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露出极淡的苦笑,摇摇头叹息道:“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单纯啊,观察事物的确是细心入微呀。二十年前,我痴迷武学医术过头,便狠了心,将亲生儿子寄养在了天君派。等我觉悟时,十几年的光阴已蹉跎,我有愧于他呀。”
婷玉稍提衣裙,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双膝着地,她挺直的腰板弯曲,额头触地,跪拜下去。“明生坠入魔道,婷玉难则其咎,我知道伯父行事虽低调,实则学识渊博,能力超凡,只请伯父告知解救之计,刀山火海,婷玉都愿为之一试!”
寂静一声声落,过了许久,老头终是扶起了她,认真的问:“你真的愿意救他?哪怕是牺牲了自己?”婷玉果断的点点头,一如明生当初选择她而离开从小长大的师门时的模样。
办法是唯一的,她是无悔的。
一把桃木梳,两片胭脂粉,三串玉翠钗,四颗珍珠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女为悦己者容,玉为明生扮,愿你铭记,我今生最美的样子。堂皇的大殿前,婷玉只身前行,大门轰开,正中央的男人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拖着长剑而出。
好久不见了,既然,既然你不来找我,那我只好找上你了。婷玉的嘴角挽起最美的弧度,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走向他。谢明生哪还认得出她,只听见脑海中一个犀利的女声在回荡,“杀了她!杀了她……”
银剑起地朝天指,他的脚步越发加快。婷玉避也不避,继续匀速前行。冷光一闪,剑锋已近心口,堪堪停在三寸外,婷玉顺着剑身探向他的双眸,他漠然的目光中,竟出现了些许松动,如千年寒冰沉入了火山熔浆。
“明生,你还记得我,是吗?”殷桃小口微启,棉花般的柔声灌入谢明生的脑中,像咒语一般,把他的头搅得剧痛无比。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要听到你的声音,我不要!”谢明生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脑子里的某个角落蠢蠢欲动,仿佛随时破茧而出。
“快行动,不然他会疯的!”老头子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面容上也是罕见的慌张。婷玉一咬牙,握住他手里的剑,把自己的心口往前送。穿心剑,人必亡。
婷玉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被那宝剑吸食了去,雪白的剑身顿时演变成血红一片,不停的颤动着。霞光万丈,映照四方,猛一冲击,婷玉和明生霎时被茗均剑震退至两边,长剑径直翻滚着上天,瞬即又直插入地,剑深三分。
混乱的脑海逐渐清明,巨痛的感觉也慢慢消失。谢明生扶着脑袋,挣扎着半撑起身子。是谁打翻了朱砂小盒,惹来一地猩红纠缠。佳人倒在一边,扎眼的白发散乱,聚散离合一展轴,往事涌上心头,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爬!向前爬!爬向她!谢明生用手肘使力,拖着尚在麻木的双腿,向她移动。抱起她柔软的身子,拾起她一缕华发,苍茫天地里,只余他一人失声痛哭。
老头子来过了,还留下了一瓶忘情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饮下与否。人们只知道,他当上了天君派的掌门,终身未娶。
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遥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酒杯倾覆,瓷壶翻倒,谁家女儿,泪满衣襟,消香玉损,魂归西方。
大雨哗哗下,街上行人急赶路,或捂着怀中的布匹,或遮着篮中的肉菜,都想尽快回到家,回到自己温暖的避风港。雨幕中,身着粉色衣裳的女子倚坐大理石雕刻的圆柱旁,脸上毫无血色。
“有人在吗?请开开门,我家小姐受了风寒,请你们发发善心,收留我们好吗?”另一位穿着浅绿色衣服的姑娘正奋力拍着朱红大门,朝里头喊话。
“怎么回事?谁在外面又敲又喊的?”王巡抚和夫人双双迈进了前厅,一见他们,管家的立马垂了腰,恭敬道:“老爷,夫人,小的这就去开门。”
掏出身后的油纸伞,管家小跑至大门,麻利的拿下门栓,咯吱一声,开了门,“谁啊?”。信梅一下撑开了门缝,生怕来人把她拒之千里之外,“请你们行行好吧,我家小姐生了病,我们又没钱住店请大夫,请你们好心收留我们吧?”
信梅吸着鼻子,带着哭腔恳求着。管家皱了眉,低声喃喃:“这……不太好吧,我们这儿又不是慈善堂。”王夫人早听到了门外人的请求,微微侧头看向半躺在柱子旁的女子,心中同情顿生,搀着老爷的胳膊劝道:“老爷,她们也怪可怜的,这大雨天里没个去处,我们既有能力,帮帮她们罢。”
王霖一抚长须,似还有些犹豫,耳边夫人又言,“看在我们刚死不久的女儿份上,做件善事吧。”一提起女儿,王夫人不禁红了眼眶,泪水差点儿又要滑落下来,王霖亦是心痛不已,宠爱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竟为了一个男人殉情,念及此,胸口又是一阵气血翻滚,“管家,让她们进来吧,领她们去厢房,再去把卢大夫请来,帮那位姑娘看病。”
“是,老爷。”管家得了命令,赶忙大开门,走出去扶起那昏迷的姑娘。这边信梅早已千恩万谢,又说了些吉祥话,再跑过去和管家搀着自家小姐,向院里移去。
到底是大户人家,虽是厢房,但依旧是大手笔的装潢,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精致之极。送走了大夫和管家,床上的人儿在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中悠悠醒转。
“你倒好,装昏迷就行了,我又是喊又是敲又是扶,可是一番累呢。”信梅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猛吞了几口清茶。语盈苦笑两声,慢慢的坐正身子,不服气的辩解,“你以为我容易啊,为了今日出现伤寒的症状,我昨晚可是没少将冷水往自己头上浇,现在还是全身使不上力呢?”
信梅咽下最后一口茶水,眼神里的不确定一闪而过,“你说,这王巡抚真的会让我们进宫吗?”
“放心吧,一定会的!”语盈自信的说:“圣旨下令,苏州巡抚之女王氏当选秀女,三个月之后,进宫参选。可这真正的王家小姐,却是烈性子,选了一条为爱牺牲的不归路。现在的王府,正极力隐瞒着这个死讯。要知道,消息一传出,说轻了,也就是被广大群众舆论一番,说重了,恐怕会触怒龙颜,不论是哪一个,巡抚大人都不想面对。时间一到,走投无路的他就只能找个冒牌小姐顶替,若我这时候主动请缨,进宫的事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