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张怡 张敏
编导 于爱群
甘肃省定西市的漳县是国家级贫困县。2005年高考，漳县一个名叫裴永琪的理科学生考了615分，是全县第二名。这个裴永琪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高考了，他去年的高考成绩就已经上了重点线，并被浙江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但他却没有去报到，而是又等了一年。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上过大学的都知道，能考上大学那有多不容易啊，裴永琪为什么竟然放弃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呢？
7月3日一早，正在甘肃省漳县四族乡中学当老师的裴永刚接到家里打来的一通电话后，便急急忙忙赶回家。
四族乡距离漳县四十公里，全是山路。两个小时后，裴永刚回到了在县城城关镇的家。父母都在门口等着他，原来是为了商量弟弟裴永琪考上大学的事儿。
刘菊梅（妈妈）：你看人家介绍上说学费是五千多块，住宿费是一千二百元，还有床上用品三百多，各种各样的费用啊。
裴永刚（哥哥）：去年我念书的时候，借的这个，爸爸看去借一下。
裴兴奎（爸爸）：再借，再借，借的又没还，怎么让我张口，好意思再借。
裴永琪：不行我这一个月找一些孩子，给他们补一下课，看能有这么几百块钱。
裴兴奎：我再打一个月工，到九月份。
裴永刚：四百块钱就是一千二，一千二的话，我借上一个一千块钱吧，就两千二，两千二，那么还有跟大舅借的一千，那么大姨的五百，这样的话就是三千多块。那咱们就分头行动吧。
全家人在一起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最终的结果是母亲负责去找还没有借过钱的大舅，大姨借钱；父亲到县城去找打工的机会，哥哥回学校找同事借钱；弟弟多找些家教的工作，为自己挣点路费。全家人这么忙活，全是为了小儿子裴永琪，他这次高考考了615分，是全县的第二名，估计被第一志愿——西南交通大学录取应该不成问题。吃过午饭，裴永琪就前往县上的农业银行询问贷款的事情。
裴永琪：我询问一下关于助学贷款的事。
银行工作人员：拿到通知书以后，你到学校去了以后，你申请助学贷款，由校方给你发放助学贷款，因为我们和校方签订的营销协议，助学贷款由高等学校统一承担，然后再由高校发给每一个学生。
裴永琪：如果我拿我们家的房产证，用房子做抵押可以不可以贷款？
银行工作人员：这个是不行的，因为你们的房子是属于民宅，土地是属于集体所有制土地，它不能抵押。
银行给裴永琪的建议是先凑上一千五百块钱左右的学费和路费，等到学校报到时再到校方申请助学贷款的事。
裴永琪：我觉得挺失望的。到学校报到，你连名都报不上，学校怎么会给你贷款呢，这也不是非常肯定的，所以我还是决定到家里，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多凑些钱，凑一分算一分。
离开银行，裴永琪直接来到他现在负责补习英语的一个高一学生家里，这是他目前找到的唯一一份家教，每天两小时，一小时能挣十块钱。其实裴永琪原本去年就应该读大学了，去年高考，他被浙江的一所重点大学顺利录取，但在当时他却不得不选择放弃。
裴永琪：当时我家里，哥哥刚从陇西师范学校毕业，家里借了一大堆的债，一分钱都没还，哥哥刚分配，一个月才领150块的工资，也不够他自己生活的。
裴永琪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家里只有一亩水地可以耕种，一年收获的六七百斤粮食，只够全家人吃两个月，剩下十个月的开销都靠父亲在县上工地打零工，勉强度日。
裴兴奎：两个孩子都要上学，这个费用是比家里的其他费用都要高的。你生活苦一点，你确实没有钱，没有其他的都行，生活上可以，你孩子缺了学费不行，拖一天都不行。
为了能让兄弟俩继续念书，他们的父亲把所有能够借到钱的亲戚都借了个遍。去年，就在弟弟裴永琪考上大学时，哥哥裴永刚也刚刚从甘肃陇西师范专科学校毕业，被分配到漳县四族乡中学任英语老师。为了让大儿子读完三年的中专，家里已经借了七千多块钱的外债。因此一拿到小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裴兴奎就暗暗地算了一笔账，发现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差不多要一万块钱。
裴兴奎：这个数字是相当大，你想我没有办法再向借过钱的这个亲戚朋友邻居（借），咱们又不好开这个口。
就在父亲犹豫不决的时候，裴永琪已经为自己做了个决定。
