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阁下喜欢拿我嘲笑寻开心,你的尊贵使你有特权不受惩罚。不过,阁下知道,我不是像农奴一样,以卑贱的方式来依恋土地的。我对这片土地还有情感;(越来越激动)我并不觉得可耻;同时(狂暴地站起来)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如果情况不改观,我要把法衣丢给魔鬼,自己去从军,亲手把那个该死的巫婆勒死。
贵族:(好脾气地嘲笑他)你会的,牧师,你会的,如果我们什么都无法改善的话。不过,还不是时候,还不是适当的时候哪。牧师愠怒地回座。
贵族:(轻松地)我不该太在意巫婆——你也知道,我到圣地去朝拜过,上天为了自己的面子,不会让那个乡下妖女打败我的——不过那个欧荷雷昂的杂种,的确是棘手的对象,因为他也去朝圣过,这么一来,我们各人的功德就势均力敌了。
牧师:他只不过是个法兰西人罢了,大人。
贵族:法兰西人!你从哪里学到这个措词的?勃根第人,布瑞东人,华卡人,盖斯康人都开始自称为法兰西人,就像我们国人开始叫自己为英格兰人吗?他们谈论法兰西、英格兰,就好像谈论他们的国家一样。如果你不反对,就说“他们的国家”吧!要是这种思想方法流行起来,你、我不知道会有什么结局?
牧师:这有什么关系,大人?这对我们有害吗?
贵族:一夫不可事二君。为祖国效忠的口号一旦在他们之间生根,那么封建领主的权威就完了,教会的权威也完了。换句话说,你、我就完了。
牧师:我希望我是教会的忠实信徒;我和史托刚伯男爵之间只隔了六等表亲,这是拜征服者威廉所赐的。可是,这有理由叫我袖手旁观,眼看那个法兰西杂种和下流的香槟女巫打败英格兰人吗?
贵族:冷静点,老兄,冷静点,时机一到,我们就烧死那个女巫,打垮那个杂种。事实上,我现在就在等鲍魏主教,要和他协商焚烧女巫的事。他已经被女巫的同党赶出教区了。
牧师:你得先逮到她,大人。
贵族:或者悬赏她的人。我愿意出一笔悬赏捉拿国王的赎金。
牧师:一笔国王的赎金!就为了那个婊子!
贵族:人总得留点余地。有些查尔斯的部下可能会出卖她给勃根第人,我们再从勃根第人手中把她买过来。前前后后,或许有三、四个中间人想拿点佣金。
牧师:真奇怪。总是那些犹太无赖。每次钱财一转手,他们就来插一脚。要是我有办法,就不让一个犹太人在基督教国度活下去。
牧师:为什么不让他们活?犹太人大致上有点价值。他们一手拿钱,一手交货。根据我的经验,那些想不劳而获的人,往往都是基督徒。(一名侍从出现。)
侍从:鲍魏主教大人、寇颂大人。(寇颂年约60,走进来。侍从下。两位英格兰人起立。)
贵族:(大献殷勤)亲爱的主教大人,阁下大驾光临,深感荣幸之至。容我介绍自己,鲁夏·嫡·波雄·渥立克伯爵,敬请指教。
寇颁:久仰阁下大名。
渥立克:这位是约翰·嫡·史托刚伯牧师。
牧师:(流利地)在下约翰·波仪,史宾塞·涅维尔·荫,史托刚伯,请大人指教。我是神学士,任温彻斯特红衣主教阁下的掌玺官。
渥立克:(对寇颂)我想,你们称他作英格兰红衣主教,吾王龄叔父,皇叔。
寇颂:约翰·史托刚伯牧师,我向来是红衣主教阁下非常要好的朋友。(伸手给牧师,牧师吻他的戒指)
渥立克:请赏光就坐吧!(他让出自己的椅子给寇颂,并置于餐桌首席)
寇颂严肃地颔首,接受了首席之座。渥立克漫不经心地把皮凳子拿过来,坐在原来的位置。牧师回到自己的座位。渥立克虽然蓄意屈居次座,但他还是把宣布议程开始,视为当然职责。他仍是态度热忱,气度恢宏,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新腔调,表示他要引入正题了。
