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幸福生活,例如农民的田园生活,使我们的心为之感动。看见那些忠厚的幸福的人,我们的心都着迷了,在我们的这种感觉中是一点妒忌的恶意都没有的,我们真实地喜欢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们觉得我们能够降低我们的地位,去过这种安宁纯朴的生活,去享受他们那种幸福。只要愿望能见诸实行的话,这倒不失为一个使人心思愉快的可行的办法。当我们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富源,当我们的心想到自己的财产的时候,即使我们不去享受,我们的心里也总是很高兴的。
由此可见,为了使一个青年人心存博爱,就决不能使他去羡慕别人红得发紫的命运,应该向他指出这种命运有它阴暗的地方,使他感到害怕。这样一来,显然他就不会按照别人走过的足迹而要另外开辟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了。
原理二:在他人的痛苦中,我们所同情的只是我们认为我们也难免要遭遇的那些痛苦。“因为我经历过苦难的生活,所以我要来援助不幸的人”。
我还没有听见过哪一个人说的话有这一行诗这样优美、这样深刻、这样动人和这样真切。
为什么帝王对他们的臣民一点也不怜惜呢?那是因为他们算定自己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富人对穷人那样的心狠呢?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陷入穷困的忧虑。为什么贵族们对老百姓那样看不起呢?那是因为一个贵族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平民。为什么土耳其人一般都比我们仁慈和厚道呢?那是由于他们的政府是十分的专制,个人的荣华富贵始终是那样浮沉不定和靠不住的,他们根本不认为他们永远不会降落到卑贱和穷困的境地,每一个人也许明天就会变得同他今天所帮助的人一个样子。这种想法不断地出现在东方人的小说中,它对读者的感染力,比我们这种干巴巴的伦理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不要让你的学生常常因他的荣华而藐视不幸的人的痛苦和可怜的人的劳碌,如果他认为这些人同他不相干的话,你就别想把他教育得对他们表示同情了。要使他十分懂得,那些可怜的人的命运也可能就是他的命运,他们的种种痛苦说不定他马上就会遭遇,随时都有许多预料不到的和不可避免的事情可以使他陷入他们那种境地。要教育他不要以为他有了出身、健康和财产就算是有了保证,要给他指出命运的浮沉,要给他找出一些屡见不鲜的例子,说明有些地位比他高的人在堕落以后其地位还不如那些可怜的人呢!至于这些人的堕落是不是由于他们的过失,那不是现在要讲的问题,因为他现在哪里懂得什么叫过失呢?你不要超出他的知识的范围,而要用他能够了解的道理去启发他,这样他不需要具备多大的学问就可以知道,一个人尽管事事谨慎,也很难断言他一个小时以后是活着还是死亡,也很难断言天黑以前肾脏炎是否会痛得他咬紧牙关,一个月以后他是穷还是富,一年以后他是不是会被送到阿尔及尔在别人的鞭打之下做划船的苦役。尤其重要的是,在向他讲解这些事情的时候,切不可死板地采取问答教授的方式,必须让他看见,让他感觉到所有这些人类的灾难;要用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可能遭遇到的危险去使他的想像力受到震惊,要使他知道他周围都是深渊。要使他听你描述这些深渊的时候,紧紧地偎在你的身边,生怕掉进那些深渊里去。你也许认为,我们这样做,会使他成为一个胆怯的人。是否会使他成为一个胆怯的人,我们以后就可以明白;至于目前,我们首先要从使他成为一个心地仁慈的人着手做起;我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这一点。
原理三:我们对他人痛苦的同情程度。不决定于痛苦的数量,而决定于我们为那个遭受痛苦的人所设想的感觉。
