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阿斯尔表兄,您一直对于我的智谋极为信任,委任我为索菲亚军的军师。其实不仅仅是您,父亲大人、玫兰霓丝、甚至杰克佛里特将军都认为我们这些参谋官是天生的奇才,一举一动都一定是正确的,其实并非如此。我们的每一个策略都是经过反复考虑的,在做出正确的决断之前我们就已经预先考虑了好了许多种对策了,去除了可能带来不利局面的选择,剩下的当然就是优秀的策略了。比如说这一次的决战,我已经作了超过一百次以上的推演,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将来能够应付在战场上发生的任何变化。我敢肯定那个叫海因的修道士在制定防御新科夫诺城的计划时,一定也反复的进行过兵棋推演,最终才会制定出那样精确而完美的计划。”
“一百次以上!那应该足够了吧!”
阿斯尔低声的叽咕着。
“远远不够!斯泰恩保克这家伙虽然头脑简单,脾气暴躁,但作战经验极为丰富,又很容易冲动,往往会做出一些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决定来,比如说这一次的突袭战。几乎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幸好我们是在城防坚固的苏尔雅城内,否则……可是将来在战场上,如果再有这种疏忽,恐怕就很难挽回了。”
克瑞斯抬起头来,看见阿斯尔已经是睡意朦胧了,不由得哑然失笑:
“说是简单的解释,结果却罗里罗唆的说了这么一大套。好了,亲爱的表兄,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着,克瑞斯扶起阿斯尔向他的卧室走去,而阿斯尔在走道上犹自低声说梦话:
“不要再试了,克瑞斯,太累了,休息吧。”
克瑞斯感动的拍了拍阿斯尔的肩头:
“多谢了,亲爱的表兄。”
他把阿斯尔安置在自己的床上,随后又走进了书房。
然而,阿斯尔没能得到一个安眠之夜,在他躺下之后没多久,从苏尔雅城的防护壁那里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所有的人都惊跳了起来。有的人以为是地震了,有的人以为是天塌了。只有克瑞斯安稳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对慌慌张张冲出门的阿斯尔,他只是轻轻一笑:
“别担心——这好像已经是我今天第三次说这个词了。”
阿斯尔可一点都不像克瑞斯那么镇定。
“克瑞斯,发……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出去看过,不过可以猜出来,多半是斯泰恩保克这头蛮牛撞倒了第一道护城壁的城门。”
克瑞斯不慌不忙的回答道。
事实和他猜想的完全一样,斯泰恩保克亲自上阵,趁着天黑的时候林斯塔人的防备松懈,终于指挥铁甲骑士团的数十名大力士抬着一个最大号的撞门锤一头冲倒了第一道护城壁上的大铁闸。当铁闸倒下时,整个苏尔雅城都震动了。
那些在城壁上防御的士卒们可就不象克瑞斯那么安稳了。帝国军突然间一涌而入,守备军们几乎都吓呆了。白天在城头上看着那些黑色盔甲的帝国士兵还不觉得怎么可怕,但这时面对面的较量,林斯塔人顿时感到了铁甲骑士团强大无比的压迫感。
“后退,后退!步兵退回第二道城壁后面去!重枪兵组成方阵,把路口堵死!”
