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军不愧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没有显出一点的慌乱,两个日本兵马上将小野架到了安全的地方,同时,鬼子手里面的武器也喷出了火舌。
“吧勾!”柳应元手中的三八枪又响了起来,一个正在将九二式重机枪安装在枪架上的日本兵马上倒了下去。
“突突突突!”“咚咚咚咚咚!”鬼子的歪把子和九二式响了起来。
“机枪,压制他们!”“大疤瘌”大喊,同时手中的冲锋枪一个长点射,打得小鬼子的一挺歪把子没了动静。
“轰——”一架老狼营的花机关也沉寂了下去,接着,老狼营的临时阵地上也开始出现了伤亡。
“小鬼子的掷弹筒。”“大疤瘌”气呼呼地说,“就烦这玩意儿。”
柳应元又打了一发子弹,对“大疤瘌”说,“便宜占完了,撤。”
枪声来得快,停得也快。除了几具尸体以外,老狼营在瞬间就跑得一干二净。这山谷的构造好像就是给打伏击预备的,面对日本人的那边是很陡的陡坡,而老狼营的身后,却是很好走的山道。等到日本人端着枪爬上来的时候,连老狼营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这场仗,谁也说不好谁赢谁输。
老狼营的大当家战死了,自己的老窝也被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日本人伤亡了40多人,但是仅仅占了一个空寨子,打死了6个土匪。
在姥姥岭安顿下来以后,柳应元、“大疤瘌”和槐花在山洞里谁也不说话,脸上都是铁青铁青的。
“知不知道和鬼子的大队交火的兄弟是谁?”柳应元打破了沉寂。
槐花摇了摇头:“鬼子撤了以后,我们派兄弟过去了,说是人炸得就剩下半截了。现在还有两个兄弟在安葬他的尸首。”
“哎!”“大疤瘌”气得蹲在了地上,“谁再和我说什么规矩、道义,我立马就崩了他。大当家的走得太窝囊了!”
柳应元在山洞子里面来回走着:“这个地方也不能久留,这次咱们是捅了马蜂窝了,鬼子早晚能想到这里。再说这个破山洞子也太冷了,根本就过不了几天,弟兄们全都得冻趴下。先在这儿躲几天,还得换地方。”
“地方倒是好说……”“大疤瘌”说,“大当家的走了,这也得有个头儿呀。”
“这还用问吗?”柳应元不假思索地说,“大小姐就是新大当家的。”
槐花吓了一大跳:“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大当家的尸骨未寒,你可别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大小姐。”柳应元静静地看着槐花,“第一,你是团长的千金,你来带着这个绺子,弟兄们绝对没有话说;第二,我们这个绺子实际上是靠张涛在支撑,要不我们早就饿死了,你和张涛先生的关系最近。”
尽管柳应元用了“最近”这个比较含糊的说法,槐花的脸还是红了一下,刚要张嘴争辩,柳应元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不知道大小姐这几个月经过了什么,但是大小姐的枪法我是自愧不如。而且大小姐在解决王小狗的时候,脑浆子喷了一脸还面不改色的功夫我也学不到。”
“对对。”“大疤瘌”是举着双手赞同,“就应该是大小姐来做大当家呀。”
槐花的嘴张了张,自己根本就想不起来用什么词来反驳柳应元让自己当大当家的理由。这个时候,“大疤瘌”又开了腔:“大小姐,该咋地就咋地,磨磨叽叽的可不是我们团长的性子,你应该随你爹呀!”
槐花一咬牙,点了点头,不像是给别人看的,更像是给自己鼓气:“好,我槐花就当这个大当家。以后水里火里,天上地下,三老四少就看着我!”
“呵呵!”柳应元微微笑了一下,“按照规矩,你得有个报号,不能叫槐花呀!”
“对对,得有一个威风点的报号,参谋长是文人,给起一个!”“大疤瘌”马上说。
“不用了。”槐花平静地说,“我的报号我自己定吧,我想好了。”
“这就想好了?”“大疤瘌”伸长了脖子,“报号是啥?”
