,读书不是生存唯一的出路,但是不论是家长还是学校,亦或是这个小小圈子里,读书似乎真的就成了最主要最保险的出路,他们将考生分成三类,考两三百分的上技校,考四五百分的上普高,六七百的自然是像川中那种一等一的重点学校,这样的分类,似乎他们的未来也一目了然。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人才是最不定,最不可预测的,未知性的动物,好比一年前所有人都认为孙沥能稳进川中那样,谁都没有想到被戴上这么一顶高帽子的孙沥最后会落北。
七月初查成绩,前两天金良琴就通过朋友去内部了解,池芸实际分数比预估还要高二十分,老班亲自打来电话庆贺,说是上川中基本问题不大。
电话里提到孙沥和傅杰,傅杰考的也还不错,不到去年川中的公费线一点,说来有点危险,自费保险点,至于孙沥,老班只有一句话,他幸好签了合同,池芸也不再追问下去。
金良琴还觉得不稳妥,等川中分数线下来,没上公费,她打算请川中领导吃个饭。好在池芸争气,金良琴便把省下的请客钱正好办庆功宴。
这庆功宴虽说是给池芸的,但实际上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当然弄得越大越好,索性把全镇上的人都请来才是,反正金良琴有的是钱,当然金良琴还不至于客气成这样,请的人大多都是有头脸的,说几句场面话客套话,喝几杯酒,红包更少不了,动辄上千,也有少的给个几百,都是不成文的规矩,池芸不大愿意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更何况让她见那些根本不认识的人,金良琴却觉得这是一个机会,看别人是怎么说话聊天的,顺带趁这机会把池芸推出去给人认识,这里面都大有讲究。
尽管不乐意,池芸不忍心打击金良琴的积极性,如今中考已经结束,她也正想好好休息休息,就由着她倒腾安排去了。
池蒙的日子过得可就没那么舒畅了,考的差是早有预料的,那分数只够最差的普高,金良琴生出让他复读的念头,结果他一句话没把他妈气死,他说我不想读了,好赖都是出去给人打工的料,我干嘛不在自己家做老板,非得颠颠替人家打工,还得白吃那么多苦。
金良琴的话他是听不进去的,于是便让池芸给做做思想功课。
池蒙正处于叛逆期和低潮期,虽然他跟池芸感情不错,但今不同往日,试想一个风光无限,一个落落寡欢,风光无限地跟那落落寡欢的扯一大堆道理,人家不仅不爱听,说不定还觉得你到他这里炫耀呢。
金良琴不由急了,“这也行不通,那也不爱听,难道就这么由着他去了?”池芸脑袋一转,“不如这样,最近厂里不缺人手么,妈,您就让蒙蒙去体验半个月先。”金良琴很犹豫,“我觉得行不通,蒙蒙还那么小,厂里工作苦,他干不了。”池芸笑了,“就是让他觉得苦啊,他平常跟个少爷似的在家养尊处优,以为外面也就这样,吃点苦头对他没坏处,到时候我再给他说说,双管齐下,保证他就范。”
慈母金良琴还拿不定主意,池芸索性说,“妈,您要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按我这方法,准行。”金良琴打了一下池芸,“怎么说话的呢,你这孩子。”嘴上这么说,金良琴到底还是照做了。
隔天,金良琴假口答应他不让他复读了,池蒙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要出去玩,被金良琴叫回来,“既然不打算读了,你自己也要找点事做,厂里最近忙的很,你过来帮忙。”
池蒙问:“有没有工资?”
金良琴:“有。”
“多少?”
金良琴说:“和工人的工资一样,六百。”
“再多点。”池蒙讨价还价。
“你想多少?”
池蒙一手比了个八。
金良琴稍想想,成交。但是,话一转折,“钱上去了,你和那些工人没有两样,没有特殊待遇,要按厂里的时间正常上下班。”
池蒙说:“这比读书难得了多少,没问题!”
池蒙终归还是孩子气,被姐姐和妈妈坑了还以为自己赚到了,毕竟只要干满一个月时间就能拿到八百块钱。
八百块呢,能买好多东西,他躺在床上做白日梦,钱还没到手,就开始盘算着怎么花了。
班里吃散伙饭,老班掏的腰包。打开了中考这道枷锁,所有人似乎都热络起来,连着老班也变得轻松不少,聊到长假去哪里玩,近的去附近的名胜,远点的外地旅游,也有家境好的去国外的,当问到池芸,她说没想好去哪里,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会没想好呢,应该有很多地方去的吧,毕竟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到川中,这种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当然要出去好好高兴高兴,况且像池芸家这样的家境,不出去玩的确说不过去了。
不知说提的,“池芸,你不是有男朋友嘛,和男朋友出去玩多浪漫啊。”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连老班也感兴趣起来,“哦?池芸还交男朋友了?”
“她男朋友常来我们学校,全年段都知道呢,老班,你竟然不知道,太out了吧!”
其他的纷纷附和,还有人起哄说,池芸,这次怎么没带上你男朋友,长那么帅就应该多带出来遛遛,哈哈哈哈……
连老班都加入到调侃行列,“哦,有没有照片,让我也瞧瞧,到底有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帅。”
池芸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灯光照的,还是被气氛搅的,可也正是他们的提醒,她才惊觉,原来她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存。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想着和他在一起,哪有时间想那么多,甚至是通过图像的方式将他留在身边,连那样简单的想法都没有,而他,似乎也从来没有过吧。
将恋爱谈的这样简单纯粹的,恐怕也找不到几对了。
她由不住在心里暗暗想,傻子配傻子,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