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地方去,丁默城只能先掉头回公司,看看让秘书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走到半路,秘书的电话就打来了,丁默城复制了新卡和新手机,应该没有人再监听他的通讯了。
秘书从运营商那里打印了完整的通讯记录,在那头把那些删掉了的短信和未接来电念给他听,丁默城浑身的血气一阵一阵往脑袋上涌,牙槽咬得咯咯响。他还开着车,手脚都有些微微的颤,真怕脚下一个刹车不及,就连人带车都失控了。
他也的确是失控,在他身体反应过来之前,大脑已经做了决断,油门踩到底,上了高速直奔闲人茶馆的方向。
这个字眼,是在高志辉发来的消息里出现过的,监听手机的方夜却把它删了。
为什么?他不愿他再搀和进去?不想让他到茶馆去赴这个约?
那么方夜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决定要自己去解决这一切,自己去单挑高志辉?
那高云珊呢,她又在哪里?
越想越乱,他拼命地想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这个时候冷静才是最重要的。
方晓君的死,还有什么样的真相,他反而没有想的太深。
还能有什么更坏的结果?他的岳父为了掌上明珠的幸福,杀死了他的初恋,偏偏他还爱上了朝夕相对的妻子,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闲人茶社在靠近经济开发区的位置,在城市的另外一边,开车还有好一段路。丁默城刚刚冷静了一些,电话就又进来了。
公鸭似的嗓音,一听就能分辨出是高志辉。
“你想怎么样?”丁默城懒得拐弯抹角,直接摊开来谈条件。
高志辉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丁默城,还是你痛快,不过我觉得现在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既然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想看着你和方夜难受。要死,咱们一块儿下地狱去!”
这疯狗,果然是狗急跳墙就要咬人。丁默城松开了领带扔到一边,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静一些,他若是表现的越在乎,疯狗就追咬的越急越来劲。
“我跟高家人没什么关系了,你以为你还能靠你那个远房表妹来要挟我吗?”
“是吗?行,那咱们不谈云珊表妹,就谈谈你的晓君吧!”
丁默城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挡风玻璃上来回摇摆的雨刷,急促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汽,很快又散去,雨水的潮湿像是浸透到人心里去似的,胀的他哪哪儿都疼。
从耳朵到心底,一点点都痛的麻木。
原来他所认定的最坏的结果,都还不是最坏的结果。这世上就是偏偏有些事情是这样的,你以为过去了,尘埃落定了,却不知什么时候,还会蹦跶出来,从身后狠狠给你一棒子,打的你没有还手之力,眼前的黑晕里,全是回忆的苦与痛。
他喉头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高架上除了雨雾就是车流,可他眼前总是出现高云珊秀致的面庞。
他难受,想要见她,听听她的声音,可是她却不在身边,甚至落在了敌人的手里。
高志辉在那头洋洋得意地挑衅,“你快来吧,再不来,说不定只能看到我那痴情的表妹跟方夜殉情了。”
“你敢动他们,我保证让你死无全尸!”
高志辉的挑衅还在继续,丁默城现在几乎已经可以完全肯定方夜和高云珊在他手里,说什么狠话都没用,除了赶去救出他们。
他忽然之间听到了电话那端的爆破声,背景一下子嘈杂不堪,高志辉的通讯中断了,像是猛地被人打掉了手中的手机一样。
“喂,喂!高志辉!”丁默城大声地吼,却怎么也没有人回应他,话筒里成了忙音。
他大力地一拳捶在方向盘上,心急火燎地恨不能立刻就飞到那个茶社去。
“人渣!”他愤愤地骂出口,就算是要死,这人渣也得等他赶到才准死!
他又给秘书和助手打电话,“现在立马去给我安排人和车,该带的家伙都带齐,捡着身手好脑子活络的人,赶到闲人茶社来跟我碰头!再增派人手到藕园去守着,任何人不准进出。看好我儿子,他要是掉一根头发,就全都别想活了!”
他还有好多话要交待,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更多地时间,也没有可以值得信赖的人了。
不知为什么,总是有种孤注一掷赌一场的感觉。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高云珊和方夜两个人的安危。
车子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手机又响了,居然是向婉打来的,“城哥……城哥,救命!救救我,这儿好大的火……呜呜~”
丁默城抿紧唇,恨不能将这个女人从电话拎出来撕碎,这样的紧急关头竟然还给他添乱!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她那边的背景也是非常嘈杂,跟刚才高志辉挂断的时候差不多。
他们早就是一丘之貉,会不会现在正待在一块儿?
