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落入在柯城的大街小巷,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在那片宁静皓洁的光下,寻常百姓皆进入梦乡,柯城也正在安睡着。
西北角的一座宅子,突然门庭大开,吱呀的传出刺耳的开门声,然后灯笼高旋,跑出一大队护卫,他们个个手持一张画像,开始沿着月光,挨家挨户敲门询人。只见白色的宣纸上一名闭月羞花的女子,柳眉如烟,双瞳剪水盈盈地笑着。
被扰醒了清梦的人家,个个打着哈欠抱怨连连的开了门,但一看护卫们身上的铁衣和武器,却又脸露惧色,不少人只是匆匆一瞥,就摇了摇头。
问完这一整条街,护卫们已涌上浓浓的倦意,可他们谁也不敢停下来,今夜的老爷如暴怒的狮子般,他们不敢违背老爷的交代,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赶往下一条街……
忙了一夜,却都是苦寻无果。
众人只能不甘心的回到符家大宅。
重重叠叠的院落,古朴高雅的风格,大厅内,符老爷符鹤轩眉头深皱,一双如墨的眸子此时像是要喷出火来:“饭桶,一群的饭桶,让你们寻个人寻一整夜连半个影儿都没有!”平日的符老爷是温文儒雅,平易近人的,可从昨夜起,他便变得狂躁,让人心有戚戚。
护卫们垂下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提心吊胆着,生怕符老爷重罚他们。
剑拔弩张之际,一雍容华贵的妇女匆匆而至,此人,便是符家的大奶奶董素心。“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昨夜疯了一夜还不够,非要搞得如此鸡犬不宁嘛?”贵妇蹙了蹙眉,道。
“你自是不在乎了。你心里指不定还在偷着乐呢!”符老爷满不在乎的哼了声。
董素心听后脸色煞是不好,强忍着满腔怒火,她冷冷的道:“你说这话,是何意?”
“何意?”符老爷冷笑了声,接着道:“说的好听,说什么虽你进门比她早,但你定好生待她,就像待自己的亲生姊妹般,你以为我不知你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她么?你以为我不知你那一肚子的坏水么?你以为我不知你的惺惺作态么?”符老爷今日显然是已气到极致,便不管不顾,将什么都脱口而出了!
董素心胸口剧烈的起伏,紧咬着唇,极力忍耐着,旁边的贴身丫鬟适时的扶住她,她才不至于晕倒。她抚了抚额角,声音也透着一股冷意,“既然你自开始就这般想我,我也无话可说了!”
她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颤抖着递与旁边的另一丫鬟,却不看他,只淡淡的道:“这是碧萱留给你的,她告诉我,若是你满城的找她,交予你这封信,你便能打消找她的念头了”语毕,她便不再开口,默默转身,在她贴身的丫鬟的搀扶下回房。
那接下了信的丫鬟颤颤惊惊的将信呈给符老爷,生怕自己也要被牵连责罚。
看着那熟悉的字体,符老爷的眼角似有一颗泪珠滚落,他轻轻的捧着信,好似这是世上最珍贵易碎的东西般,良久,他终是拆开了信,细细的阅读着。
众人都不敢开口,静静的等待着符老爷的宣判。
第一缕阳光透过户牖斜射进来恰好照在了护卫的脸上,可他的神色,却无一丝的缓和。
待符老爷读完信后,满是愠怒的脸被绝望之色取代。
良久,他终是开口,淡淡的道:“大家都累了,下去歇着吧!”
他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的声音,也透露着浓重的哀伤。
“碧萱,我从一开始便知你那样美好的人定是不属于我的。终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可为何,这一天到来的这么早,我们的一双女儿,才两个月啊,你怎么忍心!”看着床上那一对粉雕玉琢的娃娃,符老爷喃喃自语!
从大厅走出,符老爷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双女儿所住的屋子。
一夜未眠,如今他仍是毫无睡意,只呆呆的看着两孩子出神。
而孩子浑然不知她们的爹此时有多伤心,只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好奇的看着他,不时咯咯咯的笑。
孩子那纯真的笑触动了他那条紧绷已久的弦。
她虽走了,可还留下了孩子。当下最重要之事,是将两女儿养大成人,教她们识书知乐。
他这样告诉自己,却不曾想过,考验与磨难竟是来的如此之快。
因着符鹤轩对其余事情的不闻不问,一门心思,几乎全放在了两个女儿身上。符家的一桩桩生意都出现了问题,曾经盛极一时的第三门庭符家此时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货物无法及时交工,资金出现巨大缺口,压得董素心喘不过气来。
她平日只是稍稍给符鹤轩帮衬帮衬,可这些时日,她却是一个人独揽大权。她一介女流,哪及得上那些精明的商人的半分狡猾。
符家本是独当一面的符老爷不问世事,于那些平日被打压的商家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众人一哄而上,想要瓦解符家几百年的根基。
董素心终是忍无可忍。
于符娅砾和符暮辞的屋子找到符鹤轩,她叹了口气,淡淡的道:“祖祖辈辈的基业都快保不住了,你当真要看着几百年的根基被毁于一旦吗?”
沉寂了半晌,符鹤轩终是开口:“我不在意,那些虚名,那些财富,我从来都不在乎,如若那些能换回碧萱,我定毫不犹豫的舍弃它们,如弃敝履!”
