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也承认,这种害处并不像它所可能形成的那么大。永恒的天道既然在各种不同的毒草旁边都安置了解毒药,在许多害人的动物体内安置了受他们伤害时的救治剂,因而也教会了君主们——他们是天道的行政官——来模仿他的智慧。那位其光荣将在后世日益获得新的光辉的大君王,就是依照这种榜样而在成为各种各样社会失调的根源的科学和艺术之中建立起那些有名的学会的;这些学会虽然是人类知识的危险的储藏所,然而由于它们在自己中间注意维持道德风尚的全部纯洁性并以此要求它们所接受的会员,所以同时也是道德风尚的神圣的储藏所。
这种被他的伟大的继承者们所肯定、并为全欧洲的国王所仿效的贤明制度,至少可以成为文人学士们的一种约束;他们既然都渴望获得进入学院的荣誉,所以就必须洁身自好,并且努力以有益的著作和无疵的道德使自己与之相称。那些团体有了可以奖给优秀文艺著作的奖金,就可以选择一些足以激发公民内心热爱德行的题材,从而证明这种爱好在他们中间占有统治的地位,而且可以带给人民一种极罕见而极美妙的欣慰;因为人民可以目睹这些学会全心全意地不仅把愉悦的知识而且还把有益的教育贡献给了人类。
人们对我所提出的反对意见,只不过是重新证明我的论点罢了。太多的关心只是证明太有关心的必要,我们对于根本不存在的坏事是决不会寻找补救办法的。然而何以对这方面的缺点就总是采用枝节性的补救办法呢?这么多的为学者的便利而设立的机构,只会有损于科学的目的,并且还会把他们的精神导向培养这些东西的。从人们所采取的种种防范措施看来,仿佛是已经有了太多的劳动者,而只是缺乏哲学家的样子。这里我不想斗胆来比较农业与哲学;人们也不会同意我这样做的。我只是要问:什么是哲学?最有名的哲学家的著作内容是什么?这些智慧之友的教诫又是什么?我们听到他们说的话,难道不会把他们当作一群江湖骗子,每个人都站在广场的一角上喊道:到我这边来吧,惟有我才是不骗人的。一个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物体,一切都只是表象;另一个又说除了物质之外,就没有别的实体,除了世界之外,再没有什么神。这一个宣称根本就没有德行,也没有罪恶,道德的善恶全是荒诞的;那一个又说,人就是豺狼,而且确乎是有意在人吃人的。啊!伟大的哲学家们,为什么你们不把这些有益的教训仅只保留给你们的朋友,你们的子孙呢?这样做,你们就会立刻身受其惠的,而我们也就不用耽心我们自己会成为你们那些派别的一分子了。
这便是那些了不起的人物了!——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同时代的人曾对他们滥加称赞,而在死后他们又被人崇为不朽!这便是我们从他们那儿所得来的智慧的箴言,而我们又把它一代一代地传给我们的子孙!异教主义是完全委身听任人类理智的摆布的,然而它曾给后世留下来任何东西,足以和福音书统治时期的印刷术所留给人类的可耻纪念物相比拟的吗?留基波和狄阿格拉斯的不敬神明的著作是随着他们的身体一起消灭了,那时人们还不曾发明任何方法使人类精神的恣睢可以永垂不朽呢;然而由于有了活字版印刷术及其广泛的应用,霍布斯和斯宾诺莎的危险的梦想就可以垂之永久了。让这些我们祖先的无知与粗野所决不能写出来的名著,随着那些发散着我们世纪的风尚的腐朽气味的种种更危险的作品,一起传给我们的后代吧。让它们一起给未来的世纪传下一部有关我们科学与艺术的进步与作用的信史吧!如果他们读到了这些,他们对于今天我们所讨论的这个问题就不会有任何困惑了;而且除非他们比我们更加冥顽不灵,否则他们必定会举手向天满腔悲恸地喊道:“全能的上帝啊!你的手里掌握着人类的心灵,请把我们从我们祖先的那些知识与致命的艺术里面解救出来吧;请赐还给我们那种无知、无辜与贫穷吧,惟有这些东西才会使我们幸福,并且在你的面前也才是可贵的。”