裴永琪：杭州那边比较远，消费水平也太高了，我觉得家里这种情况，我确实也觉得父母付不起，我自己就决定不去上了。
当裴永琪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时，理所当然遭到了他们的反对。
裴永刚：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历尽千辛万苦，不管想什么办法，想尽各式各样的办法，能做的都做，让你去读书。
裴永琪：父母的顾虑就在害怕我今年考，说不定分数又会下降一些。
和裴永琪只相差一岁，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对于他的决定表示理解和支持。
裴永刚：如果到今年的话，我能让他们（父母）少操一部分心。
在兄弟俩的一再劝说和保证下，父母终于同意裴永琪放弃当时的录取。缓一年，重新参加高考。经过一年苦读，他在今年的高考中取得了更加优异的成绩。
裴永琪这种选择要说也够大胆的，这高考可不是说你平时学习好就一定能考上的，这里面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比如说高考的时候状态不好，或者出现了什么意外的情况，都有可能前功尽弃。不过对于裴永琪来说，这也实在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幸好他这次发挥正常，再一次考上了大学。可是事隔一年，五千多块钱的学费对于这个原本已经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还是一个很难解决的大问题。现在，经过家庭会议诞生的那张筹款表，被摆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为了裴永琪能够踏入大学的校门，全家人都开始四处行动起来。
开完家庭会的第二天，哥哥裴永刚就匆匆返回学校。由于是中专毕业，裴永刚只能到离家很远的另一个乡工作，第一年是见习期，每月工资只有一百五十元。平时为了节省往返的路费，裴永刚一个月也难得回一次家。想到弟弟学费的问题，裴永刚上完课，就赶忙找同事商量。
裴永刚：就是过来看看，看你手头上紧不紧张？
老师：怎么了。家里需要钱？
裴永刚：就是弟弟嘛。
老师：就是前年。
裴永刚：去年，去年他不是没去嘛，考了那个学校，今年的话就考上重点大学了。我自己想替爸爸他们分担一些，也不知道，看你这边怎么样？
老师：行。现在我身上不多，只有一百元吧，要不这样，你先把这一百元拿上，下个月工资下来之后，你就拿上，有六百多块吧。
崔永刚只从同事那里借到了一百块钱，其他的要等下个月发工资时再说。
裴永刚：到了这一地步，说悲观也没办法，只能说是昂起头，一种方法一种方法试。
裴永刚告诉记者，他之所以对弟弟上大学的事这么坚定，更深一层的原因是他希望在弟弟身上能延续他曾经的大学梦。
裴永刚：我的大学梦，可以说一部分就在他身上延伸，他考上大学并不意味着他以后怎么样，更多的是带着我的一个心情。我的一个夙愿。
裴永刚为什么要把梦想寄托在弟弟身上呢？事情还要从五年前说起，当时兄弟俩都读初中，学习都很优秀。但是两个孩子只差一岁，按照家里当时的经济状况，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两个孩子都供到读大学。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牺牲一个，保另一个。
裴兴奎：最实惠的一个就是让大儿子上农村师范，上三年的师范学校，然后你出来以后，我的负担就比较轻一点了，然后我和大儿子两个人共同帮助这个二儿子上完大学。
但是当父亲裴兴奎准备告诉大儿子自己的决定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裴兴奎：连续的好几个晚上，我就没有睡着觉，当然他母亲也是一样的，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儿子大了以后，儿子会抱怨她，抱怨我们做家长的做出这个决定。
过了很多天，父亲才鼓起勇气，在饭桌上对裴永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裴永刚：他说的时候感觉头也不抬，就不像平时教育我们那个样子，气宇轩昂的。感觉好像是我的朋友，做了错误事跟我道歉的那时候。
乍一听说父亲的想法，裴永刚很难接受。
裴永刚：只感觉不公平，我感觉弟弟上大学在大城市里面，考上大学之后，他在外面，我感觉我在这么一个小的地方，我的理想，我的前景，我感觉被爸爸妈妈绝对扼杀在摇篮里。