“大当家真是才思敏捷,我都还没有想出来!”柳应元说。
“杀——八——方!”槐花的双眼望着洞外越升越高的月亮,一字一顿地说道。
“啊?这不行呀,得有自己的报号!”“大疤瘌”喊道。
柳应元悄悄地拽了拽“大疤瘌”的衣服:“这个名字好,就用这个报号吧。‘大疤瘌’去和弟兄们说一声。刘战歌小姐从今天起就是老狼营的大当家,报号‘杀八方’。”
“大疤瘌”往外走,两个崽子正好走了进来,正是奉命安葬“山兔子”尸首的两个崽子,看见了“大疤瘌”,一个崽子上前在“大疤瘌”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把一个东西交到了“大疤瘌”的手里面。“大疤瘌”看见了手里的东西,像是被闷棍打了一下,身体一摇晃,差点没坐到地上。慢慢地转过身,哆嗦着手举起了已经看不出原型的破烂大洋:“不是他,对不?对不?”“大疤瘌”的脸上流满了泪水,喃喃地说着,好像丢了魂。
其实槐花和柳应元和 “大疤瘌”一样,面对“杀八方”的牺牲都是强忍着悲痛,而眼前的这个大洋仿佛是压垮他们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谁都没有办法说话,只是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绺子刚刚受了大败,如果他们几个再号啕大哭,非得哭炸了营不可。10分钟以前,“大疤瘌”还把几个流出了眼泪的崽子臭骂了一顿。
半晌,柳应元往前走了几步,拿过“大疤瘌”还在举着的银元,小声地说:“应该就是他,‘山兔子’兄弟,走好!”
6
张涛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满街的布告都是同一个内容“皇军剿匪大胜,全歼小黑山匪帮,击毙匪首‘杀八方’。”布告上还贴着第二天补拍的日本兵在老狼营的照片。要命的是,自己派出去的眼梢和“人精子”的探子都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就连王刚得到的消息也是日本人攻占了匪帮的老巢,击毙了匪首。对于这些消息,张涛根本就不信,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就连“山兔子”没有回来的事情,张涛也是强迫自己相信“山兔子”是和老狼营一起转移了。张涛正在为找不到老狼营的消息而愁眉不展的时候,四叔走了进来。
“少爷,日本人说的那些事情,可能是真的。”四叔小声地说,“‘杀八方’的尸体,吊在城门楼子上了。”
“啥?”张涛的手一哆嗦,抽了一半的香烟掉在了地下。
“你看准了?”张涛问道。
“嗯!”四叔点了点头,“看准了,就是‘杀八方’。”
“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张涛哆哆嗦嗦地又点起了一根香烟,“不是告诉他们信儿了吗?我不是让‘山兔子’告诉他们了?”他使劲抽了一大口烟,“老狼营呢?‘山兔子’呢?‘大疤瘌 ’呢?柳应元呢?他们都在哪儿?他们都在哪儿?”张涛喊了起来,眼泪也流了出来。
四叔静静地站在张涛的身前:“少爷,现在啥消息也没有,我已经告诉张贵收拾东西了,咱们今晚连夜出城。”
“出城?你让我去哪儿,你想让我去哪?那么多人没信,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找?”张涛烦躁起来。
“少爷,道儿是早就打通的,晚上出城,从大连坐船到上海,然后去南京找表小姐。”四叔说道,“谁也不知道日本人到底知道多少事儿,还是先避一避。”
“哈哈哈哈!”张涛大笑起来,“四叔你可真是!”他的手哆嗦着指着四叔,“你老得不敢死了吗!我和你说,我不走。张来财不也没走吗?‘杀八方’也没有,还有‘唱破天’、‘小包子’、勒五爷、小燕子、三根,他们都没走,我走什么?”
张涛开了抽屉,拿出了他的左轮手枪,打开弹仓,开始装子弹。手,哆嗦得厉害,好几次,弹头上划着十字凹槽的子弹都掉在了桌子上。
“少爷,你没事吧!”四叔很担心,“我是让你走,我不走,看看能不能干掉晴川。”
张涛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四叔,你去宪兵队,就说晚上我请晴川喝酒,庆祝他剿匪大捷,请他务必光临。”
四叔看着张涛狰狞的脸色,通红的眼睛,问了一句:“你想干啥?”
“干啥?”张涛哗啦啦地转着装满了子弹的转轮,“这个犊子是在阳世呆腻歪了,老子陪他上路。”
“啊,少爷你要和他对命?”四叔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对命就对命,咋的?”张涛将装满了子弹的手枪放进了抽屉,“他死了进十八层地狱,我上南山坡,和勒五爷吹吹牛,找‘杀八方’喝喝酒,听‘唱破天’唱唱曲不也挺好!”
四叔这下子才知道,张涛这是真的要气疯了。失去兄弟的痛苦,对老狼营和“山兔子”的担心,不知道这么巨大的压力会不会使张涛失去全部的理智。四叔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将张涛先打晕过去。
就在这时候,张贵开门走了进来,看见张涛快要爆炸的表情,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向了四叔,在四叔的耳边说了点啥。四叔的眼睛一亮:“真的?来的真是时候!我这老糊涂了真是,咋还把他给忘了呢?”说着也没有搭理正红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大口抽烟的张涛,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四叔就打开了门,对身后的人说:“我是没招了,你看着办吧。”说着就走了出去带上了门。后面的人闪身走了进来,原来是王刚来了。
看来是四叔在路上就和他说了什么,王刚走进屋以后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张涛的旁边,开口就是:“老狼营没事。”
“什么?”本来正在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的张涛差点没蹦起来,“真的假的?”
