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我警告过你的。(大路上传来枪声)笨蛋!他们总要玩枪。(土匪们神色惶恐地跑回来)谁放的那枪?(向杜华)是你吗?
杜:(喘不过气来)我没有放枪。他们先放了。
无政府主义者:我告诉过你们,当初就要废弃政府的,现在我们都完了。
粗暴的社会民主主义者:(仓皇地穿过半圆场)大家快逃吧。
门:(扭着他的衣领,把他推个四脚朝天,抽出刀来)谁乱动,我就先杀他。(他挡住路。大家停止了奔逃)发生了什么事?
忧郁的社会民主主义者:一辆汽车——
无政府主义者:三个男子——
杜:两个女人——
门:三个男子和两个女人!你们为什么不带他们到这里来?你们怕他们吗?
粗暴的社会民主主义者:(站起来)他们有卫兵队啊。啊,让我们逃吧,门多萨。
忧郁的社会民主主义者:两辆武装汽车,装满了军人,在谷口上。
无政府主义者:那一枪声是朝天放的,是一种信号。
(史特拉克又吹起他喜欢的调子来,在土匪们的耳中听来好像是葬礼进行曲。)
田:那不是卫兵队,是要来捉你们的探险队,我们来时他们曾劝我们等他们!但是我很匆忙的先来了。
粗暴的社会民主主义者:(听清楚他的话后,痛苦地)老天,我们还在这里等他们来!我们逃到山里去吧。
门:白痴,你知道山里的情形吗?你是不是西班牙人?当你碰到第一个牧羊人,你就会被送给官兵了。而且我们已在他们的枪支的射程范围内了。
粗暴的社会民主主义者:可是——
门:少说话。我有办法。(对田纳)同志,你不会出卖我们吧!
史:你叫谁同志?
门:昨晚我是占着优势的。你这抢夺穷人的强盗是受我这个抢夺富人的人摆布的。但是你伸出手来,我和你握了手。
田:我并没责怪你,同志。我们共渡了一个快乐的夜晚,就是如此。
史:我并没有和任何人握手,知道吗?
门:(令人印象深刻地转向他)年轻人,如果我被捉去审判,我就会承认有罪,而且还要说明什么促使我离开英国,抛弃家庭和责任?难道你愿意把你尊贵的史特拉克的姓氏,牵扯入污秽的西班牙法庭吗?警察一定会搜我的身。他们会找出露易莎的相片。那相片一定会刊登在画报上。你不要若无其事。那就是你做出来的事,记着。
史:(含着受挫的怒气)我不管什么法庭。我反对把我的姓和你的混在一起,你这个勒索诈财的猪猡,你!
门:不像露易莎的哥哥说的话!不过无关紧要,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就够了。(他转向他的部下,他们看见一大群陌生人穿着外出的服装,洁浩荡荡地从大路上走来,急忙跨过半圆场,躲在他背后的洞穴里去。安首先走上来,直向田纳走去。随后,薇奥蕾因为山路崎岖不平,由赫克特捉着她的右手,阮士登拉着她的左手。门多萨走到他面前的石块上,平静地坐下,他的部下排列在他的后面,他的参谋,包括杜华和无政府主义者在他右边,两个社会民主主义者在他左边,在两侧保护着他。)
安:那是杰克!
田:被逮住了!
赫:什么,确实是的。我说怎么是你,田纳。我们因为车轮被刺破了,不得不停下来,路上好多钉子。
薇:你和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
安: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留就走了?
赫:请你给我那束玫瑰花,怀特菲尔德小姐。(对田纳)我们知道你已经走了以后,怀特菲尔德小姐就和我赌一束玫瑰花,说我的车子,在你们到蒙地卡罗之前,一定追不上你们。
田:但是这并不是去蒙地卡罗的路。
赫:那没关系。怀特菲尔德小姐在每一处停车的地方,都能找出你们留下的痕迹,她真是个标准的福尔摩斯。
田:“生命力”!我输了。
欧:(高兴地从大路上走进半圆场来,走入田纳和史特拉克之间)我真高兴你没发生问题,老朋友。我们怕你被土匪们捉去了。
阮:(注视了门多萨一会儿)你这位朋友有点面熟。(门多萨有礼貌地站了起来,带着笑容向前走到安和阮士登的中间来。)
赫:奇怪,我也觉得面熟。
欧:我认识你,先生;只是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了。
门:(对薇奥蕾)你记起我了吗,夫人?
