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假池芸没有过的那么舒服。
二姨家是别想去了。
池蒙考坏了,她也一起陪着坐“老虎凳”,每天帮弟弟复习功课。
用金良琴的话说,自带家庭教师,连补习的钱也省了。
这还不算,张泽也跟着来添乱,抱个书往家里跑,说是池蒙邀请他一块温习功课。
池蒙啃着大鸡腿,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和张泽两个人有伴。”
池芸:“……”一头黑线。
小船在电话里宽慰她说,没关系,你安心在家给蒙蒙补习功课,想我给我打电话,我去镇上找你。
小船真的好暖。
池芸隔着话筒“mua”一个飞吻过去,“如果不是在打电话,真想现在就扑过去亲你一口。”
他在那头不说话,只是笑。
低低的笑声通过电波传过来,池芸耳朵烫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他低头微笑的模样,一颗心便酥酥软软糯糯柔柔,像化开的大白兔奶糖。
除夕前一天晚上,金良琴和池善超又吵架了,这几乎已成惯例,每年过年前夕这两人必吵架,如果哪年不吵才是怪事。
起因是什么倒也无所谓,基本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沉积了一年的矛盾全部在这一刻爆发。
池芸坐在房间里,从客厅里清晰传来男人和女人的相互辱骂声。
女人尖锐又激动的声音:“池善超,你这没良心的,这么多年来是哪个辛辛苦苦撑起这个家的,我在外工作的时候你在干嘛,两个小孩生病了出事了都是谁张罗的,蒙蒙的学习你管过一点没有,芸芸呢,去年她生病打你电话叫你接,你怎么说她的?你有对这个家上过一点心吗?你还有脸骂我,自己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窝囊样,一辈子都得靠着我养!”
男人也不甘示弱:“我还不是被你压着的,你在外面和这个男人那个男人嘻嘻哈哈陪酒陪笑我有说你什么没有,谁知道你外面乱七八糟干什么勾当。我尽量尊重你,叫你行动自由,我告你这不代表我可以任由你……”
接下去的话淹没在女人哭叫声、捶打声中,“池善超,你这畜生、猪狗不如,我为了这个家我拼命工作,你竟然还这么说我,你这不要脸的,我做这些都为了谁啊,为了我自己我何必吃这份苦……”
地板上传来沉重的跺足声,金良琴气的又哭又跳。
言语的伤害往往比身体的伤害更致命。
池芸静坐着,连呼吸也是静的,闭上眼睛能清晰浮现出外面的景象来。
内心无端生出悲凉。
这么多年,已然该习惯了。
她没有习惯,从挣扎到绝望。
她知道,永远不可能脱离,除非……
脑海中蹦出“离婚”两个字。
不可能离婚的,爸爸不会同意,他娶了一个生钱工具,没有金良琴就没有出路,他不可能放手。
这样相互折磨有意思吗?
无数次无数次,夜夜难眠。
池芸深吸一口气,推开椅子站起来。
走到门口静听一会儿,确定没有动手才又坐了回去。
隔壁房间没有响动。
池芸想,池蒙此刻的心情大概比她更难受吧。
那孩子最受不得父母吵架。
外面似乎安静了一些。
随后,碰的一声,大门撞上,有人出去了。
池芸赶快打开房门,金良琴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哭,刚才走出的是池善超。
池芸站在她母亲身后,默了一会儿走过去,弯身抱住,头轻轻靠进母亲的肩窝,眼眶一点一点湿透,“妈,别难过了,你还有我,还有蒙蒙。”
她去抓母亲的手,把自己的手放进去。
那是怎么样一双手?
印象中细滑圆润的手指变得粗大,手掌粗糙,遍布皱纹。
她听说钢筋厂最忙的时候叫不上人,母亲都亲自上工,和流水线上的工人一起干活。
金良琴说的对,整个家都是她一个女人孱弱的肩膀撑起来的,池善超有什么资格骂?
池芸心疼母亲,不仅仅她是她的母亲才心疼,更从一个女人的角度。
她恨透爸爸。
从来没有从这个被她称作为父亲的男人身上感受到半点父爱。
她所有的孤僻冷漠,内心的小黑暗,全都拜他所赐。
可还是忍不住向往光和温暖的生活。
没有爸爸,我们的生活一定还会更好吧。
稍小一点,她不仅一次问金良琴这个问题,而现在,不再问了,她渐渐明白,这并没有多少意义。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只能靠拥抱,靠言语。她从小就知道要管理自己的生活和学习,安静、懂事,让妈妈少操心。
池蒙不在房间里,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找不到他人。
大概趁父母吵架的空档溜出去透气了。
已是夜里九点多,冬天白昼短,黑的快,天气冷,八点左右镇上就安静下来,鲜少人在外面晃荡。
丈夫夜不归宿,儿子半夜还偷跑出去,金良琴整个崩溃,取了酒来索性一醉方休,池芸拦不住她,看这人又疯又哭又吐的,哪里还像平日里她那个威风干练的母亲啊。
金良琴醉了酒,说着胡话,操外套要出去找儿子,池芸好哄歹哄一阵才肯安静,池芸投了一把毛巾替她净了面,等金良琴睡着才起身轻轻关上房门出去。
她在客厅等了半个小时,快到十一点半还没等到池蒙,顺手捞起沙发上的围巾和棉帽准备出门找,刚到门口,转念一想,给张泽打电话。
电话一通,池芸开门见山:“张泽,蒙蒙去找你没有?”