“真的。”王刚把警帽摘了下来,“有个跟着一起去的翻译说走了嘴。这次扫荡,鬼子就得到了一座空营,伤亡40多人,为了封锁消息,伤员都运到了锦州。”
“那帮孙子活着死着和我有啥相干,老狼营咋样?”张涛急忙问。
“老狼营就死了几个人,打了日本人一个伏击之后撤走了,到哪里去了我就不知道了。”王刚摇了摇头。
张涛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是说,‘杀八方’的尸首也是假的?就死了那么几个人,咋能有大当家呢?”
“‘杀八方’死是真的,至于为啥我就不知道了。”王刚直直地看着张涛的眼睛,“你怎么这么在意这伙胡子,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啊?”张涛想了想,“没啥关系,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和他们的大当家‘杀八方’是磕头兄弟,可是这大哥,唉……”
王刚的头也低了下去:“总有一天会出头的,有血性的汉子死不完,这地,还是咱们中国人的地!”说着他带上了警帽,“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些事情的,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我明天就要回老家过年,今天来给咱们的参议大人拜个早年。”说着朝张涛拱了拱手。
张涛当然知道王刚说的回老家过年大概是啥意思,也站起来拱了拱手:“那就明年见。我这几天心里憋屈,等你回来咱们好好聚一下。”接着语带双关地说:“帮我张涛给你老家的人带个好,有啥好东西可别忘了给我捎回来。”
“谢谢!”王刚推开了屋门,又转过了身:“今年就是民国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了,年景能不能好呢?”还没等张涛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保重吧,我走了。明年见!”说着大步地走了出去。
滨岛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鬼子和伪军的巡逻也少了起来,晴川和滨岛市政府的汉奸们笑容满面地到处去“慰问”驻扎在滨岛的鬼子和伪军。
“杀八方”的尸体依旧挂在城门上,向人们诉说着——这片大地,依旧处在战火之中;这里的人民,依旧没有屈服。
不是张涛没有想办法,在“杀八方”的尸体挂在城门楼子的当天晚上,“夜猫子”就摸近了城楼,可是马上就退回来了,晴川在“杀八方”的尸体周围安排了不少的伏兵。张涛现在是门都不敢出,因为他一出门就正好看到“杀八方”的尸首。他索性称病,就连给滨岛的大小官员送年货都是四叔和张贵代劳的。
不管咋样,年还是要过的。张涛给府里面的那些护院发了红包,有家的都让回家团聚去了。张涛自己还是害怕过年。
想起了去年过年的时候,“大疤瘌”哈哈大笑着和那时候化名刘一手的“杀八方”拼酒,“山兔子”喝多以后唱着跑调的荤戏,勒五爷一个人死皮赖脸地来凑热闹,结果喝多以后,大伙儿把他忘了,在桌子底下睡了一宿,连守夜的程序都免了。第二天勒五爷打着太极拳往回走的时候张涛还托他带回去了给燕子和三根的红包……
外边的鞭炮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张涛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要是这些鞭炮声都化成了对着小鬼子的枪响该是个啥结果。
桌子上的菜已经凉了,就一个酸菜海鲜火锅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四叔和张贵对望了一下,四叔说:“少爷,到点了,该吃饺子了。”
张涛根本就没有动:“我不吃了,你们吃吧,我不饿。唉,咱们在这吃饺子,还不知道老狼营的弟兄们在哪儿忍饥挨饿呢。”听到张涛这么说,四叔和张贵也就没法子再劝了,屋子里面陷入了沉寂,然而这种沉寂没有几秒钟就被打破了。
“你咋不寻思点好的?就兴你大鱼大肉,我们就非得忍饥挨饿?”被皮袄棉裤包得严严实实的槐花走了进来,后面还有两个探头探脑一脸坏笑的弟兄。
张涛愣在了那里,就像是丢了魂。槐花笑嘻嘻地扯下了脸上的围巾:“咋的,不认识了?”
“大小姐,你咋回来了?啥时候到的?”四叔第一个醒过神来,惊喜地问。
“大小姐快坐下,我说东家咋不吃年夜饺子呢,敢情是等你呢!”张贵赶忙加了一把椅子。
“嗯,麻烦你再去弄点吃的,老狼营的两个弟兄送我回来的!”槐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对张贵说。
“行行!”张贵一个劲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