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长空,同一场黑夜,后业城满目疮痍,广于城却安然享受着黑夜带来的宁静。
城内某处房间内,韩一静静地坐于床沿,气息平静,似在闭目养神。房内未点蜡烛,有浅薄的月光留下的影子,光线随暗却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一道多余的气息沿着墙根往上爬,谨慎而谦卑。
“如何?”
“中域出现了越来越多诡异可疑的灵力痕迹,异族不再像以往那样藏头护尾,就好像,要挑衅什么似的。在这儿,南洲域,我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异族?七大世家没告诉成千上万的追随者们他们面对的是什么?”韩一睁开眼,嘲讽中带着诧异。
“并没有,他们一直将那群怪异的人唤作异族。”
“说说你们探到的战况。”
“在七大世家的率领下,异族攻势受挫,七道盟气势高涨,节节胜利。其实出战的主要还是七大世家的战士们。”
“宫家撤走部分精锐的消息可属实?”
“是的,我们在南洲域的人探知,宫家正在防备着什么。宫家一开始打得最猛,伤亡也最重,现在局势明朗撤人其他六家并未干涉。”
“伏家呢?伏家与千家多有不和,这可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声音停了半息。“伏家战士作战勇猛,表现无可挑剔。身为世家大族,对外时还是能放下矛盾的。”
“是吗?那该有多尴尬啊。”
并未有声音对韩一的这句话作出评论。
“宮南熠是否也回来了?”
“是的,而且他过几日就会重返战场。”
“宫南熠琴心剑胆,自然放不下眼前危机。”语调突转,似徒降的瀑布,“可他回来之时偏偏恰逢沐家来访。”
“这——属下不知。”
“宮南熠有自知之明,可有的人却自视甚高。”韩一起身。
“主人可是要去哪儿?”
“在宮南熠离去之前,登门拜访。”
广于城千家府邸笼罩在黑夜之下,沉沉的黑暗让人睡意十足,不浓不淡的月光正好入梦。府主房间里一个平稳躺在床上的中年人却不急不缓地睁开了眼,不喜不怒的声音随之响起:“什么时候你能不扰人好梦,什么时候城内那条最野的狗也就能不捡骨头啃了。”
“你本就未睡着,何必总将心中烦忧归责于我。”两点红芒忽起,隐约可看到一个身影端坐于屋中茶几旁。
中年人泰然起身,随手拈来一件衣袍披于肩上,于床沿正襟危坐。
“我记得你侄子也会这个时候来找你,你会怪他吗?。”
“他不会在身后藏把刀。”
黑衣面具男抬起双手,笑道:“我也没有刀。我从来不会威胁我同伴的生命安全。”
中年人“这次你又想说什么?”
“你我心知肚明。”红芒充满了血**惑,“余星谷一行,你的人选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你会让你的侄子千游叶去。”
“怎么,我儿血脉不纯吗?”
“如果单靠血脉浓度不管其人强弱的话,就算我的人在暗地里帮其扫平一切障碍,最后也会功亏一篑。千威仪,到时候你引以为傲的儿子,就会形销魄散,神魂俱灭。”
千威仪眼里惊起转瞬即逝的波澜,道:“血脉,意志,实力,我都对我儿有信心。”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谋划时,千游叶才是最佳人选吧。”红芒诡异。
“这是我们家族内部的事。”
“那场瞒天过海的内乱算吗?”红芒不怀好意。
“我们合作,是因为我们有共同利益,而不是因为你有资格对我们千家指手画脚。”千威仪暴风雨前奏般阴沉的眼神告诉了黑衣面具男他的愠怒。
“余星谷里埋着的,可不仅仅是你们千家的利益呢。”面具下没有声音接着传出,但那腥浓的红芒却仿佛在扬声高喊着什么。
“唱的永远比做的好听。你在余星谷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千威仪气息锁定黑衣面具男。
“啧啧,千游叶这么快就告诉你了?我的人在余星谷袭击来往的人马,就是要把那些大势力的注意力迁到余星谷。聚集到余星谷的人越多越好。”
“好让他们阻拦我们计划的进行吗!”
“你是在担心你儿子被他们打死吗?哈哈,别板着脸,开个玩笑。此事我擅作主张确实有失公允,毕竟各有所求,但我保证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计划还是能顺利进行的。如果你儿子真那么差劲那么倒霉,被逼到死亡边缘,我的人会出手的。”
“我相信我儿的实力,但我也希望你不会再让我失望。”
“你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我。我们合作多次,只在二十年前败过一回。看来还是时间让你学会选择真正的朋友。”
“不,是因为现在的我没有多余的选择。”
“说到底,你还是无法直视二十年前的那场惨败啊。”黑衣面具男似乎也在惋惜曾经的失败,眼里的红芒瞬间变得像遥远天际上的星星,微弱地扑烁着,最终缓慢地趋于平静。
“我只是从失败中学到了更多。一个善于从失败中学习的人,离成功已经很近了。”
“哦?”红芒收放自如,黑衣面具男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学到了什么?原来被誉为千氏世家最强之人,也有需要学习的地方啊。”
“千氏世家最强之人?”千威仪竟没有因为黑衣面具男带刺的言语而动怒,只是自嘲地反问着自己,似乎正在从内心深处否定这个称号,“我已成为家族的千古罪人,哪还有什么荣誉可言!二十年前在中域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不知祸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黑衣面具男盯着一向强势,此刻却似在忏悔的千威仪,眼里的红芒像一把磨了无尽年月的双刃剑,“你是在后悔吗?不过我也并不感到意外,我见过很多有魄力挑破矛盾却没勇气去承担后果的人。以后想起他们的时候我也就会顺便想起你了,尤其是在你再次面对七道盟却因手软而灰飞烟灭的时候,这样我就会把你记得更牢了。”
千威仪的神情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地变化着。红芒转动,黑衣面具男接着说道:“而且你总是忽略了一个事实,二十年前和你站在对立面的那些六大家族之人,全是我和我的人送他们上黄泉的。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啊,当时鲜血像花儿一样一大片一大片地绽放着,而你,只是隔着那鲜艳的血幕和几大家族的首脑级人物对峙着。我手上洗不掉的鲜血,可比你多得多。”
“你不一样。”千威仪声音像清水一样平淡。
“哦?不一样?就因为我没有你那如雷贯耳的称号吗?”黑衣面具男讥讽道,就像趾高气扬的狮子在嘲笑落入水潭的老虎。
“不,因为你活在影子里,既活在自己的影子里也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你本来就没有光辉可言。”千威仪嘴角渐渐扬起小小的幅度,就像一只叼着鱼骨的老虎在蔑视饥肠辘辘的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