渥立克:嗯,主教大人,你知道我们正处于不利的时机。查尔斯就要在汉姆兹登基,实际上是要由罗翰拿来的少女给他加冕,而且——我不能欺骗你,也不能粉饰你的希望——我们无法阻止这件事。我觉得查尔斯加冕之后,地位会大大不同。
寇颂:这是那位女郎的大手笔。
牧师:(再度激动起来)我们还没有彻底失败,大人。英格兰人从来没有彻底失败。
寇颂微微扬起眉毛,很快又装出镇静的样子。
渥立克:我们这位朋友认定那个少女是女妖。我认为,到教廷去检举她,让她以那个罪名烧死是阁下的职责。
寇颂:她如果在我的教区被捕,那就没有问题。
渥立克:(觉得他们的会谈大有进展)就这么说定了。我想她是个女妖,这点是不容怀疑的。
牧师:一点也没有问题,一个十足的女妖。
渥立克:(略有责备牧师插嘴之意)我们是在征求主教大人的意见,约翰牧师。
寇颂:我们不仅仅考虑我们自己的意见,还要考虑法兰西教廷的看法,或者说偏见。
渥立克:(料正主教的话)天主教敬廷,大人。
寇颂:不管天主教敬廷的功用和启示有多神圣,其成员终究是人,和其他教廷没有两样。要是成员是法兰西人——套旬时髦的术语来说——单单以英格兰军队吃了法兰西军队败仗的事实,恐怕不足以使他们相信,这件事有巫术之嫌。
牧师:什么,著名的约翰·托卜特爵士被罗翰拿阴沟出来的婊子打败,还被她亲自掳获,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吗?
寇颂:约翰·托卜特爵士是个勇猛善战的军人,这是众所周知的,牧师,但是我还得求证他是不是能干的将军。虽然你情愿说他败给那位少女,有人却宁可相信他是败给杜诺瓦的。
牧师:(轻蔑地)欧荷雷昂的小杂种!
寇颂:且让我提醒——
渥立克:(插嘴)大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杜诺瓦在蒙塔奇打败过我。
寇颂:(鞠躬)我认为这可以证明杜诺瓦大人的确是个非常能干的指挥官。
渥立克:阁下真是恭维圣手。我承认,我方的托卜特仅仅是一头会作战的野兽,因此,他在巴特被擒也许是咎由自取。
牧师:(怒不可遏)大人,在欧荷雷昂,英格兰人射出的箭,刺穿了那个女人的喉咙,有人看到她因疼痛而哭泣得像个孩子,虽然中了致命伤,她还是整日作战。正当我们的士兵,像真正的英格兰人般,击退了她的一切攻势,她手拿白旗,独自一人走到我们的城墙。我们的士兵因此瘫痪无力,不能射箭,也无法砍击,任凭法兰西人攻打,他们把士兵赶到桥上,接着桥立刻着火,塌了下来,士兵全跌落到河里,就在河里成堆地淹死了。这是因为你说的那位私生子将才独具吗?或者,那场火是地狱之火,由巫术召唤出来的?
渥立克:大人,请你原谅约翰牧师的激动,不过他已经说明了当时的情况。杜诺瓦是个伟大的将领,这我们承认。可是为什么女巫到达之前,他毫无作为呢?
寇颂:我并没有说那个少女那一方没有超自然力量。可是那面白旗上的名字,不是撒旦,不是魔王,而是天主和圣母的福名。你们那位淹死的指挥官——你们称他,克拉几——打——
渥立克:格拉斯得,威廉·格拉斯得爵士。
寇颂:格拉斯——底,谢谢。他不是圣徒。很多人认为他之所以淹死,是因为他口出脏话,冒犯了那位少女。
渥立克:(开始面露怀疑之色)嗯,大人,从这些话中,我们推出什么结论呢?那个少女使你改变宗教了吗?
寇颂:要是她使我政变了宗教,我不会笨到把自己的安危,托付在你们的掌握之中的。
渥立克:(温婉地抗议)喔!喔!大人!