“你在哪儿?周围发生什么事了,除了你还有谁?”
“起火了……还有爆炸,闲人茶社……咳咳~高云珊也在这里……”
最后这一句,真的是让丁默城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她果然在高志辉手里,可是为什么……会起火和爆炸?
迎接丁默城的果然是一片火海,空气中都是呛人的烟尘.
丁默城从车上跳下来,重重甩上车门,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绝望涌上来,烧得胸腔里火/辣辣的疼。
类似的感觉,他最近经历的太多了,高云珊中枪倒在他怀中的时候,豆丁走失后被找回来,软绵绵地枕在他臂弯里的时候,医生说孩子手术不成功的时候……
他眼睛里都是血红的血丝,看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握紧了拳头。
他找到一个水管,放水将自己淋了个透,用袖子捂住口鼻就冲进了火场。
他根本不知要从哪里找起,不知道高云珊他们所在的位置,只能凭着直觉,冲进火势最猛的两层小楼。
闲人茶社周围都是厂区,它本身也是一个废弃仓库改建的,空旷无人,平日里来的都是冲着噱头的有闲一族,今天多半是高志辉包下了这爿地方,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要安排一场爆炸或是大火,对他来说都太容易了。
向婉说的没错,的确是有爆炸,旁边几个闲置的厂房都着了火,三面被围,还不时能听到爆裂的巨响。
丁默城冲进火场,也顾不得这里是不是还会有爆炸物了,热浪扑面而来,已经刺得他快要睁不开眼睛。
他听到二楼好像有人声,飞快地从快要崩塌的楼梯跑上去,楼上火势竟然更加凶猛,最糟糕的是,竹木搭出来的楼板已经被火烧得焦黑残破,他一脚卡进尖锐的竹缝之间,若不是及时拉住旁边的扶手,恐怕已经摔了下去。
他硬是拔出被卡住的脚踝,眼底都是猩红炽热的火焰,甚至看不清皮肉有没有翻裂受伤,只是脚踝能感觉到钻心的疼。
透过火光还能听到人声,他大步跨过去,身后有一大片屋梁吱呀着砸下来,火花四溅。
“云珊!”他看见了趴在地上的人影,软软的黑发,纤细的身形,只一眼,他就看出是她。
方夜就在她的身边,看样子是刚刚撞开了旁边那扇通往另一边厂房的门,抱着高云珊跑过来的。
只是没有想到,这边的火势也一样凶猛,而且二楼几乎已经要没有路通下去了。
“默城!”方夜看见他,强撑起身子,似乎受了伤,嘴角和鼻腔里都是血,一股一股往外涌,“带她走……我知道你可以的……带她走,快!”
丁默城扶了他一把,从他手里捞过高云珊的身体,她意识已经浑然不清,口中一直喃喃着,“快走……方大哥,快走……”
危急关头,这两个人倒是只想得到彼此,还真是郎情妾意了!
丁默城再气再疼,现在也不是发作的时候,他必须把他们救出去。
方夜帮着他把高云珊背到背上,让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丁默城对方夜,“你怎么样,能走吗?”
方夜艰难地笑了笑,“别管我,先救她……”
他受了伤,刚刚抱着高云珊从旁边的厂房跑过来,就几乎耗尽了力气,现在身体每移动半分都觉得十分吃力。
他看着高云珊靠在丁默城肩上的侧脸,心里有点凄惶。水火无情,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如果来生再相见,他想最早遇见她,那时他不是谁的哥哥,也不是谁的好友,只是爱她的那个男人。
丁默城把高云珊往上托了托,回头看了方夜一眼,多年兄弟养成的默契这时让他看清了方夜的想法,他沉声对他喊,“你在这儿等,我很快就回来救你!”
火势越来越大,丁默城背着高云珊下楼,楼梯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全,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火苗,地板都是滚烫的。他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找着可以着力的地方踩,却还是难免摔跤。
他什么都顾不得,只能顾着背上的高云珊,他重心不稳地摔跤,她就被甩了下来,幸好他动作敏捷地拽住她。
这一摔,高云珊也醒了,迷蒙地盯着丁默城的脸,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你……”
“有什么晚点再说,我们现在先得逃出去!抓紧了,小心一点!”