薇:哦,记得的,但忘了名字了。
门:是在色佛伊饭店。(对赫克特)你常常和这位女士(薇奥蕾)到那边吃午餐的。(对欧克泰威斯)你常带这位女士(安)和她的母亲到李仙戏院时,顺便到那里吃晚饭。(对阮士登)你常和(压低他的声音,好像说悄悄话一样,但仍然听得见)几个不同的女士来那里吃晚饭。
阮:(生气地)那干你什么事?
欧:什么,薇奥蕾,我还以为你和马荣在这次旅行以前,是彼此不认识的!
薇:(焦急地)我想这个人大概是饭店的经理吧。
门:是侍者,夫人。我对你们都有个很感激的回忆。从你们给了我不少小费,我想你们每次到饭店里去,都是很愉快的。
薇:真没规矩。(她转过身,和赫克特上小山去。)
阮:够了,朋友。我想你不会因为曾经在桌边侍候过这两位女士,就希望她们把你当做一个朋友吧。
门:原谅我,是你先说认识我的。女士们是依着你的榜样。既然你摆出你们上层阶级的那种恶劣态度,那么,这个意外事件就算结束了吧。将来,就请你把我当做是一个陌生人,或同路的旅行者吧。(他满脸傲气地走开,仍回到他首领的座位上去。)
田:你看!我在途中,才找到一个可以理智谈话的人;你们就直觉地侮辱他了。就是这位“新男性”也和你们这些人一副德性,恩利,你的举止真像个无聊的绅士。
史:绅士!不是我。
阮:真的,田纳,你这种口气——
安:不要理他,爷爷。你这下该了解他的脾气了。(她拉着阮士登的手臂,好言哄他上小山丘,去加入薇奥蕾和赫克特之中,欧克泰威斯像狗一样尾随着。)
薇:(从小山丘上喊)军人来了。从他们的汽车上下来了。
杜华:(惊慌地)啊,不好了!
无政府主义者:笨蛋!你们在中产阶级的政治宣传鼓励下,传播这套思想,现在政府就要来镇压你们了。
忧郁的社会民主主义者:(仍辩论着)正好相反,只要捉住了政府的首脑人物——
无政府主义者:政府就要来捉你了。
粗暴的社会民主主义者:(更加苦恼)啊,不要说了。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还在等什么?
门:(咬牙切齿地)继续说下去。谈政治,你们这些白痴,没有什么再好听的了。再说啊。
(军人们在大路排成一列,拿枪支配着半圆场。土匪们努力压制着想躲在别人身后的那种冲动,极力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门多萨无所畏惧地,昂然地站着。指挥官从大路上走入半圆场来,严厉地向土匪们望了一眼,然后问田纳。)
指挥官:这些是什么人,英国先生?
