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下了雨,今日便出着太阳。窗外鸟语花香,阳光正好。
听着耳边不时停顿跳跃的雀鸣声,我去把薄薄的窗帘拉开。对着窗外静静吸一口气,我想,这样很好,很适合他养病。
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没想到他已经醒了。看他迷蒙地睁眼看我,我冲他笑了一笑。
“来,慢慢起来。我们喝点粥暖暖胃,我才熬的。”
端着粥到他面前,他慢慢接过。歪头看了我一眼,才下意识慢慢喝起粥来。看着他的动作,我有些高兴。他还没忘,不过难怪,我笑自己多想,他是个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他的修养是决不允许他忘了这样简单的事的。
静静坐在床边看他慢条斯理地喝粥,我竟有着一眼万年的恍惚错觉。好像还是刚认识他那会儿,为了博得他留下我,我费力熬了我唯一会的白米粥供他品尝。而他那时,就是这般风轻云淡地坐着,慢条斯理地静静品尝,却最后说了句“好喝”。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待他慢慢喝完粥,我收了碗再递给他手帕让他擦净嘴。
接过时他扬眉朝我一笑,礼貌道谢时名字却说到半头说不下去了。
“谢谢,白、白——”
他又忘了,虽然我昨天才跟他讲了一次。
他紧紧蹙着眉,我知道现在的他很着急。他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我想现在他的心里一定是在难以置信自己不习惯到陌生的记忆力。因为感觉上,这不像他自己。这不像江寄。
可事实上,他连这都忘了。
“白芨,药材名。”
“白芨?原来你叫白芨啊,我记得你,你昨天也来了。”
他一着急紧张就会话多,跟我谈成亲时是这样,洞房花烛夜那晚他也是破天荒地说个不停。可那时我不知道,我以为他不愿意。
“你别着急,来,躺下来,我们慢慢说。”
被我说穿的他罕见地红了脸,我觉得很稀奇。可我还记得上次他昏迷醒来后知道是我为他擦背换的衣服,他只是点了个头,便没看我了。难道他是觉得老夫老妻,已不算什么了?可他一向是很讲究的。
微微闭眼再睁开,我想,大概,大概是那时他还记得我,记得我们是无比亲密的夫妻。可现在,他不仅忘了他自己,他也快要忘了我了。现在的我,对他来说是什么呢?
我不想去猜。
慢慢在他身边躺下来,他突然一惊,弄得我也一惊。一边侧身去看怎么回事,一边想,果然是生病人就会变得脆弱,以前他从不会这样的。
他的脸很红,鼓鼓的,还有些生气。我很纳闷。
“我们不能这样、、我这么老了,或许我是有妻子的。”
越说他越觉得有理,看我的眼神都从最先的看得顺眼变成变幻莫测,仿佛在想怎么把我偷偷处理掉才比较好。我哭笑不得。
见我笑,他也开始纳闷了。我想,他估计在纳闷怎么遇上了个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因为他的脸已经开始严肃起来。见状,我笑得更开心了。
他正准备说话,我却一把将他拉回我身边,唤道:“江寄。”
江寄。
他低低念得没有声音。似乎是真感觉隐隐的熟悉,他便顾着研究这名字,没再管我躺在他身边的事了。可他以前是不会让女人随意在他身边的,他顾着我。
静静看他不停念他的名字,我的眼中有泪盈满。我不相信他会忘了,如果他忘了,我要一遍一遍地同他讲,我要逼得他想起来。他是不会愿意这样活下去的,匪公子江寄绝不愿意。
“阿寄,别念了。你不好奇我是谁吗?”见他如我愿地停下来看向我,我忍泪笑了一笑,“阿寄,躺下来,我们的故事我慢慢讲给你听。”
我指了指旁边,他愣了一下,却也是乖乖躺下来。然后,催促又很不满地看向我,好像我要是不讲清楚不能让他满意,他就会像以前那般让我付出欺骗匪公子的代价一样。
以前。
我不着边际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朝他笑:“阿寄,静静听,这会是个好故事的。”只属于我和你的故事。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我一笑,转头看着天花板不再看他,慢慢开口:“江寄。你叫江寄。你跟我说,‘江寄’二字取名自‘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你有一个表字,为‘明月’,寓意‘江海寄明月,余生借哀思’。这都是你祖父给你取的,为的是纪念你祖母。”
我没有转头去看他的表情,就只是静静盯着天花板。我又想起洞房花烛那晚,他同我谈起了他一直不愿触及的家人。当他谈起他名字的来源时,他的眼里竟浮起了许多我看不懂的神情。可在那其中,我看见了我的身影。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江海寄明月,余生借哀思。
灯光中,穿着大红喜服的他表情淡淡。“祖父一直在等祖母,就算那可能就是一个梦,他仍在等。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就同我们说过,他说祖母答应他的,出了宫一定会来找他。在我做了土匪之后,我就常常想起他谈起往事那样痴迷向往的神情。我曾经很羡慕他。我羡慕他还有期盼,他在等,而我那时绝望得差点连活下去的念想都没有。”
回过神来,我转头看向他。他正静静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显然他很迷茫。我笑了笑,没有停下,继续说道:“我叫白芨,是你的妻。当年是匪君子的你,江寄绑了我,这样,也就绑了我的一生。”
听了我的话,他眼中的迷茫却并没有越积越多,逐渐散去后,他对我说:“是我绑的你,那你会离开我吗?”
他从来没有这样问过。我们阴差阳错认识到昨日,从来没有。
静静看着他,我在他的眼中清晰看见了我的身影。轻轻开口,我听见我是这样回答的:“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很清晰,也很坚决。
我想这是我心底最清楚的一个答案。不管当年他是否留下了我,一直以来我都同他紧紧相缠,他只剩下我了,而我也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