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这正可见你的无知了,蓝胡子。我祖父有一位圣徒:在她祷告的时候经常漂浮在空中,他想知道什么,她就一一奉告。我那可怜的父亲有两个圣徒:玛丽·嫡·梅耶和亚维琼的格思克。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我不在乎你们怎么说,我也要有我的圣徒。
大主教:这个人并不是圣徒,甚至连体面的女人都算不上。她不穿着女人的衣裳,而打扮得像士兵,还跟士兵骑马在乡间游荡。你认为这样一个人可以准许进入殿下的宫廷吗?
拉·伊荷:等一等。(走向大主教)你是说一个女孩穿着盔甲?像士兵一样?
大主教:嫡。鲍希顾是这样描述她的。
拉·伊荷:全地狱的魔鬼作证——噢,愿上帝原谅我,我又说什么来着?——圣母和所有的圣徒作证,因为歹嘴法兰克诅咒,而把他击毙的必定是这位天使。
查尔斯:(得意洋洋)你看!一桩奇迹!
拉·伊荷:如果我们阻挠她,她可能把我们许多人都击毙,看在老天份上,大主教,你所作所为要谨慎哪。
大主教:(严厉地)无稽之谈!没有什么人被击毙过。一个醉酒的无赖汉,因诅咒而被责备过千百次,掉进井里淹死了,纯粹巧合罢了。
拉·伊荷:我不知道什么叫巧合。我只知道那个人死了,而且是她告诉他,他就要死了。大主教:我们统统都要死的,队长。
拉·伊荷:(手划十字)我希望不会。(他退出谈话)
蓝胡子:她是不是天使,我们很容易弄清楚。让我们安排好,她来的时候,我来充当太子,看看她是否会识破。
查尔斯:好,我同意这么办。若是她无法认出皇家血统,我就不理会她。
大主教:产生圣徒是教会的事,嫡·鲍希顾不该多管闲事,不该妄想侵犯僧侣的职权。我说:不准这个女孩进来。
蓝胡子:可是,大主教——
大主教:(严峻地)我以教会名义说话。(向太子)你还敢说准她进来吗?
查尔斯:(慑于胁迫而愠怒)噢,如果这样做,你就要把我逐出教会,那我当然没什么话可说。但你还没说这封信的结尾呢,嫡·鲍希顾说她会给欧荷雷昂解除围城,还会为我们打垮英格兰人。
拉·德贺慕耶:一派胡言!
查尔斯:那么,凭你这么盛气凌人,你会为我们解除欧荷雷昂的围城吗?
拉·德贺慕耶:(蛮横地)别再当着我的面说那种话,听见没有?我打过的仗可比你以前打的、以后要打的还要多哪,但是我分身乏术,不能无所不到呀。
查尔斯:嗯,这还有点道理。
蓝胡子:(走到大主教和查尔斯之间)你有杰克·杜诺瓦统率你在欧荷雷昂的部队:勇敢的杜诺瓦、英俊的杜诺瓦、奇妙而所向无敌的杜诺瓦、是所有女人领慕的对象、是英俊的小杂种。他办不到的事,这乡下姑娘办得到吗?
查尔斯:那么,他为什么不解除围城?
拉·伊荷:风跟他作对。
蓝胡子:在欧荷雷昂,风怎么可能伤害到他?又不是在英法海峡上。
拉·伊荷:是在芦瓦河上,而英格兰人占领了桥头堡。他必须把士兵逆流而上运送过河,才能从背后攻击敌军。可是,他办不到,因为有他妈的风从反方向吹过来,他支付钱雇请教士祈求西风,付钱都付烦了,他需要的是奇迹。你对我说那个女孩对歹嘴法兰克所作的事算不了奇迹,那没关系,但是法兰克完蛋了。如果她帮杜诺瓦改变了风向,那也可能算不了奇迹,但这就可能叫英格兰人完蛋。试一试又何妨呢?
大主教:(业已读完那封信的结尾,变得更深思熟虑了)真的,嫡·鲍希顾似乎被深深打动了心。
拉·伊荷:嫡·鲍希顾是个人尽皆知的大笨蛋;但他是军人,既然他认为这个女孩可以打垮英格兰人,军队里其他人也会这么想的。
拉·德贺慕耶:(问仍在犹豫不决的大主教)喔!随他们去搞吧。若是没有人鼓舞新士气的话,杜诺瓦的士兵会不顾杜诺瓦,弃城而去的。
大主教:在作成任何重大的决定之前,教会必须先审查这个女孩。不过,既然殿下要她进宫,就让她进宫吧。
拉·伊荷:我来找她、告诉她消息。(他走出去)
查尔斯:跟我来,蓝胡子;我们安排好叫她认不出我是谁。你佯装成我。(他穿过帷幕走出去)
蓝胡子:佯装成那东西!神圣的迈克呀!(他跟随太子而去)
拉·德贺慕耶:我怀疑她会不会认出他来。
大主教:当然会啦。
拉·德贺慕耶:为什么呀?她怎么能知道呢?
