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蒋家的宴席到了尾声,江州水军的众人终于在蒋舒那里得到了好消息,既然与蒋家非亲非故,而此行的图谋已经有了可喜的进展,众人也就放松下来,或去南浔城游玩,或直接返回大营。
文仲与族叔文籍道别,找个托词留下,去了城西古井巷不远处的一处古刹。白天,这里游人如织,文仲混入其中,毫不起眼。他转到后院的五重塔,趁无人注意,窜上顶层,在其中歇息。这五重塔内里虽然有木楼梯,但是外面的大门紧锁,不对游人开放,文仲也不用担心有人过来打搅。
在塔顶闭目养神,饿了就取出干饼,撕碎了缓缓咀嚼,捱到日落,寺庙里面的僧侣们做完了晚课,熄了烛火,四下里一片静寂。
文仲在白天就已经睡饱了,翻身勾上了塔顶的葫芦,站在这个高处,大半个南浔城都在眼底。夜幕中一弯弦月,繁星点点,秋风乍起,有一丝萧索之意。
日落后,南浔城的城门就已经关闭,东西两市的灯火也渐渐暗淡下去,整个南浔城都进入了梦乡。不远处的蒋宅,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回复了宁静,护卫巡逻如同往日,但是在北墙外围,多了几队人巡视,对子夜之事心有余悸。临近子时,夜色极深,但在虎目金睛下,这一切,都映在文仲眼底,无所遁形。
北侧的院落,有一个房间里面,烛火灭了三次,又亮了三次,这正是金阳门弟子行走江湖时的暗号,意思是平安无事,按照原计划进行。
文仲借着夜色的掩护,悬空飞渡,从一众护卫的头顶掠过,进了昨夜密谈的书房,这一次不算是不速之客了,主人正在屋内等候。
蒋奇早有准备,在桌上放好了两封书信,和一叠银票。文仲粗略翻过,一封信是给荆州武家的,一封信是给南浔北码头的商行的,交代给持信人提供一艘快船,那叠银票是有财源广盛通四海之称的魏家开具的,在天下各处都可兑换成现银,足有六十万两之巨。蒋家果然是财大气粗,这些财物,一日之内就全部备齐了。
“北码头那家商行是我暗中埋下的棋子,没有人知道我与它的关联。信中的印鉴就是暗号,不管是谁,只要持有这封信,就如我亲至。”蒋奇想的极其周全,补充道。
“前辈果然是深谋远虑,早就埋下伏笔。”
“见外了,我痴长你几岁,你唤我蒋师兄即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结下了多少仇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得给自己留有一条退路啊。”蒋奇感叹道。
“师兄爽快,我的计划也有了,都在这张纸上,请看。”
“嗯……不错,这是……好,你是以谣言破谣言,放风说,朝廷有意将把青桐县划入南浔郡,南浔郡的附郭首县则与邻近的石钟县合并,在此基础上扩建南浔城。我知道了,这样南浔城向东扩张,不会去占浔阳古城了,而青桐是九江帮的总舵所在,这样一来,江上堂执掌九江帮是十拿九稳了,周堂主就无须再借助蒋舒了。确实是釜底抽薪的妙计,可是江州水军那边呢,没有什么应对吗?有中郎将给他撑腰,只怕蒋舒最后还是能卷土从来。”
“这就要劳烦师兄了。长江沿岸各州的水军都是将军制,只有江州是中郎将,我听闻早有将其升格的动议,如果您派人去朝廷活动,从升州传来风声江州水军也将升格为杂号将军,那么现在的中郎将资历还是不够,肯定要换人,那么没了这个靠山,蒋舒的势力只能是树倒猢狲散了。”
“好计策。这一趟,花再多钱也值得,至于南浔郡这边的动作,也不仅仅是市井流言,我派人去江州去见长史,他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肯定答应的,这番话要是从他口里传出来可信度尤其高,由不得蒋舒不慌张。”蒋奇也是狠角色,能够领导蒋家成为江州地界上首屈一指的大豪,受文仲的启发,想的更多,将这个计划完善的更加有威胁了。
蒋奇心中主意已定,心态放松,黑脸上露出笑意:
“师弟,不但功力高强,对官场和人心也这般了解,不是一般人啊。“
“师兄说笑了。我这也只是纸上谈兵,还是师兄老辣,这几个后招一定能事半功倍,把蒋舒彻底打倒。”
说到蒋舒,蒋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在文仲面前,他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随即掩饰过去,对文仲说道:
“蒋舒若是到了穷途末路,肯定会孤注一掷的性命相搏。加上他招揽的那些好手,只怕会给南浔城带来一片血雨腥风,我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师弟多留几日,以你的境界,一定能制伏他们,将损失降到最小。”
文仲本来只打算给蒋奇出谋划策,拿到需要的物资之后就离开南浔,昼夜兼程赶往荆州,听了蒋奇的请求,有些犹豫。
蒋奇见文仲没有立马肯定答复,知道他在忧心荆州同门的处境,宽慰道:
“师弟无须担心,此去荆州不过八百里,快船一日夜就可到了。我再多派人手打探荆州消息,若是真有大变故,绝不阻拦,不会耽误你的大事。”
见蒋奇安排的如此周到,文仲也没有找借口推托,慨然应允留下狙击蒋舒。
两人把细节商议完,已经临近丑时,蒋奇连续两天待到半夜,白天又要招待宾客,毕竟是年近六旬的老人家,困意掩饰不住,正准备返回卧房休息。文仲突然想起一事,问道:
“昨夜我潜行在屋外,自问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蒋舒是怎么发觉到我的?师兄是否知道一二?”
