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我收拾好了,东西都在这里,全是我平常用的些东西,你看看吧!”
“大小姐……”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也只是听他的命令做事,这是你的工作,我不会怪你的。”
高云珊手边如今只有一个小号的旅行包和一个旅行箱,显得有些单薄的可怜。
箱子被拖到台阶下面去,磕得砰砰直响。赵意平是不会动手的,站在旁边看着,两个年轻的属下手底下没有轻重,里里外外翻得乱糟糟的。
高云珊有一点心疼,或者说酸楚更贴切一些。
这个RIMOVA的大号旅行箱,是以前父亲送给她的,她最怕机场的野蛮搬运,父亲想送她去意大利购物散心,亲自带她去挑的这个箱子,然后送她上了飞机。
如今父亲去世了,这个几千块钱的箱子好像已是她身边最值钱的东西。
她离开自己的家园,却被当成小偷一样的防备着。
冷雨初歇,藕园甬道的石板还是湿的,两边的合欢树绿意盎然,就是有点提不起精神,池子里的莲叶早枯谢了,雨水一打,透出萧瑟的味道来。
她在这个几乎住了一辈子的院子里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有太多不舍。
小楼以前是老式建筑,屋檐下还有燕子的,那些燕子来了又去,池边的青草枯了又绿,藕园也换了主人。
这里属于她的东西不多,能带走的就更少,丁默城前晚把离婚协议书摆在她面前让她签字的时候对她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签好了,就收拾你的东西走,有多远走多远,别再让我看到你!这个地方现在姓丁不姓高,一草一木都跟你没有关系了,你休想从这里拿走一分钱和任何一件值钱的东西!”
她凄惶地笑笑,他等这天都等了好久吧?
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枕边人恨她入骨。
赵意平捧着个骨雕的匣子走过来,捧到她眼下说,“这里面的东西……”
他欲言又止,高云珊就明白了,这些珠宝首饰也是她不能带走的。
“平叔,这是我的东西。”不是她买的,也不是父亲送的,而是丁默城每年送她的礼物,从第一回遇见那时候开始,有些是他记得日子主动给的,大部分是她厚着脸皮找他要来的。
她一件都舍不得用,全都存在这个匣子里,宝贝似的不时拿出来看看。
可是送到她手里的礼物就是属于她的了,并不是什么名贵奢华的东西,她就想留在身边做个纪念都不行吗?
赵意平脸上满是为难,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站在台阶下面,高云珊在他跟前还高出半个头去,连他的白发都看得一清二楚。
赵意平看着她长大,是父亲的老部下了,他们住处的大小事务一直是他在料理,相当于高家的管家,如今高家的产业全都易了主,他效忠的人自然也就成了丁默城。
她把匣子接过来,轻轻在里面翻了翻,眼泪就掉了下来。
真的是什么都带不走了,连回忆都只能留下。
她的印章竟然不在匣子里,看来是落在画室了,这两天她收拾的匆忙,都没有留意。
她哽咽着恳求道,“平叔,这些东西我可以不要。我有个章子忘了拿,你让我上楼去拿来,好不好?”
赵意平叹了口气,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道,“珊珊啊,不是平叔不近人情,可你也知道默城那个脾气……听我一句劝,忘了过去的事,远远的找个地方重新开始过日子,啊?你落下的东西我会帮你收起来,能留的都给你留下。”
高云珊也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轿车,车窗上贴了膜,看不清里头坐着的人,但她知道丁默城在那里看着她。
她不能回头,出都出来了,他不会允许她再踏进他们一起住过的屋子。
赵意平的话都只是安慰,她一走,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丁默城恨不得她这个人都从来不曾存在过,她的东西自然也是烧的烧,扔的扔,恐怕连雕花铁门上的复古牌匾都会取下来砸成碎片。
藕园两个字,是她亲笔写的,藕通偶,是夫妻相携隐居恩爱的寓意。
如今看来,只是浮生一梦。
泪雾模糊了双眼,什么都看不真切,她也不再强求了,合上那个骨雕的匣子,扣住锁扣,走到池塘边,扬手将匣子扔进了池水的中央,水上涟漪一片,她的心也跟着那个匣子一起沉到水底。
再多的痴恋纠缠也带不走,不如埋葬在这个梦起梦醒的地方……
四年后。
滨海是出了名的沿海港口城市,气候宜人,水产海鲜也是一绝,城里有大大小小好几个水产市场,批发零售都做,买了鲜活的海鲜可以直接交给周边的海鲜排档去加工,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和本地饕餮,俨然形成了产业链。
“看看您想称点什么?龙虾和老虎斑都是今天刚到的,很新鲜。还有海螺……这种,还有那边那个,是滨海的特产,您可以秤两个尝尝,用油爆炒或者清水煮了蘸酱汁吃,口感很好的。”
“行啊,你给我拿两个,再来点儿濑尿虾和螃蟹,给我弄条老虎斑,不要太大的!”
