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梦想是什么?”池芸仰起头来,“是音乐吗?”
院里的灯光穿过树叶间隙,为枯黄的叶片浇上一层蜜蜡,小船的肩头浸染了一片斑驳惨淡,连同眼眸里仿佛也泛起点点光泽。
他的眼睛,让她想起闪着星星的夏夜。
清澈澄明,黑深明亮。
尤其认真看着你的时候,把人整个儿吸进去了。
和小船说话的时候不能盯着他的眼睛,那样会很难呼吸。池芸很早就知道。可是他偏就喜欢这么认真地看着她,朦胧的光晕洒下来,衬着静谧的夜晚,池芸的脑袋浆糊一样搅不开。
“那么你呢,有什么梦想?”
“我啊,”池芸从混沌中抽神出来,抿紧双唇,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灯光照不到的黑洞树干的影子,“大概是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必再回来。”
永远都不必回来。
小船在心里默默重复道。
他想问为什么,但在看到池芸毫无遮掩的沉寂和忧郁时,到口的话止住了。
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池芸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地幸福。
莫名地心疼涌上来,他张开双臂将她重新拥入。
池芸靠着小船,安心地闭上眼睛。
两个相互依偎的少年,像两个在冬夜里互相取暖的人。
第二天早起,流浪歌手还在睡觉,两人轻手轻脚下楼,退了房去车站。
从青旅到车站有方便的公交车。
休息日的早上,公交车上没什么人。
车子过两站以后,池芸接到池蒙打来的电话。
没说两句池芸的脸色就变了,她紧紧攥着手机,胸脯上下起伏着。
小船隐约听出一个大概。
挂了电话,池芸眉头深锁,焦虑不安。
“蒙蒙出什么事了?”小船问。
“他在学校把人打了,对方父母都赶过去了,我妈在外地,只能告诉我,叫我帮忙去救火,我现在人在外面,赶回去也来不及,你说怎么办啊?”
“你爸呢?”
池芸心生烦闷,随口抱怨道:“别提他了,他从来不管我们的死活。”
话一出口,池芸就后悔了。
小船看看池芸,似乎明白了,他想了想,拉她在下一站下车。
公交站牌下有一排座椅,小船按她在上面坐下,望了望马路两边,回头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池芸拉住他,“你去干嘛?”
“去车站坐车太慢,我们包车回去。”
市里到县城坐车一个多小时,打个车也不过大半个小时,的确省很多时间,但是,“我们坐大巴吧,包车回去至少也得五六十,太贵了。”
“早点回去,不然没有别的办法,除非给你爸打电话。”小船理智分析道。
池芸知道他说的没错,但不可能给池善超打电话,告诉他也白搭,只好同意打车。
小船走去不远的十字路段,没过会儿便谈好价格过来,叫池芸上车。
池芸问:“多少钱?”
回:“三十块。”
“三十?”池芸不相信,“你没骗我吧。”
这时已走到车边,小船打开后车门,手按在她头顶,将她轻轻往里推一推,“别问了,快上车。”
一路上,池芸特别心慌,坐立不安,左顾右盼,池蒙的电话两三个打来催,她更心急,小船的安慰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好在司机小哥人好,车技更了得,油门踩死,一路用飙的,抄小路走捷径,赶到池蒙学校前后花了不到半个小时。
池蒙学校池芸来过好几回,对教学楼、图书馆、食堂、操场、学生宿舍这些地方的排列结构分布情况特别熟悉,和池蒙的班主任联系好以后,顺利通过门卫,匆忙来到办公室。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少了下课的吵闹,虽不至于过分安静,但也足以教人精神紧张。
他们一进去就看见这样的场景:对方家长情绪激动,手指点着池蒙的脑袋,言语威吓着,池蒙昂着头,一副不肯屈服的表情,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胳膊拧不过大腿,被一步步逼到墙角,班主任和其他两个老师在旁边好言相劝,试图拉开这对家长。再看那个被打的男孩子,白白净净的脸上,嘴角一块青,眼睛上一块黑,睫毛沾着泪水,满脸委屈。
池芸倒吸了一口气,一脚跨进办公室。
“谢老师。”
所有人的目光朝这里过来。
池蒙班主任谢老师走过来,“池芸你来了,”边介绍道,“这是池蒙的姐姐,他们爸妈平时忙,池蒙的事情都是她做主的,特别优秀的学生,这次签川中过保合同那几个里也有她,上次奥赛她也去了,都是学校推荐的名额,很不容易呐,你感觉能进吗?”