大主教:锡隆人人皆知的事情,她也会知道的:宫廷里长相最琐秽、衣着最邋遢的人就是太子,而留蓝胡子的人就是吉勒·嫡·贺斯。
拉·德贺慕耶:这我倒从没想到。
大主教:你不如我那么熟悉奇迹的事,那是我的行业中的一部分。
拉·德贺慕耶:(迷惑不解而有点恼羞成怒)但那毕竟不能算是奇迹呀。
大主教:(镇静地)为什么不算?
拉·德贺慕耶:嗯,说来听听!什么是奇迹?
大主教:奇迹嘛——朋友——是创造信仰的事件。这就是奇迹的目的和本质。目睹奇迹的人,也许觉得奇妙无比,在那些表演奇迹的人看来,却是再简单不过了。这都无关紧要,只要能够加强信仰或创造信仰,便是真正的奇迹。
拉·德贺慕耶:你是说连欺诈也算奇迹?
大主教:欺诈是骗人的,创造信仰的事件并不骗人,因此并不是欺诈?而是奇迹。
拉·德贺慕耶:(迷惑之际,搔抓受聘子),唔,我想你既然是大主教,那一定锗不了。虽然我还有点疑问。但我不是教会人士,不懂这些事情。
大主教:你不是教会人士,但你是外交家兼军人。如果老百姓知道事实真相,而不是他们表面上所看到的事,那你还能够叫他们缴纳战争税捐、叫士兵牺牲性命吗?
拉·德贺慕耶:不能,以圣丹尼斯为誓,太阳还没下山,事情就砸了。
大主教:要告诉老百姓实情不是相当容易吗?
拉·德贺慕耶:哎呀,他们不会相信的。
大主教:正是如此。好,教会为人们的灵魂着想,必须支配他们,就如同你们为人们的肉体着想,必须支配他们一样。为了支配起见,教会一定要照你们所做的去做:借诗歌来滋养他们的信仰。
拉·德贺慕耶:诗歌!我倒要说它是欺骗哩!
大主教:那你就错了,朋友。寓言并不因为描述的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就算是谎言。奇迹并不因为大半是——我不说全是——简单而无邪的伎俩,而传教士利用来加强信徒的信心,就算是欺诈。一旦这个女孩从群臣当中认出太子,在我看来也不算是奇迹,因为我知道个中玄机,我的信仰也不会因此而增强。但是在别人看来,一旦他们察觉到超自然力量的震颤,突然感受到天主的荣耀而遗忘了罪孽肉身,那就是奇迹,而且是邀主恩宠的奇迹。你会发现这女孩本人比谁都更受感动,她会忘记她是如何把太子找出来的。也许,你也会。
拉·德贺慕耶:嗯,我但愿自己够聪明,能够洞悉你这个人有多少成分是天主的大主教,有多少成分是突翰拿最狡诈的狐狸。走吧,要不然我们就会赶不上热闹了;不管它是不是奇迹,我都想见识见识。
大主教:(耽搁他片刻)别以为我是爱拐弯抹角的人。人类有一种新精神在上升:我们正处于一个更开阔的新纪元的破晓时分。如果我是一名单纯的僧侣,不必去支配统领人们,那我倒愿意跟从亚里士多德和毕达哥拉斯而不是从圣徒和他们的奇迹当中,来追寻我心灵的平静。
拉·德贺慕耶:毕达哥拉斯又是何方神圣?
