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儿,你也说句话。”李兰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寻求一点意见。
“要我说的话,不如,咱们去报官吧!”华早儿说。
“报官?”庄大叔脸色一白:“你是开什么玩笑,早儿,要是报了官,那我们该怎么办?”
“是呀,我们私下卖白银矿,要是被官府知道了,铁定是会被封了矿,赶我们离开这里。没了矿,要靠什么维生?”
“你可别说傻话,早儿,你爷爷守护的村子,怎么可以就这样毁了?”应老爷说。
“现下才说这是爷爷守护的村子,四年前,当我爷爷说要跟萧剑离一刀两断时,你们怎么没这么说?”华早儿怒气一来,板着脸冷声说道。
她环视一张张惊讶得说不出话的脸:“当初只是贪那几个钱,什么都答应了。他要多少矿产,要分多少钱,全都没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有什么后果?大家这么卖命工作,赚来的银两全都落了萧剑离的口袋。因为没日没夜的工作,受伤的人越来越多,能工作的人却必须担负越来越沈重的工作,这样大家还撑得下去吗?”
“我们也是为了村子里的人……”应老爷嗫嚅地辩解。
“我知道,全都是为了大家好。但你们当初就错了,爷爷也错了。可至少爷爷肯面对自己的错,想办法解决问题,但你们呢?出了事全都推到别人头上,是呀,要不是萧剑离提出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大家怎会累成这样?怎会有这么多意外发生?”
“要问我的意见是吧!我的意见是,萧剑离说得有理,一切都是你们自个儿答应的,连跟他谈的资格都没有!”
庄大叔摇晃着手臂叫嚷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早儿,你难道要见死不救?”
“我已经救过你们很多次,是你们自己还要往火坑里头跳。”
“早儿……”
李兰谦挡住庄大叔,说道:“别这样,大家冷静一下,早儿说的也没错。”
“所有事情,都是我们自个儿答应的,能怪谁?是大加的姑息养成了萧剑离予取予求的习惯,现下减了产量,就是少了收入,他怎么可能会答应?”
“在矿坑里做牛做马的又不是他,怎么能了解我们的辛苦?”一个工头埋怨地说。
“但当银两越来越多时,你倒是挺开心的,不是吗?”李兰谦瞥了那工头一眼说。
“我……”他垂下眼,不再说话。
“他已经是食髓知味,只有压榨我们到底,不会停止的。”李兰谦叹气:“我们也该考虑,自己做的事情事对还是错,该怎么解决了。”
“但要是报了官,我们可是连这里都待不下去了。”应老爷说。
“再待下去,萧剑离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来,到时候,恐怕不是几个人受伤就可以了事的。”李兰谦温和的口气劝诱着,但众人仍露出疑惑的神色。
“减产只是一时的,等受伤的人身体好些了,又可以恢复平常的水准。就这一点要求而已,他应该不会不答应吧!”一个工头仍不放弃希望地说。
“别指望他会答应,做牛做马的人又不是他,不是吗?”华早儿说。
听见华早儿的反唇相讥,那工头不禁恼羞成怒,指着华早儿说:“你,你就会帮萧剑离说话,看见大夥儿受苦受难,就不会帮忙一点?”
“我帮萧剑离说话?你搞清楚,我之前还帮你们跟他讨价还价,好不容易为大家多挣点银两,那个时候你们做了什么?我爷爷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提出华胜的事,众人的脸上闪过羞愧与恼怒的神色。那工头却不服输:“你这ㄚ头就会拿村长的事情来压我们,是呀,我们是见死不救,那你呢?谁不知道你跟萧剑离身边那个小子在搞什么,大家都说,你早跟他们是一夥的了。”
“你说什么?”华早儿气得脸色发白,心底早凉了半截。她这些年来,遵照着爷爷的遗言,照顾这些人,是为了什么?最后还是一句话打翻了她所有的努力。
“够了,”李兰谦吼了一声:“别这样意气用事,现在可是人命关天的问题,怎么自个儿先吵了起来?”