“可你想过你的爹娘嘛?他们将符家交予你,千叮万嘱要你将这符家的鼎盛延续下去,一代代的传承。如今,眼睁睁的看着它一点点被蚕食,你怎忍心?”她脸上满是哀恸之色,若是当初她知道林碧萱的走会让符鹤轩至此,她定会誓死留住她。
符鹤轩神色仿佛为之一动,董素心知道自己的言语让他动摇了。她接着开口,“若是有一天,符家倒了?你让这一家老老小小如何活?你让娅砾与暮辞如何衣食无忧?”
家里本是妻妾成群的,可自从林碧萱进门后,符鹤轩便从未纳过妾,也未曾碰过其余已纳的妾。
只除了他的妻,董素心。
董素心原就是聪慧善良的女子,且待林碧萱极好,凡事护着她,林碧萱也自是喜欢这姐姐。所以走时,她并未告诉其余任何人,除了董素心。
正因为如此,那一日,当林碧萱看到他与他的表妹裸着身子躺在床上时,才会那样的绝望。
看到之时,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那样狠狠地盯着他,他被盯的心里发毛,全然忘了他也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何会躺在这。
林碧萱足足盯了他一盏茶的世间,才气愤的转身。
而他,赶紧穿好衣服去追她,向她解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日便消失不见了,原是被她的师兄姬缘带走了。
关于那日说董素心的那一席话,符鹤轩也知是子虚乌有,可他实在是心急了,那日才会口无遮拦,说出那般气人的话。
这家中,除了林碧萱,平日里,最能说得上话的也是这大奶奶,董素心了!
良久的沉默后,符鹤轩终是开了口,“我会尽力保住符家的基业的,这些日子,劳你费心了!”
待符鹤轩了解所有的情况后,他愣了愣,这,明摆着是要他走投无路啊!
烧毁符家的货仓,让他无法按时交货。本来与符家密切来往的商家,此刻都一改往日的和善与巴结,纷纷提出赔偿,且都是狮子大开;原本属于符家的生意,被许多无名无辈的小商家低价买走。他这才开始慢慢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弃生意于不顾。
连日来忙着处理这些事,他慢慢的有些疲惫,力不从心了。
他始终想不通,为何众人的矛头,会一致的指向他。
今日,符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原是符鹤轩昔日最好的兄弟,如今,却是势不两立的仇人。
见着他,符鹤轩多日来的疑惑解除了,原是他在背后作祟,难怪!既是他出马了,今时今日,凭自己一人之力,若想斗过他,怕是自己毫无胜算吧,符鹤轩如是想。两人自辰时谈到了申时,似是达成了某种共识,那人唇角扬起得意的笑,而符老爷,却满是无奈与哀伤!
当年是符鹤轩在那人走投无路之际乘火打劫,夺走了他心爱的女子林碧萱,如今,终是风水轮流转,符鹤轩也算是自食恶果,但无论如何,他是真心爱林碧萱的,而林碧萱,后来,许是也真心爱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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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于浣城的百姓来说,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一门庭奚家今夜得女,在浣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宴请全城百姓,举城狂欢!
这是奚家老爷奚哲瀚的第一个孩子,他甚是开心。
灯火通明的夜,众人纷纷前往奚府道贺。
世人皆知,奚哲瀚是最为厉害,最不容小觑的人物。
他白手起家,一步步走,到如今的第一门庭。
世人皆敬仰,并妒忌着他的商业头脑。
现今的奚夫人,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小两小无猜,结为连理,自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几乎无人知晓,他们之间,横插着一个人。
因着这个人,任凭奚夫人如何尽心尽力去讨好他,容忍他,却始终得不到他半分亲睐!其实,奚夫人的产期原是一个月之后,可是,奚哲瀚却硬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今日产子,到最后,甚至不惜将她推倒在地。
奚夫人动了胎气,生命垂危。所幸请的稳婆经验丰富,才保得大小安然无恙。
生下孩子后,奚夫人只瞧了孩子一眼,便昏睡过去。
产婆抱着孩子,匆匆忙忙的跑出接生的屋子,递与奚哲瀚。
“恭喜奚老爷,是个儿子呢!”
产婆兴奋的道,本想讨些赏赐,却见奚哲瀚冷笑了一声,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
夜,有风吹过;叶,沙沙飘落。
剑光一闪,产婆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进过奚夫人产房的丫鬟与产婆,今夜全部毙命。
奚哲瀚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我的好孩子,爹以后可还要靠你做很多事情呢!”而后,便将手中的孩子递于身旁的侍卫,接过另一名侍卫手中的孩子,满脸和蔼的走向大厅!
两个同在襁褓中的孩子,今后,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路途。可命运的线,如有着强大吸引力的磁石般,牵引着他们走到了一起。
“今日,是我奚哲瀚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日子,我决定,在柯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宴请全城百姓,你们尽情的喝,尽情的吃,尽情的狂欢吧。同时,为了给我的女儿祈福,我会开放粮仓,施米派粥一个月”
奚哲瀚满是开心之色,没有人看出,他脸上的笑,是多么伪善!
奚哲瀚之女,取名奚冰婉。
自幼便是呼风唤雨的主,奚老爷极为疼她,可不知为什么,奚夫人却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她爱闲玩爱热闹,时常带着丫鬟溜出府去找乐子,直到那一日,碰到林兮宸,于是乎,她的人生便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