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起,寝房门被推开。
午后的阳光倾斜着射入,寸许之地,迅速被包裹上一片暖意。
这,是安历景自从天界回来之后第一次驻足此地。
满地的残骸堆积,是小白白和安贺贺争相斗勇拼吃拼喝的渣渣。两个小人儿此刻手上油腻,指头缝里还毫无形象可言地各自夹着一个鸡腿,嘴巴冒油,一刻不歇,看来极为享受。
看到安历景出现,两人不约而同规规矩矩地站好,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慌乱。油腻的手都一个劲地往身后藏。
“小白白,变成人形之后就只知道成日偷懒?地上的残屑都不知道舔干净?”这会儿的安历景,哪儿还有刚刚在客厅时与晋离谈笑的醉意,双目有神,凤眸含威,分明便是清醒异常。
严厉的一句话,便让作威作福了半年多的小白白一下子耷拉下了脑袋。手脚哆哆嗦嗦地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下,意识到犯了大忌,忙又站定,不敢移动丝毫。
安贺贺见此,小小的脸上很没义气地扑哧笑开。
“安贺贺,你笑什么?都这么大了居然还不会幻化原形,真是丢尽狐族颜面!”
安历景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人家妖类,好歹开始的时候是各类飞禽走兽,等术法高强了再幻化成人,就好比鸡宝、小白白。而他呢,一出生便是个奶娃,浑身上下除了那条尾巴能够看出他是狐族一脉,还有哪儿可以瞧出来?所以,不会幻化人形成为了安贺贺的奇耻大辱……
两个小人儿默不作声,脸上满满的都是受教样,不敢有半分反驳。
倾凌看着站定在安历景面前的两个孩子,再回想起站定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的两个孩子,心道自己的威信果真还是不及他板起脸来的模样。
走上前去,弯下腰,伸手一左一右地抚摸着两人的脑袋:“赶紧去洗手,这么一个劲往身后藏着,是想擦在袍子上吗?若是给紫枫姨姨洗衣裳添了麻烦,娘亲便罚你们饿上几顿。”
两人如蒙大赦,小脸朝倾凌一笑,便要飞奔出房。
突然,安贺贺夸张地在倾凌身上嗅了嗅,然后一把捏住自己的鼻子扇起了风,小嘴里呐呐道:“娘亲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嘴巴里好难闻啊……”
被自己的儿子嫌弃了,倾凌有些懊恼:“不会这么明显吧……”好歹她还喝了桃花酿。桃花酿的芬芳足以将之前自己喝过的烈酒味道掩盖才是。
岂料安贺贺却依旧使劲地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郑重其事:“娘亲,我给你去倒杯茶漱漱口。”也不待倾凌反应,拉着小白白就往内室跑。
巨大的楠木雕花屏风,苍穹悠悠,远山寂寥,江水淼淼,将倾凌和安历景隔绝在外。
“安贺贺,倒茶不用特意到内室来倒吧?”被迫跟着安贺贺进来的小白白以看白痴的眼神望着身旁的人。
“白痴,你刚刚不是从鸡宝那儿偷来了他和母鸡妖杂交时服用的媚药了吗?咱们给娘亲服下。”
又是一个“白痴”当头罩下,小白白虽说不满,却带着股子兴奋劲:“你不是让娘亲去书房陪爹爹睡陪爹爹聊吗?这会儿终于肯听我这个白痴的建议对爹爹用媚药计策了?”
“计划有变,当然得转变方案。”安贺贺头疼地对上小白白那张兴奋求表扬的脸,解释了一句,“爹爹都主动踏足寝房了,娘亲还有必要死缠烂打去书房陪着吗?”
一句话,成功地将小白白噎住。将一包粉末递给安贺贺,看着他熟练地将其倒到一杯带着余温的茶水中,有些不解:“你真的是给娘亲喝的?不直接给爹爹喝?”