高云珊的身体还是用不上力的,只能靠他支撑着,她的呼吸热热的,急促地在扫过他的颈边,让他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他们刚走到一楼,上面的地板就垮塌了一大片,丁默城把高云珊抱在怀里,用手臂挡住她的头,抱着她往门外跑。
四周的浓烟和火光让他们几乎连方向都辨别不了了,好在现在还是白天,丁默城撞开了一侧的玻璃门,带着她跑到了外面的空地。
新鲜空气涌入肺泡,两人都呛咳起来,丁默城拍着她的后背道,“你没事吧?”
高云珊虚弱地喘气,推着他道,“方大哥……还在里面,救他!他是为了我……还有远辰……”
她喉咙里痛得像被碱水腐蚀过一样,说不了太多的话。她被高志辉带到这里来,方夜就已经在这里了,她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高志辉要他和丁默城交出整个远辰,甚至曝出当年方晓君死亡的真相。
那样的冲击对她来说是意料之外的,她只觉得心里痛的都麻木了。
“呵呵,我对你妹妹那种无关紧要的小丫头片子可没什么兴趣,那天派出去的人目标原本是高云珊!高老爷子那么疼爱这个女儿,爱屋及乌的,连带着把女儿看上的男人也当成心腹,还想把整个远辰都交给那姓丁的,我呸!凭什么?丁默城天天跟在高云珊身边,要是高云珊出了事,他难辞其咎,老爷子说什么也不会再器重他了,所以我才想了这么个一石二鸟的法子,除掉高老爷子唯一的血脉,也把丁默城踢出局,远辰就是我的了。谁知办事的人出了偏差,阴差阳错地把跟丁默城见面的方晓君给弄死了……丁默城开始以为是苍家的人干的,后来去查又把这事儿算到了高战父女的头上,哈哈哈……也对,我的人不就是高战的人么?只是你们怎么也想不到吧,恨了那么多年,又逼死了高老爷子,其实事情都是我挑起的!算我低估了你们的能耐,得不到远辰,也不能让你们好受!”
后来又说了什么,就全都没听进去了。隔着一扇门,高云珊只听到隐隐的打斗声,似乎是方夜跟高志辉打了起来。
原来这才是真相,原来多年前应该死去的人是她!
如果是这样,如果死去的人真的是她,丁默城会怎么样?也会难过,会不舍吗?
还是只有庆幸,庆幸死掉的人不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
父亲……是他逼死的吗?那么恨了她那么多年的人,才应该是她真正的仇人吧?
高云珊被这一连串的事实和假设给打击得痛不欲生,不远处就传来爆炸的声响,火光冲天,浓烟很快涌进来,她后颈上被手刀劈下的地方还牵引着头疼,这一下她抵挡不住地晕过去,醒来就是方夜抱着她在火场中艰难逃生的情形。
现在,又换了丁默城。
他也是为了这个真相而来吗?高志辉的那条短信是发给他,想要引他过来的吧,只是被方夜看到了,他想凭一己之力彻底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救他……求求你,救他!”现在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方夜平安无事。
丁默城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都不是时候。他必须把方夜救出来,为了这段恩怨,再有任何的牺牲,都是不值得的。
他把高云珊拉进他的车子里,转身重新跑进了茶社的小楼。
相信他的下属很快就到了,她不会有事的。
火场里的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凭着记忆的路线往楼梯的位置走,突然有双手抱住了他的脚,丁默城一惊,低头才发现居然是向婉!
她脸上鼻青脸肿的,腿被压在一堆塌倒下来还在燃烧着的木料里,披头散发地拽着他,“救命,救救我……”
丁默城又气又急,这女人怎么会在这里,她与高志辉狼狈为奸就算了,这样的危机关头给他添什么乱!
“松手!”
