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70年代,甘肃出现了以蒸汽机为动力的近代机器工业。这就是在左宗棠及其部将赖长等主持下,兰州机器制造局和甘肃机器织呢局的创办,肃州机器采金的试办和若干种近代机器的试制。这是甘肃近代工业的开端,是西北有史以来生产力发展和科学技术进步的转折点。左宗棠在甘肃创办近代机器工业,一是受洋务运动的推动,二是用兵西北的急需。
(一)兰州机器制造局的兴建
左宗棠对西北工业的开发,是在因战争需要而开办的军火工业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也符合世界上许多国家工业发展的一般规律:许多先进的科学技术首先是在军工生产中得到应用,然后再逐步推广应用到民用工业上去。左宗棠是洋务运动的重要人物,在西征前,他就在1866年创办了福州船政局。在西征的过程中,他又先后开办了西安机器制造局、兰州机器制造局等,最初的主要目的是为西征军生产武器。
1.西安机器制造局
1869年3月(同治八年二月),左宗棠上奏清廷说:他的楚军所需“军火皆由上海洋行采办而来,价值即甚昂贵”,现在“招募浙江工匠,速备机器来陕,制造洋枪、铜冒、开花子等,以省上海购造之费”《左宗棠全集·奏稿》(四),“附清单”,第34页。1870年9月(同治九年八月)他在给雷正绾的批札中,谈到“后膛开花大炮,极为新出利器,弹子宜测准施火”,而“陕局洋匠亦不能照制”《左宗棠全集·札件》,第235页。
说明这时西安制造局已开工生产。至于它的生产情况,一个外国人在1872年(同治十一年)到西安参观制造局后说:“局里在制造大量的新式枪炮所需要的子弹和火药。制造的工人是宁波人,都曾在上海与金陵两制造局受到训练。”《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一),上册,科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444~445页。1874年2月(同治十三年正月),《游陇日记》作者说:他“至制造处机器局,见火蒸汽机一座,轮干旋转,专制洋炮、洋枪,使枪自转,旁伺以刃。凡修膛、退光,迎刃而解,削铁如泥。更有磨刀石,极为省力。机关精巧,见所未见。工匠系广东、宁波人居多”佚名:《游陇日记》,《左宗棠逸事汇编》,第70~71页。有关西安制造局的资料虽少,但从以上零星记载,可见它的机器设备较好,工匠技术熟练,生产的枪炮弹药达到一定水平,是官办的近代军用工业。
同治十一年(1872年),战争的重心转到甘肃,左宗棠继续向西进剿回民起义军。为了方便军需,遂把西安机器局的设备全部拆迁,移到兰州,改为兰州机器制造局。
2.兰州机器制造局
兰州机器制造局设在兰州南关,左宗棠派总兵赖长主持。赖长是广东人,系左宗棠在福建时的旧部,“夙有巧思,仿造西洋枪炮,制作灵妙”《左宗棠全集·奏稿》(五),第551页。,是一位精通近代枪炮和机器制造的专家。1869年(同治八年),福州设立制造局,赖长仿造的西洋枪炮,“其灵巧不亚于外洋的军器”《北华捷报》,《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一),上册,第452页。他被调来到兰州时,左宗棠在一封致友人信里,说他“携所造螺丝炮试验及小机器尚可用,惟需授意制造,庶便利耳!”当左宗棠拟让其回陕西制造时,他说:“局用以石炭为要,所需最多,阿干镇所产既佳,价值运脚亦省,较之陕省合宜。至钢铁则就近或可采办,与由陕采办成器有余,亦须运脚,尚不如就近采办为省。”左宗棠于是让他调所带工匠和机器“在兰设局”。赖长带的宁波和闽、粤工匠,“能自造铜引、铜冒、大小开花子,能仿造布国螺丝及后膛七响枪,近令改中国旧有劈山炮,广东无壳抬枪用合膛开花子,劈山架改用鸡脚,又无壳抬枪改用一人施放”。经过改造,使得劈山炮用鸡脚架不仅灵便,而且由过去用13人现在减至只要5人就可施放,无壳抬枪也由过去3人放两杆改为1人放一杆。不仅如此,左宗棠还让崇志教练将弁兵丁演习,“俾制器之人知用器之法,用器之人通制器之意”《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二),第482页。
兰州制造局除自备机器外,1874年又将西安制造局的“火炉蒸汽”《游陇日记》,《左宗棠逸事汇编》,第72页。运来。它以制枪炮为主,制造时“参用中西之法,而兼其长”,并能“每进益上,精益求精”。左宗棠认为:“纵未能如西人之精到,而其利足以相当。”《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二),第482页。1875年6月,俄国索思诺夫斯基对枪炮制造原只推崇英法与德国,而当他看到制造局仿制法、德枪炮,“其精者与布相同,而臆造之大洋枪及小车轮炮、三脚劈山炮,盖又彼中所无”时,不禁“叹服同声”《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二),第539页。这表明制造局不仅能自造一些新的枪炮,而且制造技术亦达到较高的水平。