寇颂:要是魔鬼在利用那位少女——我相信是的——
渥立克:(恢复了信心)啊!约翰牧师,你听到了吗?我知道阁下不会叫我们失望的。原谅我打岔,请继续说。
寇颂:要是这样,魔鬼的眼光比你们设想的更长远。
渥立克:真的吗?从哪一方面来说呢?约翰牧师,仔细听听看。
寇颂:若是魔鬼想要使一个乡下女孩堕落,你认为这么简单的任务,值得他花费心力去打赢六场战争?我不以为然,大人,只要那个少女可能堕落,随便哪个不中用的小鬼都办得到的。地狱魔头是不会妄自菲薄屈尊去做这种沉闷无聊的工作的。他要打击的话,一定打击支配整个精神世界的天主教会。他要诅咒的话,一定诅咒所有人类的灵魂。教会一直处在戒备状态,抵抗那个可怕的阴谋。我认为那位少女是那个阴谋的工具之一,她受到激励,不过受到的是魔鬼的激励。牧师,我告诉过你,她是个女巫。
寇颂:(严厉地)她不是女巫,她是个异教徒。
牧师:这有什么不同?
寇颂:你,身为教士,居然问我这种问题!你们英格兰人心智真是奇纯无比。你们称之为巫术的事情,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这女人创造的奇迹,骗不了一只兔子。况且,她自己也不称之为奇迹。她的胜利证明了:她肩上有一颗头颅,比你们那滥发圣誓的格莱兹——底和那疯牛般的托卜特都要高明,证明了信心的勇气,即使是错误的信心,也比愤怒的勇气持久。除了这些,还证明了什么呢?
牧师:(难以相信耳朵听到的)阁下把三度就任爱尔兰总督的约翰·托卜特爵士比喻成疯牛?!
渥立克:约翰牧师,你这样比喻是不得体的,因为你和男爵之间还差六级。但我是伯爵,而托卜特不过是爵士,因此我胆敢接受这样的比喻。(对主教说)大人,有关巫术的话,就算我没说好了。虽然如此,我们还是要把那个女人烧死。
寇颂:我不能烧死她。教会不能剥夺人命。解救她是我最重要的职责。
渥立克:这话没错。可是你也烧过几次人,这是事实。
寇颂:我没有。在教会把顽固的异教徒当成枯枝,从生命之树砍下来之后,异教徒就交给俗权处理。教会不涉入俗权认为该做的事。
渥立克:说得好。那么,在这个案子里,我就是俗权。嗯,大人,交出你的枯枝吧,我会负责把火准备好。你若愿意负责教会的部分,我就负责俗权的部分。
寇颂:(忍着一肚子气)我什么也负责不了。你们这些显贵,动不动就把教会拿来当政治工具。
渥立克:(微笑而讨好的)我向你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英格兰。
寇颂:英格兰的情形比哪里都严重。大人,我不同意,在上帝御座之前,这位乡下女孩的灵魂,和你们的灵魂,甚至贵国国王的灵魂,一样宝贵;拯救她的灵魂,是我最重要的任务。我不愿再忍受阁下对我的嘲笑,好像我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废话,好像我们都认定:我应该把那个女孩子出卖给你。我不是纯粹的政治主教:信仰之于我就如同荣誉之于你一样重要;只要有一个小洞,哪个受过洗的上帝的孩子钻过去可以获救,我都要指引她。
牧师:(愤怒地站起来)你是个叛徒。
寇颂:(跳起来)你说谎,牧师。(因愤怒而颤抖)你要是重蹈那个女孩的覆辙——胆敢把国家置于神圣的天主教会之上——你将会和她一起被送入火堆。
牧师:大人,我——我过火了。我——(他以屈服的姿势坐下)
渥立克:(因忧虑而站了起来)大人,我为约翰·嫡·史托刚伯牧师所用的字眼道歉。这个字在英格兰和法兰西意思不同。在你们的语文里,叛徒是出卖者,也就是不忠不义,背信变节的人。在我们的国家,只是指未尽全力为英格兰的利益奉献的人。
寇颂:很抱歉,我并不了解。(他威严地落座)
渥立克:(复座,松了一口气)我对烧死那个可怜女孩的态度,若是显得太轻率,我自己就必须道歉。看到自己的乡土烽火连连,好像只是军队例行燃烧的物品,人往往会变得麻木不仁,否则会疯掉。不管怎么说,我是该疯一疯的。我可否大胆假设:要是阁下也看见,有许多异端经常被焚死,你就不得不采取——我能否说是职业眼光,来看这些本来是很恐怖的事。
寇颂:不错。那是很痛苦的差事,甚至像你所说的,非常恐怖的差事。不过要是和异端邪说的恐怖成分比较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我并不为那个少女的身躯设想,皮肉之苦只不过是瞬间的事,而且无论怎么死,都免不了要多少吃点苦头,我所设想的是她的灵魂,那也许要受永劫不复的苦呢。
渥立克:正是如此。但愿上帝让她的灵魂得救呵!实际问题是如何拯救她的灵魂,而无需顾及她的肉体。大人,那个少女要是继续膜拜,我们的理由就站不住脚了,我们必须面对这个事实。
牧师:(声音哽咽,就像一直哭泣不停的人一样)我可以发言吗,大人?
