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上的线条简单粗糙,高云珊一直以来都认为丁默城是有艺术天分的,看他弹钢琴的造诣就知道了,所以画画也是难不倒他的,就算没有她,他大概也能画出一幅这样的画来。
“章子呢?”
他显然不认为这幅画跟她以前的有什么不同,落上她的款字和印章,就是她的作品。
他扶着她的手摁上“不悔”两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问道,“当时为什么就想要这么块石头?”
他以前好像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她是怎么回答的,已经不记得了。
高云珊笑笑,“宝石钻石不也是石头?我总不好向你要那些。”
他刚到高家来的时候,有多少财产傍身?千金难买心头好,她想要的其实不过是他的一个承诺。
其实钻石他也送过,结婚时候的婚戒,是梵克雅宝的钻石戒指,漂亮得像艺术品,她走的时候取下来还给了他,如今想来,只有一团模糊的璀璨,细节都已记不清。
不像这个印章,连上方神兽印钮的样子都深深刻在脑海里。
丁默城看到她神思游离,好像很累的样子,也不勉强,手往她膝下一抬轻松将她打横抱在怀里,“累了就去休息,我抱你回房间去。”
她不挣扎,背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她住原来跟豆丁一起睡的那间房,床换了更宽更舒适的,孩子的小床是另外的,扯掉了一侧的挡板,正好挨着她的床铺,看着很是温馨。
“豆丁呢?让他跟我睡吧!”转眼之间,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她以前不过是跟豆丁挤挤挨挨地睡在一张小床上,丁默城也没有多问过一句。
她听孩子说,自从她受伤住院,他就一直是跟着丁默城睡的,不得不说她挺惊讶的,她以为丁默城并不喜欢,至少是不习惯与这孩子亲近的。
她回来了,照料豆丁自然还是应该由她来承担。
丁默城说,“不用,他还是跟我睡,你晚上需要好好休息。”
他一直记着医生的话,男靠吃,女靠睡,她还这么年轻,就算受了伤,只要休养得宜,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
晚上豆丁赖在她这里,听她讲故事书上的睡前故事,听了三个,却越听越清醒。
高云珊好笑地摸摸他的头发,“是不是想在妈妈这里睡?”
“嗯。”
“不想跟爸爸?”
豆丁有些为难,“唔,也不是……”
爸爸现在对他也不凶了,给他买了好多故事书,有些还是有声的,有时候缠着要爸爸亲自讲,他也很耐心,只不过没有妈妈讲的好听罢了。
他对丁默城有点敬畏的意思,但是绝不是害怕。
“妈妈,你不能跟我们一起睡吗?爸爸卧室的床很宽,他睡左边,你睡右边,我睡中间就行了啊!”
高云珊看着孩子澄净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很想流泪。
她轻轻环抱住他,“豆丁乖乖的,以后……就算妈妈不跟你们在一起,你也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豆丁似懂非懂地点头,只是想不明白,妈妈怎么会不跟他们在一起呢?
“那……我还是跟妈妈睡好不好?我想跟妈妈睡。”他喜欢窝在妈妈怀里撒撒娇,这在爸爸那里是不被允许的。
“不行,妈妈的伤还没好!”
丁默城这时候刚好进来,二话不说就把豆丁拉离高云珊的怀抱,高高抱在臂弯里。
豆丁有点委屈地撅了撅嘴,求救似的看着高云珊。
“没关系的,我……”
“不行,你的伤需要静养,孩子的事最近你不要管。”
丁默城很是强硬,他一向觉得过去她对孩子也过于疼爱了,明明是个小男孩,却不够有男人的硬气。
他尽可能多的让孩子跟在他身边,晚上哄着睡觉,白天送去幼儿园,傍晚回来要去医院做例行的体检,然后会学着弹钢琴,弹不好的地方,他亲自示范。
他本意是好的,不希望高云珊太辛苦,可是却忽略了一直以来她早就习惯了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孩子身上,贸然地抽离,只会让她更加空虚煎熬。
她不用再做家务,也没有工作,孩子白天去了幼儿园,晚上回来也不让她插手照料,丁默城很忙,跟她的关系有种说不上来的紧绷,好像生怕一开口两人之间就会分崩离析。其实他们之间也已经是脆弱如枯叶的一层窗户纸,他逃避着,只能让情况更加恶化。
高云珊很少笑,常常在画室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却也不提笔画画。她的手还没有痊愈,不是每一次都有丁默城握着她的手随她一起在纸上游走。
她的生活似乎没有了意义,伤势一点点好起来,精气神却愈发委顿了下去。
她试着跟丁默城提出,“我想出去走走,哪里都好,可以吗?”