“昨夜?你在屋外时,我一开始也没有觉察到异常,蒋舒功力与我在伯仲之间,按说也没那么敏锐的……我想起来了,他有一只异宝,叫做三足金蟾,一丈范围内的人物或至异宝,若是超过七转的级数,就会有凉热变化。蒋舒曾经给我看过,灵异非常,他说这金蟾所发出的信号,有时模糊,有时准确,关键在于他自身修为还不够,若是更进一步,所能探查的范围会更广,信号也更加准确。昨夜他应该是贴身带了这个,才能窥破你的行踪。”
“原来如此,蒋舒有这等探查周遭的宝物,对付他却是更难了。”文仲心中沉吟道,再无其他疑问,拱手告别。
待的文仲离远了,书房又有一道身影转出来,正是为蒋奇生下幼子的侍妾,田氏。蒋奇仍然留在书房内,奋笔疾书,写好数封信,正是今晚商议过后将要发动的计划,有往升州的,有往江州的,还有一些商家和帮派,这番行动要调动不少人,蒋奇决心已下,全力以赴,毫不留手。
田氏等了许久,也听到了许多内容,她眼睛微红,对蒋奇说道:
“蒋舒少爷怀有狼子野心,对平儿不利,妾身一直惶恐不安,幸好老爷招来高人相助,这回一定能够逢凶化吉了。”
蒋奇看着她,眼神变得柔和,轻声道:
“你等我到现在,也累了吧。这边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们娘俩受半分委屈,我还要把蒋家的大业传到我的平儿手中,让他给我开枝散叶,光宗耀祖呢,呵呵。平儿睡下了吗?”
“乳娘带着平儿,我过来之前去看过了,刚吃过奶,睡得很香。”
两人你侬我侬,老夫少妻却也非常恩爱。再过了半个时辰,田氏服侍蒋奇睡下,却出门将一截竹筒交给贴身的丫鬟,看着丫鬟朝东门去了才返回歇息。
“已经是深夜了,怎么还要出门?”守门的护卫见是内宅的丫鬟,客气的问道。
“田姨娘犯了馋,想吃东城的桂花糕”丫鬟乖巧的回答道。
一听是刚刚为蒋奇生下幼子的侍妾田氏,她正是受宠溺的时候,蒋家正房太太过世多年,这位田氏母因子贵,很有可能日后成为蒋家主母。护卫们不敢怠慢,连忙开门,领头的护卫还提着灯笼,亲自带人给她套上马车,这才返回。
文仲潜伏在周围,早已将一切收在眼底。他在书房里面发现了一侧偷听的田氏,刚开始还以为是蒋奇太过宠溺对方,连这等机密事也不回避她,不以为意。突然想到,昨日酒席上,她与蒋舒之间有不少眼神交流,两人关系并不简单。于是,文仲与蒋奇告别后,又继续埋伏跟踪。刚才,领头的护卫在送丫鬟上马车时,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截竹筒,不动声色的折返回去。
文仲有心强夺,又担心打草惊蛇,还是继续盯梢,幸好白天休息足了,此时还不觉得疲倦。
蒋家值夜的护卫一共有两班,到了下半夜,这一班护卫交接完后就纷纷回去休息了。而那名有问题的护卫独自一人走到东墙外,在一处斗檐停下,看四周无人,蹲下来摆弄了一会儿,再起身离开。
待他走远,文仲蹑手蹑脚,赶到了那个墙洞的位置,仔细查探,终于发现有一处的浮土与别处不同。文仲手指轻敲,这处有空洞的回响传来,掀开盖着的砖块,赫然正是那枚竹筒。文仲沉思片刻,将竹筒取走,再把砖块和浮土恢复成原状,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