渥立克:讲真心话,约翰牧师,除非你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否则我宁愿你保持沉默。
牧师:我要说的只有这件事,有偏差还请指正,那个少女善于欺骗,她装成很虔诚的样子,她不停地祷告、忏悔。她像个忠实的教会女儿,从不忽略宗教仪式,如何能控告她是异端呢?
寇颂:(火冒三丈)忠实的教会女儿!教宗本人胆子最大的时候,也不敢像她那么狂妄。她的一举一动,都好像她本人就是教会似的。她把上帝的讯息带给查尔斯;而教会却必须退居一边。她就要在汉姆兹大教堂为查尔斯加冕。是她,不是教会!她写信给英格兰国王,说上帝经由她,命令国王回到自己的岛上,否则,上帝会惩罚他,由她来执行。我告诉你,写这种信,是该死的穆罕默德,那个反基督者的行径。她所有的言辞里头,曾提到“教会”这两个字吗?从来没有,全是上帝和她自己。
渥立克:你还有什么指望?自大的夜郎罢了!她已经冲昏头了。
寇颂:谁使她冲昏了头?魔鬼,而且是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魔头正在四处散布这个异端邪说。十三年前,才在康斯坦斯被焚死的哈斯,使整个波西米亚都染上了异端。一个名叫维克立夫的人,本身是涂过圣油的牧师,居然也在英格兰散播毒素;可耻的是,你们英格兰人竟让他寿终正寝。我们法兰西现在也有这种人。我了解这一类东西,这是会蔓延的,如果不切除、根绝、烧毁的话,会不断扩散,非到整个人类社会体,堕入罪恶、腐败之中而荒废毁灭,不会停止。那个赶骆驼的阿拉伯人,就因为这种毒素作祟,把耶稣和教会逐出耶路撒冷,他像野兽一路向西蹂躏,要不是上帝慈悲,造了庇里牛斯山,法兰西早就沦为地狱了。那个赶骆驼的人最初的作为会比那个牧羊女过分吗?那个男人说他的声音来自天使加百列;这个女人说她的声音来自圣凯瑟琳、圣玛格丽特和有福的迈可。她宣称自己是上帝的使者,以上帝的名义写信给人世间的国王。她给国王们的信目前正天天在发送。现在我们不找圣母,而找少女贞德代我们传达祷告。如果每个无知的工人,或挤牛乳的女工,都给魔鬼吹胀得不可一世,自以为受到上天直接的感召,把教会累积的智能、知识、经验,以及学识渊博、德高望重、虔诚人士的忠告,扔到阴沟里去,那么,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这世界会到处充斥血腥、狂暴和蹂躏,人人都依赖自己去挣扎奋斗,最后世界会被摧毁,退化成洪荒时期。目前只出了一个穆罕默德和受他骗的人,加上一个少女和受她骗的人;万一要是每个女孩都自认为是贞德,每个男子都自认为是穆罕默德,那怎么了得?想到这个,我连脊椎骨都凉了。我一辈子都在打击这个,我要打击到底。那个女人所有的罪都可以宽赦,但这一项例外:因为这是违抗圣灵的罪;如果她不在世人面前俯首放弃邪说,把自己的灵魂全部交给教会,一旦她落入我的掌握,她就得接受火刑。
渥立克:(无动于衷)自然你的感受是比较强烈。
寇颂:难道你没有同感?
渥立克:我是军人,不是教会人士。我去朝圣的时候,看到一些回教徒,他们的教养不像别人灌输给我的那样差,在某些方面,他们的行为和我们相较之下,并不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