关键时刻跳出来指挥部队的是索菲亚军的枪兵中队长拜伦贝克,别看他平时显得阴阳怪气,但在这种生死关头反倒镇定无比。他亲自率领着索菲亚皇家骑士团的第四中队,也就是他直属的重铠枪兵中队死死的堵住了通向第二道城门的路径,明晃晃的枪尖组成了一道死亡的篱栅,封住了铁甲骑士团继续扩大战果的道路。也幸亏如此,大部分驻守第一道城壁的步兵得以逃回到第二道城内,避免了被全歼的命运。
次日,当太阳光再次照射到苏尔雅城的城壁时,这座林斯塔国的国都已经有部分易主了。城内的人们已经是一片慌乱,就连从不过问军事的苏里奈王妃都跑到了克拉里克王的面前要求他保证苏尔雅城的安全,甚至提出了投降的建议。克拉里克王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但是,当投降的提议从更多的大臣嘴里提出来的时候,一向不是很坚决的克拉里克王也不由得动摇起来。杰克佛里特不在身边,最信任的克瑞斯也不在身边,克拉里克王只得心慌意乱的去书房找克瑞斯商量对策。
克瑞斯恐怕是整个苏尔雅城内唯一能保持镇定态度的人了。克拉里克王来回的在他的身边踱步,不停的长吁短叹,而克瑞斯居然脸头都不抬,继续作他的兵棋推演。终于,克拉里克王忍不住开口了:
“克瑞斯,你现在是王国军的总指挥官啊,难道一点都不为目前的局势担忧吗?”
父亲的问话必须回答,克瑞斯抬起了他那疲惫不堪的脸庞:
“父亲大人,如果您是担心苏尔雅城被攻破,那您完全是多虑了。斯泰恩保克的攻势到此为止了,铁甲骑士团眼下就象是一头筋疲力尽的蛮牛,他们虽然攻破了第一道护城壁,但是他们休想再前进一步!”
克瑞斯坚定的语气给了克拉里克王一点信心,他这时才注意到克瑞斯的疲态。
“天哪,克瑞斯,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要把伺候你的使女全部斩首!真是伤脑筋,现在我又不得不为你的身体担心了。”
无奈的笑了笑,克瑞斯回答道:
“父亲大人,如果您真的要担心,那还是担心我军即将与帝国军展开的决战吧。这是到目前为止我唯一没有把握的事情,铁甲骑士团的突击力实在是太强了,要包围歼灭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能完成包围圈,他们也可以轻易的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而我们必须把他们包围歼灭,否则一旦让他们流窜到各地,我们就很难对付他们了,林斯塔王国从此以后也休想得到安宁。”
克拉里克王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么多,此时听了克瑞斯分析,脸上的血色变得更稀薄了。
“这么说是毫无办法了吗,有些大臣向我提出模仿索菲亚的对策,我们也投降,而且王妃也……”
愤怒的一挥手,克瑞斯不顾礼仪的打断了克拉里克王的话语。他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两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大臣们提出投降,因为即使林斯塔王国灭亡了,他们也一样可以在卡奥斯帝国的宫廷中获得恩宠,王妃提出投降,因为她只看到了眼前的不利局面,唯恐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可是父亲大人!您投降后难道卡奥斯帝国会让您成为林斯塔的领主吗?索菲亚的诺兰德夫王在卡德莱特平原阵亡了,可他的儿子阿斯尔王子仍然被迫到处出逃,对于曾经是林斯塔国王的您,帝国难道会让您安安稳稳的度过下半生吗!而且,无论是什么样的投降条约,交出索菲亚的余孽肯定会被写进条款中吧,那时父亲大人以什么面目去见阿斯尔表兄和杰克佛里特将军呢?现在索菲亚皇家骑士团已经建立,他们如果有所行动,造成的破坏力可决不会比铁甲骑士团小啊!”
听到如此尖刻的谏言,克拉里克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除了他自己的儿子之外,恐怕谁都不敢在他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愣了一阵,问道:
“那么,克瑞斯你有把握击败铁甲骑士团吗?”
“要说有绝对可以取胜的把握,当然没有,但是现在我已经可以告诉您。我有了七成的把握可以全歼铁甲骑士团军团,只要让斯泰恩保克看到随时都可以取胜的希望,他就会不停的进攻,而不计部下的伤亡。然后,我们再从两侧不断的加以骚扰……”
克瑞斯突然看见克拉里克王的脸上显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只得停止了他的介绍。克拉里克王可以说是一个地道的书生,他向往战争的宏大和壮丽,但对于具体而繁琐的战术安排却毫无兴趣,不过,克瑞斯的言辞总算给了克拉里克王不小的信心,他脚步坚定的离开了书房,似乎又一次的下定了决心。
随着克拉里克王离开之后,阿斯尔悄悄的走进了书房,手中还捧着一个大水晶杯。
“克瑞斯,这是玫兰霓丝专门为你取得的圣水,她向水的精灵祈祷过的,据说有不可思议的神奇恢复效力,你喝了它吧。”
克瑞斯摇了摇头:
“亲爱的阿斯尔表兄,日后您若是成为了一国之主,最忌讳的就是听信这些虚妄无稽的传言,这是一位圣明君主最容易被欺骗的地方。”
“可这是玫兰霓丝说的呀,她怎么会骗我呢!”