“现在外面不太平,还是留在藕园比较好。你觉得闷的话,可以请你的朋友来陪陪你。”
她的朋友?高云珊苦笑,多少年了,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养尊处优时候的玩伴现在早就生疏如陌生人。要说的话,也只有方夜和乔梓玉了。
乔梓玉是医生,工作很忙,能来看她的机会很少。方夜……他的心意已经表达的够清楚了,丁默城自然是不喜欢在自己家里看到他的,但只要他抽空过来,云珊还是很开心。
丁默城心里焦灼,却无力改变什么。
看到高云珊对着别的男人笑,他忽然觉得自己平日的忙碌,和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豆丁从幼儿园回来,说老师今天教了风筝的玩法,可是他还没有放过风筝。这话分别对爸爸妈妈说了,两人心里都有些感慨和遗憾。
尤其是丁默城,他的家乡盛产风筝,小时候跟着大孩子和老人家,亲手扎过不少,现在都还记得一些。
他买了材料回来,亲自动手给豆丁扎风筝。他想好了,竹条为骨纸为肉,扎好之后要让高云珊亲手画上五彩斑斓的图案,高高地放上天。
他把东西放在办公室,想要给孩子和她一个惊喜,一直不敢带回来,断断续续地做,架子搭的很大,不是外头随便能买到的那种小风筝。
豆丁马上就要做手术了,他想在那之前尽可能地满足孩子的心愿。
想想真是遗憾,他竟然错过了那么多陪伴孩子成长的岁月。
周末他开车回家,从后排拿出扎好的风筝,兴冲冲地想去找母子俩,却远远就听到屋后传来的笑声。
“不是这样……再高一点,往前走,抓牢!对,线往回拉!”
“好高哦,尾巴好漂亮!妈妈加油!”
丁默城下意识地走过去,才发觉屋后的空地上有自得其乐的三个人。
方夜就站在高云珊身边,离的很近,脑袋挨在一块儿抬头看着天空。高云珊手里扯着风筝线盘,他帮她调整放飞的角度,不时低头跟豆丁说笑,然后将线盘递给孩子。
豆丁自然是欢天喜地的,方夜抱着他,他也能牢牢拽着风筝线了,两人亲密有如父子。最耀眼的是云珊,她额前有细细的汗珠,脸上的笑容像是十八、九岁时的模样。
那时她偶尔贪玩,对什么都兴致勃勃,在园子里种下合欢树的时候,脸上的笑就是这样璀璨漂亮。
她回到这座藕园之后,尤其是受伤之后,丁默城几乎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笑容。
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安静地往后退了出去,直直退到池塘边上,才暴怒地将苦心扎好的风筝踩在脚下,七零八落。
她就这么不开心?她带着孩子,就这么不想再跟他成为一家人吗?
“笨死了,我上学时候教过的那些女孩子都比你学的快!”方夜收了线,嘴上不饶人地打击高云珊。
她也不生气,笑着说,“对不起,小时候我也没玩过这个。”
“你要早点认识我,也不至于笨成这样。”
方夜对她说话还是常常毫不客气,可却没有一点伤害她的意思,高云珊微微低头,诚恳道,“还好豆丁还小,你可以教他。谢谢你,还专程扎了风筝来陪他。”
方夜摇头,果然是个笨女人,他和豆丁都是陪她来着。
如果……他们真的相遇再早一点,该有多好。
他侧过脸看她微启的红唇,真的很想就这样冲动地吻下去,拉起她的手径自离开这里。
“再忍耐一段日子,我会带你走,说到做到。”他不忍心,眼看着她越来越不快乐。
高云珊一反常态,不再沉默以对,而是轻轻点头,“好。”
鬼门关前走一遭,她觉得不能再这样跟丁默城虚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