然而如果科学与艺术的进步并没有给我们真正的福祉增加任何的东西,如果它败坏我们的风尚,如果这种风尚的败坏玷污了我们趣味的纯洁性;那么我们对于那些初级读物的作家们又将作如何想法呢?他们扫除了通向文艺女神神殿的种种困难。而这正是自然布置下来作为对于那些有意求知的人的能力的一种考验。那些编纂者们轻率地打开了科学的大门,把不配接近科学的芸芸众生带进了科学的圣堂,我们对于这些人又将做何想法呢?本来应该期望的是,把所有在文艺事业上不能深造的人都摒除在大门之外,使他们得以投身于有益社会的工艺。终其一生只能成为一个蹩脚的诗客或者一个低劣的几何学家的人,也许能成为一个伟大的织造匠。自然注定了要使之成为自然的学徒的人,是不需要老师的。佛鲁冷、笛卡儿、牛顿这些人类的导师们,他们自己是从未有过导师的;又有什么指导能够把他们引到他们巨大的天才所能达到的地步呢?平庸的教师只能限制他们的智力,把它们束缚在教师自己的狭隘能力的范围之内的。正是由于最初的障碍,他们才学会了努力,并且要力图超出他们已经走过的那些广大的领域。如果一定要有某些人来从事科学和艺术的研究,那就只能是这些自问能独自追踪前人的足迹、并能超越前人的人了;为人类精神的光荣树立起纪念碑的,就只能是这样的一些少数人。然而,如果我们不想有任何东西超出他们的天才之外,就必须不能有任何东西超乎他们的希望之外;这就是他们所需要的惟一鼓舞了。灵魂总是不知不觉地与它所追求的目的成比例的;而造就出伟大的人物的,则是伟大的时势。最雄辩的大师总该数罗马的执政官;而也许最伟大的哲学家就要数英国的财政大臣了。如果前者只不过担任大学的一席讲座,后者只不过获得学院的一笔微薄年金的话,那么,我就要问,我们能相信他们的工作会不受他们处境的影响吗了因此,就请君主们不要不屑于把那些最能对他们进忠告的人容纳到他们的议会里来吧;但愿他们能放弃那种由伟大人物的骄傲而造成的古老的偏见,即领导人民的艺术要比教化人民的艺术难得多;仿佛是使人民甘心情愿地努力为善,要比以强力约束他们为善还更容易似的。但愿第一流的学者们在他们的朝廷里能找到荣誉的安身之所吧,但愿他们能在这里获得与他们相称的惟一报酬,也就是他们能以智慧教育人民从而增进了人民的幸福这一功绩的报酬:惟有这时候我们才可以看到,被高贵的情操所激发的、并为了人类的福祉而在共同努力的德行、科学和权威,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然而,只要权力是一回事,而知识与智慧又是另一回事,学者们便很少会想到什么伟大的事物,君主们则更少会做出什么美好的事情来,并且人民也就会继续是卑贱的、腐化的与不幸的了。
就我们俗人来说,上天并不曾赐给我们这样伟大的才能,也没有注定给我们这么多的光荣,那么就让我们安于默默无闻吧。让我们别去追求一种永远得不到的名誉吧,并且在事物的现状下它也决不会偿还我们为它所付出的代价的,哪怕是我们完全有资格可以获得它。如果我们可以在自身之中求得幸福,那么从别人的意见里去求我们的幸福,又有什么好处呢?让别人用心教诲人民去尽他们的义务吧,让我们只管好好地尽我们自己的义务吧;我们对此不需要知道更多的东西。
德行啊!你就是纯朴的灵魂的崇高科学,难道非要花那么多的苦心与工夫才能认识你吗?你的原则不就铭刻在每个人的心里吗?要认识你的法则,不是只消返求诸己,并在感情宁静的时候谛听自己良知的声音就够了吗?这就是真正的哲学了,让我们学会满足于这种哲学吧!让我们不必嫉妒那些在文坛上永垂不朽的名人们的光荣;让我们努力在他们和我们之间划出人们以往是在两个伟大的民族之间所划的那条光荣的界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