阿斯尔愤愤的说道。
“玫兰霓丝小姐是神官,她相信这些也是应该的,可是殿下您日后若以这些想法来治国,将会对您的国政产生重大的负面影响——如果所有一切事物都是神来决定的,那么我们为何要辛苦的工作呢?如果仅仅是祈祷就能决定战争的胜负,那么我这几天所做的兵棋推演也就毫无意义了。殿下,玫兰霓丝小姐教导您礼仪和风度,但是我不希望她的宗教观点影响到您的性格。即使真的有神存在,神也只会帮助那些敢于依靠自己的人!”
克瑞斯的一番教导令阿斯尔十分不安,这些日子他最喜欢的就是听玫兰霓丝说一些神话故事,而且索菲亚,林斯塔可都是信奉米尔斯神的国家,即使有少数人的信仰不同,也只是信仰不同的神明而已,很少有不信宗教的所谓“自然论者”。而且传统上王族和贵族都排斥这些不信神的人,认为他们是属于被神明遗弃的一族。想不到如今竟然会在林斯塔王国的第二王子口中听到只在低贱的平民中间流传的“自然论”论调,这可是背弃自己家族血统的叛逆之举——如果按照“自然论”的说法,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那么王族也就失去了统治众多平民的思想依据了。
但是,阿斯尔决不会去反对克瑞斯,对于克瑞斯他已经养成了一种依赖的习惯。此时,他局促不安的看看克瑞斯,又看看手中的水晶杯,脸上显示出进退两难的神色。
看着阿斯尔的难堪表情,克瑞斯高声的笑了起来。
“对于一位皇帝来说,比迷信更糟糕的就是优柔寡断!犯了错误尚可弥补,可如果总是下不了决心,那可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说着,他从阿斯尔的手中接过这只水晶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还把杯子放在手中把玩不已。
“水精灵的圣水传说,以前在‘梦幻森林’中旅行的时候也曾经听说过的,听说当地的居民一旦生了病就到泉水边祈祷,若诚心的祈祷一夜,也许可以得到水精灵的眼泪作为药物。但如果祈祷的心不诚,水精灵有时候就会作弄人,给的药物毫无效果。不过,这既然是玫兰霓丝小姐祈祷的结果,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玫兰霓丝小姐为你整整祈祷了一夜吗?她可没告诉我,不过刚才她交给我这杯子的时候,眼睛却是有些红呢。”
阿斯尔大为感动的说道。
“也许吧,不过神官小姐是否需要祈祷一夜就很难说了,也许水精灵会看在平时交流的份上为她早些流眼泪呢。”
很不负责任的说着,克瑞斯若无其事的晃了晃他那金色的长发,不知是为了否定阿斯尔的话语还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愧疚。
八
正如克瑞斯的推论,铁甲骑士团在攻下了第一道城壁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建树了。斯泰恩保克虽然不惜代价的强攻,但也无济于事。在狭窄的巷道中,铁甲骑士团的骑兵再也不可能像在城外那样用强大的冲击力发动攻击,冒险冲入两道城壁间的结果就是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头破血流。帝国军唯一的战术就是站在第一道城壁上,借助于弓箭与第二道城壁上的林斯塔军互相攻击。这样的战术对于攻城是毫无用处的,但是斯泰恩保克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战局进入了拉锯阶段,由于都拥有了一定的地形优势,双方的士兵每天都有不小的伤亡。但是,林斯塔和索菲亚的联军所损失的全都是步兵,步兵本来就只能用于城塞的攻防战,损失一点对于日后的野地决战构不成什么影响。而铁甲骑士团就有所不同了,他们所损失的全都是最精锐的骑兵,这些一生都在战马上纵横驰骋的帝国军士兵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后会在死在城塞上。