“爹爹老奸巨猾,这玩意儿能对他起作用才怪。”
“那咱们娘亲也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这区区媚药下在茶水里,只不过是漱口而已,她肯定是有定力的。”
“不试怎么知道?也许娘亲趁着药劲对爹爹霸/王/硬/上/弓了呢?或者爹爹看着娘亲媚药发作直接便将娘亲就地扑倒了呢?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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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两个小人儿离开,倾凌这才认认真真地重新打量安历景。
眼前的男人,自从他回来,她便鲜少见到他。他故意对她避而不见,更甚至即使见到了,也只是冷言寡语,匆匆离去。
“安历景,你告诉我,你还恨我吗?”那一刀,如果可以,她宁愿时光倒流,扎在自己的胸膛。可是,世上终究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稔是她如何想要挽回,也无济于事。
月白色的长衫将安历景的身子衬托得愈发颀长笔挺,面容清俊,似笑非笑,只是那般站着,便似有满室清辉笼罩,卓尔不群。神祗般的人物,光风霁月,却不在九重宫阙享受尊荣,反倒三番两次地在这人界逗留兜转,久久不愿离去。
等待,是如此漫长,倾凌只觉得整颗心都揪起。
她就这般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眸。这一刻,她才赫然发现,他的凤眸是如此狭长,那眸中倒映的,满满都是她。只是,那睫毛轻闪,却将那个倒影悉数抹去,不留半分残余。
“都过去了,如果你几次三番想要见我是为了这个,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无所谓。”在倾凌怔楞间,安历景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又仿佛将人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刽子手,无丝毫转寰余地,“无论你想为封廷渊杀我多少次,我都无所谓了,懂吗?”
懂吗?
她怎能不懂?
他不就是想说,无论她怎样做,他都不会再在意她了吗?
以前,她就仗着他的那点宠处处算计他,与他争锋相对。而如今,他已经将对她的宠悉数收回了。
“安历景,我不会再为了封廷渊对你做任何事,绝对不会再为了他而伤你一丝一毫。”掷地有声的承诺,倾凌目光真挚,“他根本就不是你杀的,当初的你根本就没必要一力承担后果,任由我误会……”
“因为他不是我杀的,所以,你才后悔了?才后悔当初为了他而伤我了?”安历景的声音染上了无比的讽刺,自嘲着,他大步离去。
“既然你想说的已经说完了,我也听完了,那以后是去是留都随你意,你的事,与我再不相干。”
“安历景你故意的是不是?我不相信你他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冲上前去,倾凌直接便展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清丽的面容上是少有的薄怒,“我等了你半年有余,每一日,都是在挣扎与煎熬中度过的。而我心里的唯一信念,便是等你回来,告诉你,我想你了。安历景,我想你了……很想很想,想到了骨髓里,想到了地老天荒里,想到了四海八荒里,也想到了我们以前的南海深渊里……你,还要我吗?”
前世的记忆恢复,她是鲛人,她是倾凌,她是他的凌儿,她是他的妻。而她,最想做的,是想他,一直一直地想着他。
眸中闪过动容,安历景握住玉骨扇的手发紧,手背上青筋迭起。在他尚还在犹豫时,只见面前的倾凌蓦地投入他的怀,双手缠上他的脖颈,垫起脚尖,唇直接便吻上了他的。
“你两个儿子给我下了媚药,你看是你帮我解了,还是找其他男人来帮我解了。”
今日试探的次数,还不够多吗?
有死心过,也有死灰复燃过,可终究,还是有太多的不确定。
倾凌发现,这半年多来,自己多了一个习惯,总爱与自己打赌。
赌他什么时候从天界回来,赌他会不会原谅她,赌他在陈太后派来的人面前会不会维护她。又比如现在,赌他会不会要了她……
酒不醉人人自醉,果真呵,她还是不胜酒力。媚药与酒的效力一起发作,她的双眼迷蒙起来,整个身子,都仿佛要化作一滩春水。
若换作他人,她又怎会任由自己如此大胆沦陷?就因为是他,她才会毫无顾忌,任由媚药在体内发作也不抵抗一丝一毫。
淡淡的暖香,似是那玉兰花香,又似那桃花酿香,也似他身上那清冽梅香。
倾凌的背上,终于徐徐地多了一条揽紧她的手臂。徐徐抬眼,暧昧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而安历景,便这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深沉似水的凤眸中,多了一股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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