我们认为一个不幸的人有多么可怜,我们才对他表示多大的同情。我们在肉体上对我们的痛苦的感觉,比我们想像的要小一些;由于记忆力使我们觉得我们的痛苦在继续,由于想像力可以把它们延及到将来,因此,才使我们真正有所同情。虽然共同的感觉应当使我们对动物一视同仁,然而我们为什么对它们的痛苦就不如对人的痛苦那样关心?我想,其原因之一就在于此。一个人是不可怜他所养的拉车的马的,因为他不去揣测它在吃草的时候是不是会想到它所挨的鞭子和未来的疲劳。我们虽然知道那只在牧场上吃草的羊不久就要被人们吃掉,我们也不可怜它,因为我们知道它是不会料想它的命运的。推而广之,我们对人的命运也是这样心狠的;有钱的人使穷人遭受了种种痛苦,然而由于他们以为穷人竟愚蠢到不知道痛苦的来由,所以也就以这一点来安慰自己的良心。一般地说,我在评价每一个人对他的同伴的福利所做的种种事情时,要以他用怎样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为标准。一个人当然是不会把他所轻视的人的幸福放在眼里的。所以,当你看到政治家谈到人民就表现得那样轻蔑,当你看到大多数哲学家硬要把人类说得那样坏的时候,你用不着那么吃惊。是人民构成人类,不属于人民的人就没有什么价值,所以用不着把他算在数内。各种等级的人都是一样的,如果承认这一点的话,则人数最多的等级就最值得我们尊敬。在有思想的人面前,所有一切社会地位的差别都不存在:他认为小人物和大人物的欲念和感觉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语言,只是他们或多或少做作出来的外表;如果在他们之间果真有什么重大的差别的话,这种差别就在于装模作样的人特别虚伪。人民是表里一致的,所以不为人所喜欢;上流社会的人物必须要戴一副假面具,否则,如果他们是怎样的人就表现怎样的面目的话,那会使人十分害怕的。
我们那些有学问的人还说,各种等级的人的幸福和痛苦其分量都是一样的。这个说法既有害文站不住脚,因为,如果大家都是同等幸福的话,我为什么要为人家而自找麻烦呢?那就让每一个人永远保持他现在这个样子好了:奴隶受虐待,就让他受虐待;体弱多病的人受痛苦,就让他受痛苦;贫穷的人要死,就让他死。因为改变他们的地位对他们并无好处。学者们一桩桩地数了一下有钱人的苦楚,指出他外表上的快乐都是空的,这简直是诡辩!有钱人的痛苦,不是来之于他的社会地位,而是来之于他的本身,是由于他滥用了他的社会地位。即使他比穷人还痛苦的话,那也没有什么可怜的,因为他的痛苦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能不能幸福愉快地生活,完全取决于他自己。然而穷人的痛苦则是来之于环境,来之于压在他身上的严酷的命运。没有任何习惯的办法可以使他的肉体不感觉疲劳、穷困和饥饿;他的聪明智慧也不能使他免受他那个地位的痛苦。埃皮克提特斯山早就预料到他的主人要打断他的腿,然而预料到这一点又有什么用处呢?他的主人是不是因此就不打断他的腿呢?他有了先见之明反而使他痛上加痛。即使人民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愚蠢而是那样聪明,他们除了依然过那样的生活以外,还能过其他的生活吗?他们除了依然做他们那些事情以外,还能做其他的事情吗?对这个等级的人进行研究,你就可以看出,他们说话的方式虽然不同,但同你却是一样的聪明,而且,常识的丰富还远远胜过于你。因此,你要尊敬你周围的人,要想到他们大多数都是人民;如果把所有的国王和哲学家都除掉的话,在人民中间也不会觉得少了什么人,而且种种事物也不会因此就变得不如从前的好。一句话,要教育你的学生爱一切的人,甚至爱那些轻视人民的人,要使得他不置身于任何一个阶级,而必须同全体人民在一起。在他面前谈到人类的时候,必须带着亲切甚至带着同情的口吻,切不可说什么看不起人类的话。人,是绝不能说人类的坏话的。
正是应该通过这些同别人走过的道路截然相反的途径去深入青年人的心,以便激发他最初的自然的情感,使他的心胸开阔,及于他的同类;我还要指出,重要的是,在他的自然的情感中,尽量不要搀杂个人的利益,尤其是不要搀杂虚荣、竞争、荣耀以及那些使我们不能不同别人进行比较的情感;因为这样比较的时候,就必然会对那些同我们争先的人怀有仇恨,就必然会自己估计自己是应该占先,所以,这样一来,我们不盲目行动就必然会心怀愤怒,不成为坏人就会成为愚人。我们要尽量避免这种二者必居其一的情况。你也许会说:“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这些如此有害的欲念是迟早会发生的。”这我不否认,每一种事物到了合适的时候和合适的地方就要发生,我只是说我们不应该帮助它们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