大主教:一位贤哲,他认为地球是圆的,而且绕着太阳运转。
拉·德贺慕耶:十足的傻瓜!他不会用眼睛看吗?他们两人一起穿过帷幕走去,帷幕随即拉下,揭开军臣聚集的宫殿全貌,右边是设在一个坛上的两张御座。蓝胡子演戏似地站立在坛上,扮演国王,跟其他廷臣一样,显然在玩味这场玩笑。坛后墙上有个挂着帷幕的拱门;主门则在房间的另一侧,有武装的卫士守卫;廷臣排成行列,让出一条接主门的明显过道。查尔斯就在这过道当中,位置在房子中央。拉·伊荷在他左侧。大主教在他右边,已经在坛侧的位置就位。拉·德贺慕耶在坛的另一侧。嫡·拉·德贺耶公爵夫人佯装成王后,坐在大主教身后的后座上,一群宫女随侍在侧。朝臣吱吱喳喳谈个没完,以至于没人注意到侍从出现在门口。
侍从:范东公——(没有人在听)范东公——(闲谈仍持续着。对未能引人听见自己说话感到愤怒,从最靠近身边的卫士手中抢过一根长戟,猛力撞击地板,交谈停止;人人都静默下来看看他)注意!(他把长戟还给卫士)范东公爵引少女贞德觐见陛下。
查尔斯:(手指搁在嘴唇上)嘘!(他躲到最靠近自己的廷臣身后,探出来觑观究竟)
蓝胡子:(庄严地)宣她进殿。贞德一身军人打扮,剪短的头发,浓密地垂覆在脸庞四周,由一位羞怯、无言的贵族引进,她撒开那位贵族,脚步停下来,急切地四周张望,寻找太子。
公爵夫人:(向最靠近身旁侍候的宫女)我的天呀!她那头发!所有的女士禁不住失声大笑。
蓝胡子:(抑制不笑,挥手以示反对她们嬉笑取乐)嘘——嘘!各位女士!各位女士!!
贞德:(一点也不困窘)我剪这种头发,因为我是军人。太子何在?
当她走向坛座时,窃笑声传遍整个宫廷。
蓝胡子(屈尊地)你就在太子面前。
贞德狐疑地端详他片刻,费力地上下打量他,以便确定。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注视着她。她脸上乍现好玩的神色。
贞德:得了,蓝胡子!你愚弄不了我。太子何在?
哄堂爆笑,吉勒做了一个放弃的手势,随即跟着笑了起来,他从坛座上拉·德贺慕耶身边跳下来。贞德也嘴巴大张,露齿而笑,她转身,沿着整列的朝臣寻找,随即一欠身,抓住查尔斯的手臂,一把拉了出来。
贞德:(松开太子,并对他行小屈膝礼)高贵的太子,我奉派而来帮你把英格兰人逐出欧荷雷昂,逐出法兰西,并在汉姆兹大教堂为你加冕成为国王,所有真正的法兰西国王都在那儿加冕。
查尔斯:(胜利地,向整个宫廷)你们看到了,你们统统看到了:她认得皇家血统。现在谁敢说我不是我父王的儿子?(对贞德)不过,如果你要我在汉姆兹加冕,你就得对大主教说,不是对我说。喏,他就在那儿!(他站在她后面)
贞德:(迅速转身,情绪不胜激动)喔,大主教阁下!(她双膝并跪在他面前,头垂下,不敢仰视)大主教阁下,我只是个卑微的乡下女孩;而你却充满天主的福祉和荣耀;但是您会以双手触碰我,为我祈福,是吧?
蓝胡子:(向拉·德贺慕耶低语)老狐狸的脸羞红了。
拉·德贺慕耶:又一个奇迹!
大主教:(感动了,把手放在她头上)孩子,你爱上宗教了。
贞德:(吃惊,仰视他)是吗?我从没想到这一点。这有什么害处吗?
大主教:这没什么害处,孩子,但却有危险。
贞德:(站起来,一圈肆无忌惮的快乐光辉映照她脸上)除了天堂以外,总是有危险的。喔,大主教阁下,您已经给了我这般的力量,这般的勇气。做大主教一定奇妙无比吧。
整个宫廷都咧嘴微笑:甚至稍稍发出窃笑声。
大主教:(敏感地挺直身躯)列位绅士,你们的轻浮会受这位少女的信仰所谴责的。天主佑我,我是一文不值的,但你们的嬉笑取乐却是一种致命的罪过。他们的脸都沉了下来,死寂。
蓝胡子:大主教阁下,我们笑的是她,不是您呀。
大主教:什么?不是笑我一文不值,而是笑她的信仰!吉勒·嫡·贺斯,这个少女曾预言过,亵渎神明必淹死在自己的罪当中——
贞德:(苦恼)不!