向婉听出了他的声音,非但没松手,反而抱的更紧了,“城哥……城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她没能完成高志辉安排的任务,被他打得浑身是伤。她还想顺便用苦肉计去把丁默城骗到这里来,结果被方夜撞见,直接锁在了这里的杂物间,火势烧起来了,她才撞开门逃出来。
丁默城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人在性命攸关时的求生本能是非常强大的,丁默城根本无法摆脱她,踹了她好多脚,她就是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放。他的脚踝刚刚已经受了伤,被她这么一拉拽,疼得站不稳摔在地上,被火灼伤了肩膀。
曾经荒谬贪恋过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衬下变得可憎而扭曲,丁默城喘息着,眼前又浮现出高云珊的影子。
整个房子都摇摇欲坠了,罢了,他不想被这个女人拖累着死在这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拖住她吼道,“松手!我救你出来!”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向婉从废墟里拉出来,看起来腿是折了,走不了,他抱起她往外跑,刚到门口就听到身后噼啪燃烧的声响带着摧枯拉朽的力度轰然压下。
他将向婉往外推出去,刚刚回头看,烧断的门梁就整个儿落下来击中他。
丁默城倒了下去,整个小楼也几乎全都垮塌了。
贴着车窗玻璃的高云珊,只看到他抱着向婉出来,危急时刻大义凛然地推开了她,然后被烈火摧毁的废墟掩埋。
“不……不!”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几乎连叫都叫不出来,打开车门踉踉跄跄地爬下去,想要跑过去,却被一阵巨大的作用力给掀翻在地。
火场已经无法靠近了,爱她的和她爱过的人,都没有出来。
高云珊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高云珊睁开眼,看到的竟然是小豆丁坐在她的床边,小手还拉着她的手。
“妈妈,妈妈你醒了!”孩子欢呼雀跃地俯身抱紧她,她想笑一笑,却被撞痛了伤口,倒吸了一口气。
“哎哎,豆丁啊,小心点,妈妈身上还有伤呢!”
赵意平陪在孩子身旁,看到她醒了,也是一脸欣慰。
高云珊一下子清醒过来,坐起身子,激动地问道,“他们呢?他们人在哪里?”
赵意平知道她问的是方夜和丁默城,叹了口气。
房间里还有医生护士和丁默城的几个手下,所有人都是沉默,气氛凝重到压抑。
“怎么回事……他们人呢?他们在哪儿?“
高云珊觉得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教养都被那场火给烧完了,她已经隐隐感觉到答案不会乐观。
“妈妈……”小豆丁在旁边微微撅嘴,拉着她的手轻晃,“爸爸也受伤了,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方叔叔呢?豆丁你有没有见到他,他人呢?”
“我没见到方叔叔呢……”
也难怪豆丁没见着,方夜被送往重症监护室,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昏迷不醒。
高云珊只能在病房外看看他,之前还抱着她,跟她说话的人,现在却一点生气都没有地躺在床上,身体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
很意外的,乔梓玉也在,大概因为她是医生,穿着青色的隔离服,跟着主管ICU的主管医师一起进去的,然后就留下来,在床边陪了他好一会儿。
她见到高云珊,朝她笑了笑,很坚定地说,“他一定会醒的。”
高云珊这才发觉乔梓玉也受了伤,额头上贴着一小块纱布,被刘海挡着。
她那么坦荡荡地看着自己,埋藏在心里隐秘多年的心事说出来之后,眸子深处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光彩。
高云珊忽然明白了,“你……跟方大哥……”
乔梓玉笑了笑,“我听他的话,站直了身子赚钱,要成为一个好医生。这回他欠我一条命,怎么也得听我的一次。他会醒的,一定会。”
她那么斩钉截铁,谁都看不出她刚刚还哭得柔肠寸断,甚至……在抱着方夜重伤的身体时,她也想过如果他死了,她就陪着他去。
她得知高志辉约了他们到闲人茶社,就料到会有危险,尽全力赶过去想要救他,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医生说他颅脑受创,身体多处烧伤,极易引起并发感染和肺心病,可能变成植物人,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她不信,方夜一定会醒,她爱的男人一定会醒的……
高云珊抱紧自己,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伤心欲绝。
丁默城也受了重伤躺在这个医院里,可她没有去看他,不是狠心绝情,而是面对不了。
他是不是也会像方夜一样,长睡不醒,是不是也全身上下都包裹着白色的绷带,疼痛难忍?
就算他醒着,知道了真相的她,现在的他们,该怎么面对彼此?
