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结束后的很长时间,陈欣然和苏明都没有再联系。
孟浩倒是越发的积极了,不光每个周末都拉着陈欣然逛街看电影,甚至还天天跑陈欣然的单位,几乎每晚必到,好像生怕有谁会抢了她的女朋友似的。连陈欣然的同事们都不无艳羡地调侃陈欣然,你这男朋友,看得可够紧的。
陈欣然不得不笑着摇摇头,很无语。这样看得紧,真的好么?乔珊说,这证明人家孟浩爱你啊,爱?真的是爱么?还是说从一开始,这份情感里就掺杂了太多的不对等,使得原本单纯美好的爱情变得那么扭曲异常。多年后,当陈欣然的婚姻濒临破灭的时候,她才恍然领悟原来真正的爱情从来都不需要把对方攥在手里,抓在手心!
周末,天气晴好,陈欣然的家里热闹非凡。妈妈一大早就起了床,扫地、拖地、擦洗门窗、换了沙发垫,买了新拖鞋,陈欣然的爸爸也翻出了最近才买的雅戈尔西装,下楼打算再买些香烟、白酒。陈欣然的家里要来几个贵客,一个是未来女婿——孟浩,另外两个是陈欣然妈妈请来的陪客邻居张阿姨和廖叔叔。
与爸爸妈妈的忙碌不同,陈欣然是一副置身世外的闲淡。与孟浩交往四个多月了,从去年的冬天,到今年的开春,从一开始的不喜欢,甚至厌烦,到后来慢慢地一点点的被他打动。有一种感情,或许是可以慢慢培养起来的吧,有时候,陈欣然这样来安慰自己。
陈欣然忍不住想到了苏明,如果今天上门的不是孟浩,而是苏明,情形会有什么不同么?陈欣然觉得应该会不同吧,她会早早地起床,叠好被子,整理书桌,将杂物一一收拾起来,在卧室里点上香薰,在墙上贴上苏明最喜欢的足球海报,为心爱的人穿上美美的衣裙,化上淡淡的妆,翘首以盼,分秒难熬。这才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等待情郎的画面吧。想到这儿,陈欣然的脸上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惆怅。
苏明这会儿在干什么了?陈欣然曾经无数次想拨通那个熟悉的能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但是手机拿在手中,想了又想,又还是放下了。
也许,离开了姚西贝,他又有新的女朋友了吧,以苏明的个人魅力,再交个女朋友,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陈欣然觉得,如果他在想着她,一定会和她联系,可是他没有,既然如此,那么她也没必要自作多情了吧!
不远处,脸上洋溢着笑容的爸妈,让陈欣然突然觉得有些内疚,自己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嫁出去,爸妈是该有多着急啊,现在有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不丑,不穷,不坏,没什么本事,但好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今天这个结婚对象就要上门,陈欣然想,就是他了吧,说不定结婚以后我会很幸福了?不是有一种日子叫做细水长流么?
想到这儿,陈欣然便不再纠结,她换好了衣服,在厨房里帮着妈妈摘起菜来。妈妈在菜市场买的青菜,总是赶最便宜的选,所以摘出来的烂叶子,一会儿便堆成了小山。
陈欣然笑着嗔怪妈妈,“妈,你何不买点价钱高的菜啊?瞧这一大堆的。”
妈妈责怪道:“等你以后成家了,你就知道了,一分钱都来得不容易哦!”
“那我以后就不成家了吧。”陈欣然故意笑着说道。
“你不成家,打算当一辈子老姑娘啊?我可不想养你一辈子!”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拿眼睛使劲瞪了瞪陈欣然,眼角的皱纹,像是一朵绽开的菊花。
不一会儿,邻居张阿姨和廖叔叔就上门了,他们两人是小区里出了名的模范夫妻,两人一直恩爱,和爸爸妈妈也经常来往——打牌、买菜、逛街,妈妈请他们两位,也是想让这两人,帮忙相看相看。张阿姨一进门,立即钻进厨房,帮着妈妈洗洗涮涮,廖叔叔和爸爸是不仅是牌友,还是棋友,这不,两人坐在客厅里开始了象棋对杀。一边下棋,一边等待着未来女婿上门。
上午十点钟,孟浩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一溜小跑地爬上了楼,到了陈欣然家门口。这身西服,乍一看没什么品味,仔细一瞧,却是孟浩精心挑选的——藏蓝色的衣身搭配着深红色的领带,脚蹬一双深棕色的休闲鞋,颇有几分领导干部的尊像。孟浩的两只手一只也没闲着,一边提着深山木耳,一边提着两瓶白酒,还没进得门来,隔着老远,就扯起嗓子对着门口的二老喊道:“叔叔,阿姨,我是孟浩。”那声音大的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陈欣然爸妈一看,乐得合不拢嘴,赶紧上前接下了东西,张罗着给孟浩上茶上烟。孟浩连连摆手道:“叔叔,阿姨,你们太客气了,我不抽烟,也不爱喝茶。白开水就行。”陈欣然的爸妈一听更是满意了,高高兴兴地答道:“小孟啊,快坐快坐,把这儿就当自己的家啊,别客气,随便点儿!”妈妈使劲儿向陈欣然使眼色,这是要陈欣然也热情点儿,陪陪这上门的客。陈欣然自然明白,立即端茶倒水,给几个客人递上糖果、瓜子、饼干,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了起来,大家对这上门的贵客,好像都充满了好奇,一群人恨不得扑上去,把他家里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挖掘出来。吃饭的时候,更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打探,孟浩倒是有一说一,回答的干脆利落,陈欣然倒是尴尬了起来,爸妈这也太口直心快了吧,这让人家多难为情啊!