不愿放弃大学梦的裴永刚开始做无声的抗议，他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
裴永刚：别人告诉我你爸爸每天放学在学校找你，跟我要好的同学。跟我认识的人就问裴永刚你见到没有，挺着急，我也感觉到他挺急的，就回去了。
裴永琪：好几个晚上，哥哥一个人待在屋里，一会儿哭一下，爸爸妈妈就劝一下。
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挣扎，裴永刚决定牺牲自己的大学梦，上师范，成全弟弟。
裴兴奎：他说我想好了，今年参加中专考试。
记者：您当时听了他的话以后，有什么感觉？
裴兴奎：当时感觉，咋说呢，当时我听了以后，就点了一下头，我就没有产生任何语言。
结果，裴永刚当年中考考了全县第一，可他却只能报考师范专科学校。时隔一年，弟弟裴永琪以同样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县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漳县一中。
裴永琪：走上中专这条路，可能是他做出的最大的牺牲，以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哥哥他真的在我眼中，我觉得他挺伟大的。
三年后，裴永刚毕业，但是由于受到学历的限制，他只能到乡中学教书。
裴永刚：我也确实看到了家里的经济状况，爸爸妈妈筹钱，愁得眉头不展，为了这一部分钱，这样的话，我也感觉到自己长大了，感觉到家里的一部分事，应该怎样承担爸爸妈妈供弟弟上大学的这部分责任。
如今的裴永刚并没有因为大学梦的破碎而自暴自弃。他已经自学完了大专课程，并决心以后一旦有合适的机会，还要考大学。
裴永刚：感觉怎么说呢？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就是大学。现在我绕个弯。就做一个停留，就在停留期间，帮着弟弟读大学，我相信我最后肯定会实现我大学梦，肯定会去上大学。
裴永刚告诉记者，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所以弟弟裴永琪不仅延续了他曾破碎了的大学梦，其实更寄托了父母，乃至祖祖辈辈多年来的希望。他们全家一直坚信，只有知识才能真正改变他们的面貌，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凑够上大学的学费。
父亲裴兴奎按照全家人商量好的。又跑到县里的一个工地上争取打工的机会。
裴兴奎：老板给我个活干干吧。
工头：我们这工程快结束了，不需要工人了。
裴兴奎：您就帮帮忙，我儿子考上大学了，但学费还没有着落。
在裴兴奎的一再请求下，工头允许他在那里打零工，每天从早7点干到晚7点，工钱二十元，裴兴奎对此感到非常满意。而裴永琪则来到他曾就读的母校漳县一中，找班主任何老师商量办法。
裴永琪：第一年的学费凑不出，我怕人家不给我报名。
何老师：你拿着通知书，到乡上，到镇上，到咱们学校，把情况说一下，他开个介绍信证明材料，你到学校里面再贷款，这就简单了。你不然的话说借钱，估计现在也难借。
何老师还答应帮裴永琪介绍想找家教的学生。何老师告诉记者，在他们学校，像裴永琪这样品学兼优，但却因为家庭贫困上不起学的学生不在少数。
何老师：他不敢考好大学，他明明考了五百多分，五百八九，只能到不好的学校，人家大城市里面是根据估的分报学校，我们一部分学生是看那个收费报志愿的。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是事实。
再过几天，裴永琪就要收到他梦寐以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了，他们一家还在为他的学费努力奔波着。
采访札记
张恰
“我的大学梦，可哒说一部分就在他身上延伸，他考上大学并不意味着他以后怎么样，更多的是带着我的一个心情，我的一个夙愿。”“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就是大学。现在我绕个弯，就做一个停留，就在停留期间，帮着弟弟读大学，我相信我最后肯定会实现我的大学梦，肯定会去上大学。”这是在本期节目采访的过程中，哥哥裴永刚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两句话。我无法想象，在自己最初的理想和要供弟弟上大学的现实发生强烈冲突的时候，为人兄长的裴永刚做出了怎样艰难的选择。但我坚信，有了对家庭、对弟弟的这份付出和责任。有了对梦想永不放弃的执着和守候，不久后的一天，裴永刚也一定会步入大学校园——这个他心目中最美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