丁默城躺在床上,麻醉药的效力已经过去,身体疼得动都动不了,一条腿打了石膏被半固定着,连床都下不了。
眼前是一片黑暗,明明意识非常非常清楚,周围的人说什么都能听见,他自个儿开口说要喝水,也立马有水杯送到唇边来……不是梦啊,他的确醒了,可是为什么看不见呢?
“平叔,为什么不开灯?现在几点了,啊?”他醒过来的刹那,睁开眼还是黑暗一片,有种不真实的恐惧席卷而至。
他根本不能想象这是个什么状况,只当是入夜了,病房里没有开灯。
“默城啊,你忍耐些,这个只是暂时的……”
什么暂时的?
意思是他瞎了吗?看不见了?
有护士进来给他换药,丁默城扬手掀翻了旁边柜子上的杯子,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滚!都给我滚出去,我不要你们管!不要人可怜!”
受伤之后他就是这样了,喜怒无常的,时常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又暴戾得可怕。
医生和赵意平都跟他说,这是受伤的结果,只是暂时性的,但是谁也说不好,会持续多久。
也许一天,也许一年,也许就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他心里还有好多事,刚理出个头绪来,就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了。
他的孩子怎么办?
他的女人……怎么办?
这些年积攒下的那些爱恨情仇,对的,错的,要怎么办才好?
豆丁手里拿着护工给他削好的柳橙,一瓣一瓣掰开来喂进丁默城的嘴里,如今唯一能走近他身边,又不会让他情绪失控的人,也就只有豆丁了。
“爸爸,赵爷爷帮我录了练习曲,你听听看,有没有进步?”豆丁把MP3的耳机塞进丁默城的耳朵里,里面是生涩悠扬的曲调,出自这个小人儿的双手。
丁默城睁着眼睛,还是跟以前一样冷峻出色的容貌,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孤独地坐在那里。
“弹的很好,进步很快。”
肉肉软软的小手抚上他的脸颊,豆丁小声地问,“爸爸,你怎么哭了?”
他哭了吗?没有吧,一定……只是眼睛累了,所以才会流眼泪。
“这首曲子,是以前妈妈教的?”
“嗯。”
“……你这两天去看她了?她怎么样?”
豆丁低头,想起赵爷爷教他说的话,安慰丁默城道,“她的伤还没有好,还很疼,所以不能来看你,等她伤好了,就会来陪你的。”
是吗?她还会来吗?
原来这么多年,他都恨错了她,原来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他吝于给她的爱恋和疼惜,方夜给了,如今见到方夜重伤昏迷的样子,她还会回到他身边来吗?
不会了,她不会再来看他,不会再理会他了。
她如果也知道了方晓君死亡的真相,一定巴不得这一生都不曾与他遇见。
为了给父母报仇,他失去了方晓君,为了给方晓君报仇,他失去了高云珊,甚至连累了眼前的孩子,让他一辈子都背负着病痛的折磨。
他不曾流泪,老天一定是惩罚他,才会让他经历了一切,知晓了一切,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是一次抢救。
高云珊闭上眼,方夜在ICU里接受抢救的情形就在眼前浮现。
本来是那么强壮的男人,就躺在那里,脱光了衣服,针水一支一支打进去,高电压的心颤复苏,一次一次往上加。
她不知道乔梓玉是怎么能够冷静坚强地撑下去,甚至参与抢救,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手还在颤抖。
好歹他挺了过去,仪器又恢复了有规律的滴滴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太累而睡着了。
高云珊手里握着一枚戒指,是在方夜的口袋里发现的,装在鲜艳的红色丝绒小盒里,还没来得及戴到她的手上。
世上对她最好的男人,父亲已经先走了,方夜又成了这样的光景。
她再也没法平静地伪装逃避,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径直跑向丁默城所在的病房。
是的,她一直都知道他住在哪间房,知道他受了伤,但也一直不愿去看他。
所有人都对她欲言又止,连豆丁都不跟她提起爸爸的伤情。
她就这么闯了进去,赵意平正在跟丁默城说话,旁边还站了一位医生,脸色凝重,看到她,很是惊诧,“大小姐?”
高云珊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丁默城看上去还是那么淡漠,虽然头上包着绷带,剃光了头发,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他的眼底是真的一片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他怎么还可以这么平静?他们所有的人都与死神擦肩而过,他怎么还能无动于衷似的坐在这里?