看见池芸来,谢老师心生喜欢,不免多叨唠几句。
那两位家长听完谢老师的介绍,对池芸刮目相看起来,升起的怒气平复一点。
池芸礼貌微笑:“谢谢谢老师关心,正常发挥了,能不能进就看缘分了,”继而目光转到池蒙身上,后者因做了坏事还心生胆怯地往后缩了缩,池芸白了他一眼,朝谢老师一鞠躬,“池蒙给您惹麻烦了。”随后又朝那对咄咄逼人的家长深鞠躬,“我代我爸妈向你们致歉,是我们管教无方才会导致这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请接受我们的道歉。”
池芸低着头,请求对方原谅。
“姐——”池蒙不甘心叫道。
“道歉!”池芸低声呵斥。
池蒙嘟着嘴,不情不愿的朝那个男孩子说了句“对不起”。
对方母亲尖着嗓子,责骂道:“你们瞧瞧这态度,像是诚心道歉的样子吗,这都一个妈生的吗,姐姐这么优秀,做弟弟的怎么这么垃圾!”
狠狠念重的垃圾,像是一巴掌拍打在池芸脸上,火辣辣疼。
小船明知道不能插话,看到池芸这样,心疼不得了,再也忍不住,“阿姨您好,请问您多大年纪了?”
那母亲眉头蹙起,仰着下巴,眉目间满是被侵犯的警惕和厌恶:“你问我年纪干嘛?”
池芸担心地看了眼小船,她太怕他吃亏,想出声帮他说话,被他轻轻握住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池芸静下来,心噗噗噗跳的厉害,耳朵不自觉竖起来。
小船笑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看不起你们大人欺负孩子。”
“你!”对方两位家长脸一阵白一阵青,“是他先欺负我儿子!”
“所以你们也要欺负回去?那好啊,叫你们儿子打回去。”
那俩家长懵圈了,同样懵圈的还有池蒙,心想这丫脑子逗秀吧,他到底站哪边的,冲动起来,要和小船没完,被池芸一个眼风镇住,他姐生气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池蒙只好乖乖的。
小船走到男孩面前,抓起男孩的右手。
男孩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旁边两个家长也跟着神经敏感地要冲过来,“你干嘛?”
小船揪住池蒙的衣领,问男孩道:“他打你哪里?这里,还是这里?”
男孩缩了一缩,池蒙被小船拎着,完全动不了,眼神将他杀了一百回不止。
小船看了眼男孩,“看来是脸上,行,你照着他的脸也打几拳出出气。”转身对那俩父母说:“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会解决,我们走吧。”
对方家长完全傻眼,怔在原地不动了。
小船见他们不走,“歉也道过了,打也叫他打了,看来你们还不称心,非得自己动手不可,大人打小孩,传出去不好听,在学校里更加影响不好。”小船朝周围几个老师看一圈,提醒两位家长。
后者脸色非常不好,他们知道理亏,不好再嚣张什么,但为了脸面不落地,死揪着池蒙道歉态度不真诚这事说理,池蒙只好又道一次歉,这次才算解决。
池芸替池蒙请了半天假回家修整。
一路上她都绷着一张脸,气氛十分凝肃。
池蒙最怕姐姐生气了,几次讨好池芸,都被人甩冷脸。
“姐,你别生气嘛,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生气容易长皱纹,变成老太婆,咳咳咳咳咳……”池蒙装小老太婆逗池芸。
池芸更加生气了,“你这样我能不生气啊,你每次一做错事就道歉认错,下次继续,我都摸清你的套路了,你自己说这都这个月第几次了?池蒙,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不管你了!”
“姐姐姐,你千万别不管我,你不管我,妈没时间管我,爸又那样,以后谁还关心我……”池蒙开始装可怜。
池芸终于心软了,“那你给我听话点,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池蒙见池芸态度软和下来,轻松起来,竖起两指举天发誓:“我,池蒙,对天发誓……”
池芸拍开他的手,“得了吧你,就你这德性,对天地发誓都没用……”她转头看走在后面的小船,“饿不饿,我们要不去吃点什么?”
小船微笑点头,“想吃什么?”
池蒙不服气,背着池芸瞪一眼小船,对池芸撒娇道:“姐,你怎么光顾问他不问我啊……”
池芸嫌弃道,“你有什么好问的,哪次有好吃的落下过你。”
池蒙撅着嘴嘟囔:“你还是我亲姐嘛,胳膊肘子老往外拐,怪不得人家常说‘嫁出去的姐姐泼出去的水’……”
池芸一暴栗在池蒙头上:“说什么呐啊你!”
身旁有人没憋住,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