田:我的卫队。
(门多萨带着恶魔似的微笑,谦恭地敬礼。土匪们一个个现出压抑不住的笑容来。他们都行举手礼,只有无政府主义者,交叉着两手,表示蔑视政府。)
第四幕
格拉那达的一个别墅花园。要知道这花园什么样子那非得自己去格拉那达看一下不可。我现在把它平铺直叙描述一下:那儿有一群小山,许多别墅点缀其间。有一个小山顶上,建有阿尔汉布拉宫殿。山谷里有个不小的城镇,有几条满是尘埃的白色道路通到那里,路上有许多小孩子,不管他们在做什么或想什么,只要看见有人经过,总是机械地哀求着要半个便士,并且伸出棕色的像要拿东西的小手掌来接着,但是这种叙述,除了阿尔汉布拉宫、求乞的和马路的颜色外,不但通用于色瑞,也适用于西班牙。不过这两处的不同点是:色瑞的小山比较小和丑,应该称色瑞墩较适当些。但这些西班牙的小山丘是山岳性质的,景色怡人而不失庄严,使人忘了它的高低大小。
这个花园是在面对着阿尔汉布拉宫的小山丘上,这别墅完全合乎那种连家具每周都出租给富有的英、美观光客住的别墅,租金昂贵,设备豪华。要是我们站在花园下的荒地上,向着山上望去,我们的视线,正可看见筑在山顶上和无限的空间相接的一个晾望台的石栏杆。位于我们和这座嘹望台之间的就是这个花园,中央有圆形的水池和喷泉,周围绕着有几何图形的花床,铺石小径和修剪过的紫杉,设计得非常雅致。那个花园地势比草地高,所以我们要爬上围堤中间的几步石阶,才能到达那里。嘹望台又比花园高,要从花园里再上去几级才能到达,从石栏杆那里望出去,谷底的城镇、周围连绵的小丘,以至极速的高山都可尽收眼底。别墅在我们的左边,从花园左角的石阶上走去,就可到达。从嘹望台回来,经过花园,再下到草地上时,(这样一来,别墅就在我们的右后方了)我们就发现住在别墅里的人,是有文学兴趣的证据,因为这里没有打网球用的网,也没有槌球游戏所用的环。但是,在我们左边,有一张小巧的铁制的花园桌子,上面放着书,大部分是黄色的书皮,桌旁有张椅子。在右边也有张椅子,几本打开着的书放在上面。这里没有报纸,从这种情形,和没有运动器材那项事实看来,也许会使一个聪敏的旁观者,对住在别墅里的是哪一类人,产生一个很不正确的结论。这种推测被史特拉克的出现打断了,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他穿着司机的制服,出现在我们左侧栅栏上的小门口。他为一个年老的绅士开了门,然后跟着他到草地上来。
老绅士无惧于西班牙的烈日,还穿着黑色的礼服,带着高礼帽,裤子上有深灰色和淡紫色的细条纹,调和成一种非常高尚的颜色,黑色的领带在雪白的亚麻布衬衫外面打着一个领结。大概因为这个人,需要经常谨慎也肯定他的社会地位,所以,也顾不得天气了,也就是说不论在萨哈拉大沙漠中,或在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蒙布兰的山顶,都是这样的穿着。以给第一流的裁缝店和帽子店做广告,维持他们的生意来,为自己终生使命的上流人的特征,他是没有的,所以他穿着那种华丽的衣饰,反而显得俗气,虽然纵使他穿着工人服,已能显出点威严。他是个面颊丰满的人,脸色红润,头发粗硬,眼睛细小,有一张严厉的嘴,嘴角下垂和一个顽强的下巴。因为年老,他喉咙和面颊下部的皮肤,都已松弛了,但是嘴部以上的皮肤仍然和苹果一样的坚实。所以从他面部的上半部看起来,比下半部要年轻些。他有一种会赚钱的人的自信心,并有为了赚钱而经过一番拼命奋斗的野蛮残酷样子。在他的礼貌中,含有一种看得出的威吓,显示出他还有别种手段保留着。同时他在不使人怕的时候,反而会使人同情,因为有时候,他的样子带有一种感伤的气氛,好像那个庞大的商业机械,虽然把他弄成了一个可以穿大礼服的人,但同时也给他许多束缚,使他的感情被压抑着,内心空虚。他只要一开口,就可以听得出他是爱尔兰人,虽然他的住所和身份一再变更,但他的土音总跟着他的语言的本质,大概是爱尔兰的凯利地方的土腔。但是在伦敦、格拉斯高、都柏林和许多大城市所发生的语言的退化。使他受了很大的影响,所以现在除了伦敦的土著外,谁也不会想到这是爱尔兰的土腔了。因为它的乐音成分差不多都不见了,只有那种粗声暴气还听得出来。史特拉克是一个典型的伦敦人,使这位老绅士对他怀着不容情的轻视,他觉得史特拉克甚至连自己的国语都说不好,真是一个笨英国人。但在史特拉克这方面,又认为老绅士的口音是上帝细心地特别为布列颠种族造出来的一个玩笑,所以对这位老人常常容忍着,当他是个下等的和不幸的种族。但是有时候这位老绅士表示要他认真地听他的爱尔兰无聊话时,他就会惊怒起来了。
史:我去告诉小姐,她说过你一定喜欢在这里。
(他转身穿过花园走向别墅。)
马:(好奇地向四周望了一下)小姐?就是薇奥蕾小姐吗?