她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杯水,往他脸上泼去,他的五官皱到一起,因为水还是烫的,有一些溅到了眼睛了,太久没有感觉到光明的眼睛一阵刺痛。
医生大惊失色,病人伤口还敷着药呢,这女人怎么这么放肆?
“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高云珊难得地对他发火,声音带着哽咽,微微颤着。他知道她口中所指的“他”是谁,可他无法辩解。
“我救不了他。”情势不允许而已,不是私心作祟。
也许他不算磊落,但也不是一个小人。
高云珊笑,“救不了他,却救的了你的小情人向婉?丁默城,你要荒唐到什么时候才够?!”
原来她都看到了,她什么都知道。
可是事情不是像她所想的那样。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高云珊哭起来,“你要报仇,你有野心,所以我们都该成全你!方大哥跟你出生入死,最后你却不救他……”
“我说了,我是救不了他!”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很清晰,胸口憋闷得难受。
“高志辉的短信,你看到了,对不对?他跟你说要告诉你方晓君死亡的真相,所以你才来的对吧?方大哥早就知道你会去,只要是关于方晓君的事,都能让你丧失理智!可惜了,高志辉死了,你到最后也没听到真相的内容吧?”
丁默城放在被单上紧紧地握成拳头,在高云珊看来,是他已经生气的标志,只不过在拼命地压抑着。
“很生气?是不是又开始恨我?我什么都知道了,可就是不想告诉你!你恨我吧,没关系,因为我也开始恨你了……爸爸是被你害死的,亏他那么器重你、相信你!”
丁默城怔了一下,“我没有害死你爸爸!”
“你现在说什么都行,反正死无对证了。你祈祷吧,如果方大哥能醒,也许会把真相告诉你,否则……你就像以前那样认为就好,就那样恨我和我们高家一辈子吧!”
她什么都不打算说,她要让丁默城一辈子都如鲠在喉,明明知道事情不是那样,却苦苦找不到真相。
丁默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在高志辉跟他的那一通电话里,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只问她,“云珊,你是不是宁愿今天昏迷不醒的那个人是我?”
如果可以选,她是不是宁可坐在这里跟她说话的人是方夜,而他才是那个九死一生,在ICU昏迷着的人?
高云珊泪雨滂沱,同样的问题,她也想问他,是不是宁可多年前浑身浴血死在他怀中的人是她,而不是他的晓君?
她的唇瓣抖得如同风中凋敝的蔷薇花瓣,“对,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抉择,同样的答案,她的问题也不用问了。
他们是这样互相怨憎的两个人,老天爷为什么会安排他们作了夫妻,为什么会让她投诸全部的青春去爱他?
最终,痴心错付。
她没有再看他,转头就跑了出去。丁默城睁开眼睛,眼底似乎仍有水汽。
赵意平推门进来,两个人的对话他全都看在眼里,摇摇头,他试探着问,“要不我去跟云珊那孩子解释一下?”
两人之间这样深的误解,再坚定的感情也得吵散了。
丁默城说,“不,平叔,你别去跟她讲。”
“可是这样怎么行呢?我还以为她这么快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担心你所以跑过来,可是看样子,她连你眼睛看不见都没注意到……”
她那么激动,满心满眼都是恨,注意不到也不稀奇。
也怪他,以前都是有眼无珠的,用时下的话说,在她跟前都是一张面瘫脸,如今真的瞎了,她看不出来,也不稀奇。
他还能自嘲,还不算太绝望,真好,不愧是她说的那种,狼子野心。
都说祸害遗千年,他才不会这么快死。
“平叔,把诊断书给我。”
赵意平握着手里薄薄的一张纸,犹豫着,“这……你也看不到,还是我拿着吧!”
丁默城不管,硬是抢过来捏着,手指摸着上头的字,仿佛摸就能摸出那写的是什么意思。
他又按了按自己右侧肋下的位置,这几天还好啊,不太疼,怎么就成了绝症?
“默城啊,你也别想太多,医生说还没确诊,只是怀疑……”
赵意平善意的安慰,并没有让他觉得放松。怀疑就有很大的可能****,见过那么多生老病死,他真的算不上是一个乐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