张泽被她没头没尾的一句愣了愣神,“没有,怎么了?”
池芸语气一瞬间淡下去,像突然泄气的皮球,“哦,好,没事。”
张泽听出玄妙,抢在她挂电话前说:“是不是蒙蒙又怎么了?”
他用“又”,就张泽知道的这种情况发生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张泽搬来这里,池蒙一心情不好就过去找他玩,所以池芸才会打电话问张泽,没想到这次池蒙没去张泽那里。
池芸问,“你知道他会去哪里?”
张泽说,“会不会是网吧或者游戏厅?”
池芸:“明天都大年三十夜了,那些店早关门了。”
张泽想不出来,开玩笑说,“你和他不是双胞胎吗,池蒙常说你俩有心灵感应,你就感应一个试试。”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要早能感应我打电话问你干嘛,不靠谱。”
张泽嘿嘿笑两声,“那怎么办?”
池芸边换鞋子边说:“我去外面找找,我先挂了。”
“等等!”张泽一骨碌爬起穿衣,“我跟你一块。”
池芸想了想,“也好,在哪碰头?”
“五分钟以后小区门口。”
讲完电话,池芸回走几步,把拿在手里的棉帽放回沙发上,只带了围巾出门。
说是出去找池蒙,张泽暗地把这看成是一次难得的深夜约会,边脑补着牵着池芸在川行镇大街小巷寻人边哼着小曲坐在门口穿鞋,张父拿着报纸打这里走过去房间睡觉,瞧见这副情景,问了句:“咦,儿子,你干嘛呢?”
张泽随口胡诌道:“我约了同学吃烧烤去。”
张父低头看了眼手表,“这么晚了还出去呢?”
“你不是这么晚了还没睡嘛,我怎么就不能出去了。爸,我走了,和妈说一声,十二点之前回家,钥匙我带了。”
张泽穿好鞋开门准备走。
张父提醒道:“钱带了没?”
“带了——”
“带了多少,别叫同学付钱,我这再多拿一点去。”张父翻口袋,摸了一遍没有,报纸一拍后脑勺,“哎呀,下班回家我换了裤子了,你等等。”举脚往房间走。
张泽哪等得住,连说,“就你小金库那点钱,可怜巴巴的,我自己有钱,爸,早点睡,不用等我了,再见!”
打开门走了。
跟他老爸磨叽了几分钟,张泽看看手表,已经不止过去了五分钟,想到让池芸干等,不由加快步伐,最后小跑起来。
池芸果然先他一步等在小区门口了。
张泽远远跑过去,边跑边朝她打招呼。
路灯下,池芸两只手插在棉袄口袋里,不时来回走动取暖,橘黄的灯光罩在头顶能看到白色的寒气下沉。
张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天真的很冷。
池蒙这小子大晚上不睡觉,吃饱了撑的溜出来。
吐槽归吐槽,他心里还是蛮感谢池蒙的,要不这样,他哪有时间和池芸单独相处。
待走近,张泽想解释下来晚的原因,池芸似乎并不关注这个,率先发话道:“我想过了,他平时最喜欢去的几个地方,网吧、电动城、游戏厅、公园,还有镇上那几家装空调的饮食店,我们一家一家找,总能找到。”
张泽没什么想法的说,“好,听你的,那我们先去哪里?”
池芸:“先从网吧开始,他最有可能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张泽:“你不是说网吧不开门吗?”
“刚我打电话问过,有一家红鹰网吧还开着。”池芸看两眼张泽,“你知道在哪里吗?”
张泽:“知道。”
夜深人静的路上,只有路灯闪着微弱的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话题似乎总逃不过那几个。
张泽问:“川中的合同签订时间在什么时候?”
“通知上说三月份。”
三月份……
张泽掰指头算,“还有好久。”
“嗯。”
话头到这里似乎终止。
又走了一会儿。
“奇怪。”
池芸朝张泽看了一眼,听他继续,“平时很短的路程,今天走这么久都没走到。”
“大概是冷吧。”
寒冷的夜里,连说话都很费力,更何况走路了,裹着厚厚的衣服裤子,根本快不起来。
“芸芸,”张泽正声道,严肃起来的模样把池芸吓了跳,问,“怎么了?”
“非得上川中吗?”
“咦?”池芸莫名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张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艰难道,“咱不考川中也能吃上饭,何必把自己搞的这么累?”
池芸没说话。
说了他也不会懂。
张泽以为她不开心,忙说:“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别往心里去。对了,你是不是和蒙蒙吵架了?”
“没有。”池芸静静说。
“那他怎么……”
池芸看了眼张泽。
张泽闭了口。
“他心情不好。”池芸说道,语气很淡,和这夜风极相称。
张泽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