终于,有一部分将官对于斯泰恩保克这种毫无胜算的攻击方式感到厌倦了,他们联合起来,在鲍尔斯男爵的带领下集体向斯泰恩保克提出了谏言。
“军团长阁下,我军所擅长的是在平地上与敌军进行面对面的冲击战,如今却被迫置身于毫无胜算的城塞战中,实在以我军之短处与敌军之长处相争,这样下去我军会在苏尔雅城的城壁之上不断的出血,直至衰弱而死。还请军团长阁下改变战术为宜。”
鲍尔斯男爵代表十二位军团长中的八位战战兢兢的述说着他们共同的意见,在他说话的时候,斯泰恩保克一直斜着眼睛看着他。不知是否习惯使然,鲍尔斯男爵老觉得斯泰恩保克的一双眼睛总盯着他的脖子,鲍尔斯男爵越讲越感到脖子后面一阵阵发凉,最后不得不停止了说话。
军帐中沉默了片刻,斯泰恩保克慢吞吞的开口了:
“男爵阁下既然提出了反对意见,想必有什么好的对策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暂时没有掉脑袋的危险,鲍尔斯男爵和他背后的同僚们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鲍尔斯男爵走上前去,恭敬的鞠了一躬,说道:
“下官等才智疏浅,一时间还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是,我们几个商量过以后都认为,如果现在我们退出这道城墙,回到宽阔的草地上去,至少不用同林斯塔军硬拚实力。我军在平地上可以完全发挥我们的战斗力,到那时如果林斯塔军胆敢出城应战,我们就给予迎头痛击;如果他们龟缩在城里不出来,我们也可以从容的活动,不必受到城墙的限制。”
提出了建议后,所有的中队长默默的等待着斯泰恩保克的怒气爆发,放弃辛苦占领的城壁对他们来说是无奈之举,但斯泰恩保克一定会把这视为懦弱的行为。鲍尔斯男爵更是提心吊胆的等着,希望斯泰恩保克不要把怒气光发泄到他一个人的头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斯泰恩保克在低头考虑了一阵后,点头同意了鲍尔斯男爵的建议,这令他的部下们都很吃惊。虽然说他们提出建议的目的就是希望长官能够接受它,但性格一向刚愎自用的斯泰恩保克这一次居然会这么通情达理,着实让他们感动不已。
等到那些中队长们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走出军帐后,斯泰恩保克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份报告书,又看了数遍,怒气冲冲的吧这张纸撕的粉碎。他之所以同意撤出城墙,主要就是由于这份报告书的原因。
报告书是斯泰恩保克的副官皮罗迪写来的,完全是一副诉苦的派头——自从斯泰恩保克率领主力军团离开之后。没过几天,林斯塔和索菲亚的联军就发现了铁甲骑士团本队和步兵分开的的秘密。没了强大的铁甲骑士,剩下的运输部队和补给中队很快就成为联军的饵食,在接连数天内联军不断的袭击分散了实力的帝国军,使得铁甲骑士团的步兵部队和索菲亚降将麦兰侯爵的部队受到了重大损伤。
“……而且,那个黑色魔鬼也在其中,下官曾数次与之交手,每次皆惨败而归,最近一次若非托赖军团长阁下之洪福,几乎不能生还……至今臂伤未愈,只能以左手书写……”
在报告书中皮罗迪特地写上了这一句,向斯泰恩保克告知了敌军大将杰克佛里特的行踪。对于曾在卡德莱特平原吃过杰克佛里特大亏的铁甲骑士团来说,“黑杰克”的存在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