众人又陷入沈默当中,华早儿则气僵了一张俏脸,背转过身。李兰谦叹口气,抹抹额头,看向坐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杜正。
“杜正,你说呢?”
杜正方形的脸动了动下颚,抬起头,缓缓地说:“我觉得,还是得试着刚跟萧剑离谈一谈。”
“拿什么跟他谈?”李兰谦问。
“前两个月送货时,我听官府的人说,萧剑离前一阵子好像干了什么事,现在被人追缉。”
“是这样吗?”他们这个与世隔绝的村落,要不是每两个月要出村送货一次,是不会与外人有接触的,因此没什么人知道萧剑离在外头干了什么事。
“他也怕官府知道他一直都待在这里吧!若不要我们将他的行踪泄漏出去,萧剑离就只得接受我们的要求。”杜正说。
“对,那家伙夜路走多了,总是会怕,我们就用这一点来威胁他……”一个工头兴奋地说,接着几人就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你们真认为他会受你们威胁?”华早儿忍不住说。依她的了解,萧剑离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人,更何况他也不把他们这些乡下人看在眼里。
“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看。”杜正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张刚毅的脸上似乎是有了什么觉悟。
“是呀,我就不信那小子没有罩门。”有人大声说,其他人也鼓动了起来,一群人说着就要走出厅堂,去找萧剑离谈判去。
“等等,你们要想清楚,不可以就这样莽撞跑过去呀!”李兰谦说,华早儿也急,两人跑上来想拦下这些激动的人。
但领头的杜正不理会,迳自走出厅堂,往华宅的大门前进。华早儿跑步跟上,拦住杜正。“杜叔,你不是也说过,萧剑离那一夥人不是我们可以斗得倒的,这样莽撞行事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呀!”
“我知道,”杜正说,看着华早儿:“但我也已经忍了很多年了,不能再看他这样对待我们。”
杜正忽然压低声音说:“早儿,萧剑离在外头干的,似乎是很大一票案子,我看官府那些人也很急着要找他的样子。要是我们失败了,你可别心急,要找机会整治他。我们也得有觉悟,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
“杜叔……”华早儿惊讶地张大嘴巴,忽然觉得夜晚的寒风吹得她全身发颤。杜正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正推开他,带着一群人就往华宅隔壁萧剑离的房子过去。李兰谦跟华早儿担心,也跟着一同过去,但一到门口,就被两个脸色不善的人档了下来。
“你们要来做什么?”
“萧公子说我们可以来跟他谈。”杜正说。
那两人互看一眼,交换个了然的神色,接着让开庞大的身子,要他们进去。杜正等人鱼贯进入,李兰谦也跟着,但当华早儿也要一同踏进去时,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住她的腰身,猛地将她拉出门外。
“你要做……”华早儿吓得几乎惊叫出声,同时又伸来一只巨掌捂住她的嘴。那一刻,她闻到熟悉的味道,华早儿不再挣扎,乖乖地让那人拖着她到外边阴暗的角落。
“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一站定,华早儿感觉到自己被松开,便回头低声对叶向渊说。
“进去会有危险。”叶向渊简短地说。
“危险?”华早儿心头的警铃大响,叶向渊的反应不寻常,这可表示,萧剑离有了什么主意?