大主教:(打手势阻止她说话)我现在预言:如果你不学会什么时候欢笑、什么时候祈祷,你就会因你的罪而被吊死。
蓝胡子:大主教阁下,我接受责备。我很抱歉,我无话可说了。不过,如果你预言我会被吊死,我这一辈子就永远不能抗拒诱惑了,因为我会一直告诉自己:做山羊同做羔羊一样,我都会被吊死。
听过这句话,廷臣为之一振。有更多的窃笑。
贞德:(愤慨)你是个懒惰的家伙,蓝胡子,你顶撞大主教,冒犯了大不敬。
拉·伊荷:(咯咯大笑一声)说得好,姑娘!说得好!
贞德:(不耐烦地向大主教说)喔,大主教阁下,您可否把这些蠢家伙都撵出去,好让我单独对太子说话?
拉·伊荷:(愉快地)我懂得暗示。(他敬礼;踮脚跟向后转;走出去)
大主教:走吧,诸位大人。少女是带着天主的祝福来临的;我们必须服从她。众臣退下,有的穿过拱门,有的从另一例。大主教踏过房中向门口走去,公爵夫人和拉·德贺慕耶跟随在后。大主教打贞德身旁经过的时候,贞德跪了下来,热切地吻他长袍的边缘。他本能地起了规谏之心而摇头;拉开他的长袍,走了出去。她仍跪在那儿,正好挡住公爵夫人的去路。
公爵夫人:(冷淡地)你准我过去,好吗?
贞德:(急忙站起,退后站定)请原谅,夫人,我当然遵办。公爵夫人走过去,贞德盯着她的背影;随后对太子低声说话。
贞德:那是王后吗?
查尔斯:不是,她自以为是罢了。
贞德:(再度盯着公爵夫人的背影)噢——噢——噢!(她对那位衣着华丽的淑女所呈现的轮廓叹为观止,但并非全然是赞赏)
贞德:(向太子)这个既粗野又唠叨的老头是何许人?
查尔斯:他是嫡·拉·德贺慕耶公爵。
贞德:他的职务为何?
查尔斯:他觊觎要统帅军队。我每找到一位我可以喜欢的朋友,他就把他杀掉。
贞德:为什么容许他?
查尔斯:(急躁地移向房中坛座的一边,以躲避她咄咄逼人的范围)我怎么能够阻挡他?他恫吓我,他们统统恫吓我。
贞德:害怕吗?
查尔斯:是的,我害怕。关于这一点,对我说教是没有用的。这些大人物给一切都非常有道理:他们的盔甲对我而言是太粗重了,他们的剑我几乎举不起来,还有他们的肌肉、他们的叫嚷、脾气。他们喜欢打仗,不打仗的时候,大部分人就不停地愚弄自己;但我是安静而敏感的;我不想杀人,我只想独自一人自求娱乐。我从来就不要求做国王;这是人家给我的压力。所以,如果你要说“圣路易之子,佩带你祖先的剑,引导我们迈向胜利”,那你大可省下这口气,去吹你的麦片粥,因为我办不到。我天生不是那种料子,这不就结了。
贞德:(果断而专横)胡说八道!我们在开头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我会给你打气。
查尔斯:但我不要人家给我打气。我只想睡在一张舒适的床上,而不要提心吊胆过日子,怕被杀、怕被伤害。给别人打气吧,叫他们去打仗打个过瘾,不要来烦我。
贞德:没有用的,查理,你必须面对上帝加诸你身上的职责。如果你做不了国王,你就会沦为乞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搞头呢?来吧!让我看你坐在王座上,我一直盼望着这件事。
查尔斯:别人在发号施令,坐在王座上又有啥好处?好,(他就在王座坐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在你看来这就是国王了!你就看这个可怜虫看个够吧。
贞德:你还不是国王哪,小伙子,你不过是太子罢了。别让你周围的那些人把你导入歧途,衣着打扮不能填补空洞的脑袋。我了解老百姓,为你生产面包的真正的老百姓;我告诉你,他们不把谁当成法兰西国王,除非圣油已经倒在准的头发上,在汉姆兹举行授职仪式并加冕才算数。你需要新衣服穿,查理。为什么王后不好好照顾你呢?
查尔斯:我们太穷了。她要把我们能够节省下来的钱全用到她身上去。再说,我喜欢看她穿戴得漂漂亮亮的;我不在乎我自己穿什么;反正我无论怎么穿,看起来还是丑陋的。
贞德:你有一些优点,查理,但那还不能算是国王的优点。
查尔斯:我们等着瞧吧。我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种傻瓜。我的眼睛是睁开着的;我可以告诉你:一项好条约抵得上十场好战争的,这些好战的家伙在打仗中得到的东西,全都在条约中丧失了。只要我们能够打一份条约,英格兰人一定会很糟糕,因为他们善于打仗,不善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