“孟浩啊,你们家是工人阶级,我们家是农民阶级,哎,不瞒你说,我和欣然妈妈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们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工作,我觉得你们两个家庭背景挺相似,你们俩相处啊,我和你阿姨都不反对。”陈欣然的爸爸是个急性子,说话声如洪钟,这会子对孟浩感觉不错,他一直担心自己的姑娘嫁不出去,恨不得表态:你们现在结婚,我们都不反对。
陈欣然的妈妈也笑着说道:“孟浩啊,既然你爸妈都不在了,那以后啊,这儿就是你的家了,记得经常来玩啊。”
廖叔叔和张阿姨也帮腔道:“是啊,有空就过来玩。”
孟浩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的“攻城”这么顺利,还担心二老会对自己不满意了,心里不禁一阵乐开了花。
只有陈欣然,丝毫开心不起来,虽然她也想如父母一般,欢迎这个未来的夫君,可是一想到他真的要成为自己的丈夫的时候,陈欣然又是犹豫的,甚至是恐惧的。陈欣然一直以来都渴望婚姻,渴望有一个人能真正地关心她,呵护她,可是陈欣然又是异常恐惧婚姻的,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的婚姻,如同父母的一样,一辈子在争来吵去的日子里度过,没有温情,没有爱意,没有关怀,有的只是无休止的谩骂和冷漠!
陈欣然的童年,似乎一直是她不愿意提及的一块黑乎乎的伤疤。不去提它的时候,它隐藏在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与主人相安无事,让你甚至放心的以为,自己从来就没有受到过任何的伤害,也不曾流血结疤。可是陈欣然知道,那些伤痛其实从来都没有离去,它们犹如伺机而动的猎豹,一旦听到召唤,就立即在草原上狂奔起来,直到成功地扑杀到惊慌失措的猎物。而那些猎物,不正是曾经胆小懦弱的自己么!
陈欣然的爸妈,都没有文化,那年头从农村小山洼里走出来的男男女女,能填饱肚子保一条命,已经足矣,哪里敢去谈什么读书识字。所以他们都是文盲!
小时候的陈欣然读书特别刻苦,成绩优异,但就算这样,她依然会经常挨打!
成年以后,很多人都不相信陈欣然这样一个漂亮的知识女性,家里的独生女儿,成绩优异的尖子生,学校里的英语教师,拥有很多人羡慕的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竟然在家里的时候,还会经常挨打。是的,有时候连陈欣然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不知道,一个从农村里走出来的男人,一个家里的独子,他究竟会有多么的重男轻女!”陈欣然曾经在醉酒以后这样向乔珊描述。
陈欣然说的这个男人,自然就是她的爸爸了。妈妈生下陈欣然以后,据说奶奶就来看了看,没生下一个带把儿的,奶奶很是不满,原本打算多住几天的,奶奶当日就收拾了包袱,给妈妈丢下了一句话,就悻悻地走了。“你还年轻,再生一个吧!”后来妈妈坐月子都是外婆在鞍前马后地服侍。日后,妈妈很是委屈,甚至还在幼小的陈欣然面前念叨过几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妈妈后来没有再生,或许是和奶奶赌气?总之,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陈欣然和爸爸就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爸爸不会像别人的父亲那样用胡子扎自己的脸庞,逗得女儿咯咯的笑,爸爸不会欣赏自己的画作,然后送上最亲密的赞誉,爸爸不会带自己去逛公园,更不会给自己买好看的裙子,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爸爸和别人的不一样!
她也曾经悄悄地问过妈妈,“妈妈,我的爸爸是亲爸爸么?”妈妈很意外,但还是严肃地答道:“别瞎说,不是亲爸是什么?”“那为什么爸爸总是对我那么凶?”“你爸爸就是那个德行,你看他对妈妈还不是那样?”陈欣然想了想,好像也是,爸爸对妈妈也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也许,爸爸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吧。幼小的陈欣然,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陈欣然以为妈妈的话是真的,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这个世界,有一种语言叫做善意的谎言!
爸爸一直想让妈妈再生一个,再生个儿子,因为爸爸是家里的独子,上面三个姐姐,下面三个妹妹,三代单传,就这样在爸爸这一代给断了。
从此,爸爸也就再没给过好脸色给妈妈,对妈妈不是吵就是骂,连带着陈欣然一起骂,很多骂人的话都带有极大的歧视和嘲讽,以至于陈欣然一直很自卑,她总是认为自己做的不够好,不敢在公开场合大声说话,不敢对心仪的男生表达好感,不敢竞选学生会干部,不愿意参与任何需要抛头露面的工作......
家,应该是温馨的港湾;可有时候,家,一不留神,就成了疯狂的战场!
陈欣然不知道,孟浩能不能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她不敢告诉他,她曾经受到的那些伤害,她以为,他这样一个失去了父母的人,应该会珍惜来之不易的家庭吧,也应该会好好地爱自己吧!
可是,为什么陈欣然却又那么的没把握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和孟浩之间还是那样的充斥着透明墙的隔阂,这种隔阂是什么?陈欣然自己也说不清。
直到很多年以后,陈欣然和孟浩结了婚,生了孩子,陈欣然才明白,自己一直隐约感觉到的隔阂,其实从来就没有消失,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