兰州制造局除造枪炮外,赖长还将这个军用工业逐步向民用工业发展,制造出抽水机(吸水龙)和灭火机即水龙,特别是制造出织呢绒的机器,更具有重要的意义。杨昌浚看到制造局制造出洋水龙后,就向左宗棠建议:是否让赖长“停制炮子,仿造洋水龙,以备不虞”《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三),第487页。左宗棠虽然肯定了制造洋水龙的意义,但认为“西北屋宇墙壁多用砖砌土筑,与东南木壁蔑织者不同,绝少火患”,“水龙仿造一架已足,无须多制”。他更从新疆收复后正须增添武器的情况,对杨昌浚说:“此项制造不能停工。”赖长仍以如前“赶造火炮,储存待拨,开花子炮预备为要”《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三),第487~488页。在伊犁危机时,他在强调“水龙为救火良器,仿造预备自不可少”后,对兰州制造局制造枪炮和制造各项机器提出了一个全面安排的意见:“若论其先急,则造炮第一,开河、凿井、织呢次之,水龙机器本少,仿造甚易,以余力为之可也。”《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三),第496页。由此可见,兰州制造局是以生产枪炮为主,并可望发展成为兼制开河、凿井、织呢和水龙等机器的军、民两用的近代工业。
兰州制造局的机器设备,今已无从可考。但从它可以生产重炮和七响枪的情况推断,它的设备:第一,必须有炼钢和浇铸坯料的设备。考虑到当时江南制造局已有15吨的炼钢炉,兰州制造局的设备虽不可能如此,但如无比较完善的冶炼设备,是不可能炼出使俄国人误认为从西方进口的钢材的;第二,必须有锻造枪管炮筒的设备;第三,必须有车、刨、钻、镗等等近代才输入的金属加工机床。如果考虑到赖长后来还制造了若干种以蒸汽为动力的机器,没有上述设备是不可能的。只有具备冶炼、铸造、锻压,车、刨、钻、镗等一系列机械设备,兰州制造局才能维持正常生产。这对生产力落后的甘肃来说,应当说是一个重大的历史进步。
兰州制造局生产的枪炮,起初是运往肃州助战攻城,即镇压陕甘回民起义。但左宗棠创办兰州制造局,主要目的是反对外国侵略。左宗棠在设立制造局时就曾说:“若果经费敷余,增造精习,中国枪炮日新月异,泰西诸邦断难挟其长以傲我耳!”《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二),第547~548页。表明要自己掌握技术,增强国力,以抵抗外国侵略的决心。1875年,左宗棠为魏源《海国图志》重版作序时又说:鸦片战争以来,英国以坚船利炮“蹈我之暇,构兵思逞”,乃与魏源一样思制敌之计,“同、光间,福建设局造轮船,陇中用华匠制枪炮,其长亦差与西人等……此魏子所谓师其长技以制之也”《左宗棠全集·家书·诗文》,第257页。这表明,他造船和制枪炮,都是继承魏源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主要是为抵御外国侵略。它制造的枪炮用于攻占古牧地、达坂城和进取喀什噶尔,用于为收复伊犁进行的三路布防,对反抗俄国、阿古伯侵略,收复新疆起了重大作用。
左宗棠在西北兴办的军用企业,除西安机器局、兰州制造局外,1875年(光绪元年)还在兰州办了火药局。他为提高火药质量,要求将硝、磺多提炼几次,使火药品质和洋火药一样。这样做虽增加了成本,但是火药质量“为上上好火药,力量可比得上洋火药,就不必远向海外采购,所省运费已是不少。况且硝磺提炼极净,开火后更可不伤枪炮”。“每斤加工料多费不过数十文,总是上算。”《左文襄公在西北》,第139页。新疆收复后,他又在阿克苏设制造局,在库车设火药局。
这些制造局和火药局,不仅以它生产的枪炮弹药为西征提供了装备,而且制造了一些机器,起到机器母厂的作用,开了西北近代工业的先河。
(二)甘肃机器织呢局的创设
左宗棠并没有仅仅把其在西北的洋务事业局限在发展军用工业上面,而是因地制宜地向民用工业拓展。兰州制造局总办赖长,在兰州制造局“以己意新造水机,试造洋绒”成功,并向左宗棠建议,“购办织呢织布火机全副到兰仿制”。左宗棠对赖长自己试制洋呢倍加赞赏,说试制洋呢“竞与洋绒相似,质薄而细,甚耐穿着,较之本地所织褐子美观多矣”!因此,他对赖长的建议,虽感“以意造而无师授,究费工力”,但仍认为:“此间羊毛、驼绒均易购取,煤亦易得,只要有火机,便省工力”,“为边方开此一利”。乃于1877年(光绪三年)让胡光墉对赖长所要织呢织布火机“留意访购”《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三),第297页。此后,赖长继续钻研试制,“以意拣好羊毛,用所制水轮机织成呢片,与洋中大呢无殊,但质底较松。又织成缎面呢里之绒缎,亦甚雅观”。左宗棠认为,用羊毛“织褐织毡毯,价不甚高,业之者少”。1879年(光绪五年)初,他在上总理衙门书中,谈到购机办呢厂时说:“胡道购织呢织布机现可到兰州,须数年后始睹其利。拟先内地而后关外,与棉同规久远,未知能否有成?”《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三),第464页。可见,左宗棠对织呢局的前景持谨慎乐观态度。除了受赖长的影响,还有如下几个原因促使左宗棠重视织呢局的创建。