“不行,既然危险那我更要跟进去……”华早儿说着拔腿要奔入房内,却又被叶向渊拉了回来。
“别去,你去了会跟他们一样,”叶向渊急道,两手将她抱得密密实实:“主子一旦有了决定,就不会改变,但你在那里,难免会伤及无辜。”
“他到底要做什么?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华早儿其实是懂了,但想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驱散开来。颤抖的小手抓住叶向渊的衣襟,期望他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话来。
叶向渊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仍旧决定吐实:“杀鸡儆猴。”
“别……别这么做,他们只是想休息,喘一口气,为什么要……”华早儿慌了,“不行,我一定要去阻止他。”
“别去,来不及的,不管怎么样,主子都不会妥协,他们应该早就知道的。”叶向渊紧抱住意图挣扎离去的华早儿,“你要是在场也会受到波及,或许连我都保不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就不能让大家都好过吗?”华早儿哭着说。
叶向渊看着她哭泣的脸,面无表情,只是摇摇头:“来不及的,在主子心里,负他的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没有人负他,他不能因为受过一次伤害就这样看待所有人,他不可以这样对我们……”她哭着抓住叶向渊的手臂:“阿渊,救他们好不好,我求你……”
叶向渊卸下了笑容的脸,一向没有表情,如今却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我没办法……他们不是没有错,他们得懂得保护自己……”
“你到现在还说这种话?只要是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你为什么就是不懂?阿渊,不要再听萧剑离的话了,他是错的,你听懂了吗?他是错的!”华早儿忍不住高声斥责起来。
“是错的?主子是错的?”叶向渊却是一脸愕然,他是第一次听见华早儿这样直接而激烈地指控萧剑离。他不明白,以往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华早儿一向不会过问,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华早儿心中竟堆积着这么多的不满情绪,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心痛,也让他好不容易重新建筑坚实的信念出现了一丝动摇。
“但我……”
蓦地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一阵闷闷的叫喊声,听得华早儿心头一寒,她挣脱了叶向渊,急忙朝屋内奔去。见她匆忙跑进来,似乎也没有人试图拦阻她,华早儿很快就入了厅堂。眼前的画面,彷佛四年前华胜死亡时的重演,只是这一次,地上躺了三个人。
在血泊中扭曲的身体,是杜正,庄大叔,跟一个年轻的工头。萧剑离就站在前头,旁边李敦跟一个不知名的男子站在两侧,手中都拿着沾满血迹的剑。她骇住了,如同这房内的其他人,应老爷,李兰谦跟其他工头,全都是一张瞠目结舌呆滞的脸。
萧剑离抬眼,瞥见华早儿,跟随后追来的叶向渊,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华家唯一的继承人可来了,”萧剑离说:“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的,不跟人家商量,就自己跑过来,把村长又置于何地呢?”
没有人回话,而萧剑离似乎也不预期有人回话。他看了看地上的屍体,及呆滞的众人,冷声道:“阿敦,把这些人抬出去,地板清乾净。”
“要小心点吗?”李敦问。
“不,我不介意让其他人知道,最好,让所有人都看到,这样这些个家伙才会明白,不是吗?”
“是,主子。”
萧剑离走出厅堂,看都不看华早儿,不过在经过叶向渊时,却别有深意般地将眼光投注在他的身上一会儿。“阿渊,别忘了你还有任务。”
“是,主子。”叶向渊转向他,接着,脸上缓缓地扬起笑容。
叶向渊目送萧剑离远去,却发现男人的背影有些僵硬,多年来摸清了主子肢体语言,他知道萧剑离似乎是为了什么事情烦心。但是什么让他烦心,叶向渊却无从猜测起,或许是为了这些不知好歹的村民,也或许是为了他。
一支冰凉的小手抚上他的手掌,叶向渊心头一震,反手握住,将华早儿拉至自己身前,抱住她。
“他们……他们,就像爷爷一样……”华早儿将脸埋在叶向渊的胸前啜泣着。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对不起。”虽知道华早儿不喜欢他道歉,但如今说得出口的,也只剩下这一句话。
华早儿嘤嘤的哭泣声缭绕在他的耳边,她汹涌的泪水泛滥在他的胸口。他却不能做什么,只能紧紧搂住她,任她哭泣,任她发泄,而他胸中那一抹不知名的痛,却是越来越沈重。
他不知道那痛从何而来,只是除了对不起,他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