“哎,好!”高云珊高高兴兴地应了,麻利地把海螺放上秤,转身拿网兜去水箱里捞石斑鱼。
刚开始到店里工作的时候,捞鱼都怕得要命,网兜在水里追着鱼儿跑,差点把水箱都打翻了,自己身上也是湿透的一身狼狈。
现在不会了,手腕一勾就网住一条鱼,拿出来使劲往案板上摔晕了就拿起刀去鳞和鳃,动作一气呵成,带着咸腥的水溅得她头发上都是,她也不在意。
海鲜很快就处理好交到客人手里,对方一边付钱一边称赞,“滨海真是个好地方,连卖水产店的老板娘都这么漂亮,做生意又实诚客气。”
高云珊一边找零一边道,“我不是老板娘,只是在这里打工而已。我们店里的海鲜都很新鲜的,您喜欢的话就常来帮衬吧!”
送走了客人,高云珊一转身就看到老板郑宽站在身后,相貌平常的男人,性子却跟名字一样宽厚,怕她耽误了回家的时候,催促道,“快回去吧,豆丁还在家等着呢。”
“谢谢宽哥。”高云珊冲他笑了笑,一边换下塑胶套鞋,一边解下身上的围裙和袖套。
防水的围裙很有点厚重,系在脖子上一天,勒的有些疼,她伸手揉了揉,发现手指也有些红肿。
刚才剖鱼的时候赶时间,被鱼骨给刺伤了。
这双手现在反正常年都是肿胀粗糙的,冬天又要来了,只求今年不要太冷,否则手上的冻疮一发作起来又要痒的挠心。
她刚到店里工作的时候就是冬天,以前养尊处优的不懂这些,生了冻疮不晓得治,还得经常碰水,痒起来就只会挠,挠得皮肉都破了,溃烂流水,老板娘嫌她金贵要赶她走,郑宽心肠好才留下她。
她已经认不出自己这双手来,过去拿画笔、弹钢琴的白皙纤细仿佛是属于别人的一般,但这些都没关系,她只是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最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说什么也得撑下去。
高云珊绕到住处后街的菜市去买菜,傍晚菜都卖的便宜,只是不够好了。矮子里面挑高个儿,她挑了两把绿叶蔬菜,买了一点豆腐和贴着篮子底的最后一点豆芽。卖豆腐的胖大嫂已经认得她了,给她搭了一小包现磨的豆浆。
她心里欢喜,明天加在早餐里,豆丁一定很高兴。
儿子从出生就跟着她吃苦,母乳吃到半岁就没有了,奶粉也只吃到10个月,鲜牛奶她订不起,几乎是靠自己磨的米粉和粥把他喂大的。
想到豆丁她就嘴里发苦,多买了几个鸡蛋,书上说小孩子一天至少要一个鸡蛋的营养,她买不起肉,这最基本的营养必须得保证。
她带着孩子租住在一个很老旧的小区里,豆丁今年三岁多了,理应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可入园后每个月1000块的费用实在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孩子健健康康的,她节俭一些还是能负担的起的,可豆丁生下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她所有存下的钱都要拿来为他做手术,根本没有结余让他入托。
同楼住的邻居阿婆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旁边摆个小摊,卖手工缝制的鞋垫和袖套之类的小玩意儿,是退休多年的老护士,为人很好,高云珊就把小豆丁托付给她帮看着。
她知道这不是个长久之计,可终究能捱一天是一天,等她存够钱给豆丁做手术,也许就什么都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