第一,左宗棠到西北后,看到“甘肃地方瘠苦”,便发出这样的感慨:“陇中寒苦荒俭,地方数千里,不及东南一富郡。”他又看到西北盛产羊毛,而且价格低廉,“每斤值银一钱几分,每年可剪两次,民间畜牧之利,以毛为上,盖取其毛之利长,非若皮肉利只一次也”《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三),第464页。左宗棠想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以浚利源,阜民即所以裕国。购运泰西机器,延致师匠,试行内地,有效则渐推之关外,以暨新疆”《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三),第478页。这样,利用西北盛产的羊毛资源,织呢制毯,有利于富民富国。
第二,通过兴办织呢总局,可以为中国培养人才,以利将来发展本国毛纺织业。“今日之学徒,皆异时师匠之选,将来一人传十,十人传百,由关内而及新疆,以中华所产羊毛,就中华织成呢片,普销内地。”“将来有成,尤为此邦师匠所自出,不但数世之利也。”《左宗棠全集·札件》,第468页。
第三,左宗棠不仅具有爱国思想,而且还是个实干家。他不愿眼巴巴地看着外国资本主义列强任意欺凌中华民族。他曾说过:“谓我之长不如外国,藉外国导其先,可也。谓我之长不如外国,让外国擅其能,不可也。此事理之较著者也。”左宗棠一向认为:“均是人也,聪明睿智相近者性。”《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一),上册,第378页。外国人会做的事,我们也应该会做;外国人能办的事,我们也应该能办到。不能让外国人“擅其能”,“中国自强之道,全在振奋精神,破除耳目近习,讲求利用实际”《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一),上册,第379页。所以,左宗棠不顾当时客观条件的艰难,亲自创办甘肃织呢局,以御外侮。
第四,左宗棠进驻西北,大批军队的粮饷,来源有三个方面,即西北本地可以提供一部分,主要是军粮;而粮饷的大部分,依靠华北、华东、华中、华南各省供给。左宗棠在准备进军西北时,选员派将,专在汉口等地设了“陕甘后路粮台”。另外,还借有部分外债,主要是购买军火。虽然这样,但还经常感到粮饷不足。加之西北气候寒冷,军队又多,军服军被需求量很大。所以,创办甘肃织呢总局,有利于解决军队的衣被问题。
第五,当然,左宗棠创办甘肃织呢总局,也与他个人的利益以及湘系集团的利益是分不开的。他镇压了西北的回民起义,又扫除了新疆的阿古柏叛乱,在军事上为清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战事已平,如能在经济建设上露一手,可以更好地经营西北。这样,对提高他自己的声望,以及增加湘系集团的利益,都不无好处。
1878年(光绪四年),左宗棠上奏清廷,在兰州请设甘肃织呢总局。经清廷批准后,胡光墉便请求上海德商泰来洋行承办购机事宜。泰来洋行经理嗲哩吧征得德国驻华公使巴兰德的同意后,在德国购买机器,招雇工匠,聘请技师。聘用的德国技师、总监工和翻译,有石德洛末、李德、满德、福克、白翁肯思泰和卫宜格等13人。
甘肃织呢局厂址选在兰州通远门外前路后营址,今畅家巷内。厂房230余间,分东厂、中厂和西厂三个部分,并附设机器检修所,另掘有水井,以供漂泊用水。左宗棠对厂房修建,要求“只取坚实,不在美观,是为至要”。他说:赖长以旧房改造作为织呢局,“既免另购民基,又可就营地作堡”,“既有围垣,余屋可陆续添盖”。“盖造房屋,总以暂时能容纳机器,并够匠夫住址为准,如果试办有成,将来自可推广。”他甚至认为:“洋匠所议丈尺前后悬殊,是所称不能再减分毫,亦难信为定论。”《左宗棠全集·札件》,第471页。这种因陋就简、逐步扩充的精神,对企业基建虽是重要的,但不尊重工匠和机器对厂房的要求,就有点自以为是了。
关于机器的采购,左宗棠并不认为“舍小用大为合算”。这除了因自己年迈免以后交接“徒滋口实”,以及各省关协饷难望,“何敢为恢宏阔大之举,致无收束”外,主要是怕“机器重大,陆运极艰。不如用其小者,令华匠仿制;将来增拓其式,亦可得力”《左宗棠全集·书信》(卷三),第3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