史:(心生疑问,站在石阶上)嘿,你是知道的,不是吗?
马:我知道的吗?
史:(火气升上来了)那么,到底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马:那与你有什么相干呢?
(史特拉克大怒,从石阶上下来,站在来访者的面前。)
史:我告诉你与我有什么相干。鲁宾森小姐——
马:(打断他的话)哦,她叫鲁宾森,是吗?谢谢你。
史:什么,你连她的姓都还不知道?
马:知道了,你现在告诉我了。
史:(因这个老人的伶牙俐齿,呆了一会)喂,你如果不是我送便条的那个人。为什么坐进我的车子,让我带你到这里来?
马:请问那便条不是给我,是要给谁呢?
史:鲁宾森小姐叫我送给艾克特·马荣先生的,知道吗?鲁宾森小姐不是我的主人,我是好心替她送的。我知道马荣先生;你并不是他,差得远哩。在旅馆里,他们又说你是艾克特·马荣——
马:是赫克特·马荣。
史:(镇静而自负)在你的国家是叫赫克特,那是住在像爱尔兰和美国那种乡下地方说的。在这里是叫艾克特,如果你还没注意到,你不久就会知道了。
(两人愈形紧张的谈话,因为薇奥蕾的出现而缓和下来,她从别墅里跑出来,经过花园,现在正从石阶上下来,刚好来到老马荣和史特拉克之间。)
薇:(对史特拉克)你把我的信送到了吗?
史:是的,小姐。我送到旅馆里,拿进去,想见年轻的马荣先生。但是出来了这位先生,他说好,就和我一起来。旅馆里的人也说他是艾克特·马荣先生,所以我把他带来了。可是现在他又否认了。如果他不是你要找的人,请你说一声,我就把他送回去,那是很容易的。
马:小姐,我是否可以和你谈几句话。我是赫克特的父亲,这位聪明的英国人,如果再和我谈一个钟头也一定会猜到的。
史:(冷淡地反抗着)猜不到,就是谈一年也猜不到。如果你也和你的儿子那样经过长期的训练,那也许会有点儿和他相像。现在你差太多了,一个理由是你的谈话H音太多了。
(温和地对薇奥蕾)好,小姐,你要和他谈话,我不打扰了。(殷勤地向马荣点一点头。从栏栅边的小门出去。)
薇:(非常有礼貌地)很对不起,马荣先生,假如那个人冒犯了你。但是我们又能怎么办?他是我们的司机。
马:你们的什么?
薇:帮我们开汽车的人。他可以一个小时开七十英里。车子坏了,他会修理。我们需要汽车。我们的汽车又要依赖他,所以我们自然少不了他了。
马:我注意到,小姐,英国人收入每多了一千元,似乎就要多依靠一个人。你也不必替他道歉,我是有意引他说的。这样,我才知道你和几个英国人住在格拉那达,包括我的儿子赫克特在内。
薇:(叙述着)是的。我们原来计划到尼斯去,但是我们同伴中有一个怪人,他先动身来这里,我们也跟来了。请坐,好吗?(她把最近椅子上的两本书拿开。)
马:(被她的殷勤感动)谢谢。(他坐下,好奇地注视着她,看她走到铁桌那边去放书,等她走回来,他说)我想你是鲁宾森小姐吧?
薇:(坐下)是的。
马:(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你写给赫克特的便条是这么说的(薇奥蕾不禁吓了一跳。马荣静默下来,拿出一副金边眼镜戴上):“最亲爱的:他们下午都到阿尔汉布拉宫去了。我骗说头痛没有去,现在园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快跳进杰克的车了,史特拉克会立刻把你送来。快!快!快!爱你的薇奥蕾。”(他看看她,这时她已经恢复自然,用非常沉着的态度望着他。他慢慢地继续说)我不知道在英国社会里,青年男女足怎么交往的。但在美国,这样的信是会使人感到这两人间是有极亲密的关系的。
薇:是的。我和你的儿子很熟,马荣先生,你反对吗?
马:(有点意外)没有,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你要晓得,我的儿子是完全依靠我的,所以他想做什么重要的事,都得和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