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女人的日子，往往掺杂着是是非非，掺杂着飞短流长。如果在大街上看到三两个女人在一起咬耳根，那多半是在念是非。如果其中一个嘴窝浅，把念叨的是非透露出去了，出卖了另外一个或两个，就会形成一起事件，最少三个女人的战争开始了。如果有两个结成了同盟，就会拉着另外一个对质，那么，另一个就会非常被动，非常狼狈，被责骂是免不了的，遇到泼辣的碴儿，还会受点拳脚之苦。其实，农村女人之间的争斗，大都是虚张声势，形式多于内容，雷声大，雨点小。说白了，是一种表演一种显摆，表演的是一种热闹，显摆的是一种气势。闹过了吵过了，火出了气顺了，再见了对方，也就不那么生气了。过不了几天，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就又凑到一块儿了。农村女人之间的关系是流动的，变化的。今天和这个香了，明天和那个臭了，臭臭香香分分合合，组成了女人们有滋有味的日子。
四凤就是因为在街上念是非，被长山娘骂了个狗血喷头。
事情的起因与花儿的婚事有关。
按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人之常情，没啥可说可念的，可花儿和村里的其他姑娘有点不同。她是姑姑的养女，姑父是村里的支书，而亲生父亲贵生又是村里的大队会计。所以，花儿在本村说婆家就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政治色彩，无论她和谁家结亲，都能在村里引起一些联想。联想浅的，说是男方想巴结支书；联想深的，说是男女两家相互利用，男方借支书的权力，而支书想壮大自己的势力。再加上珍珍和大凤的矛盾纠葛，花儿的婚事就显得更复杂了。长山娘找过来，对何长山直截了当地说，她不同意把花儿嫁到本村。理由很简单：飞虎不是珍珍亲生，花儿嫁到本村，何家的家产迟早都会便宜了花儿。这么多年，老太太经常找碴儿闹事，何长山早已习以为常，根本没拿她的话当回事儿，以为她像往常一样，闹腾一阵子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一次老太太较了真，听说谁给花儿在本村说婆家，就找到谁家闹。本来说媒是成人之美，被老太太这么一闹，好事变成了坏事，谁还愿意蹚这个浑水呢？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何长山无奈地想，看来娘真是老糊涂了。
花儿的婚事定不下来，珍珍心里不踏实。翠竹帮她出主意：花儿和飞虎不是亲兄妹，把他俩撮合在一块儿，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太太也就没话说了。
珍珍动心了，飞虎和花儿是她一手带大的，俩孩子从小到大没红过脸，跟亲兄妹似的。飞虎模样脾气都随何长山，花儿如果跟了他，肯定受不了屈。再者，花儿嫁给了飞虎，就等于拴住了飞虎的心，就是飞虎从内心对她有看法，也会看在花儿的面子上，不再较真了。珍珍越想越觉得翠竹这个想法可行。珍珍让翠竹先透透花儿的底，如果花儿没意见，再问飞虎。如果花儿不同意，就悄悄放下，就当这话没说过。
翠竹是个急性子，话音刚落，就去找花儿。花儿一口拒绝了，还不高兴地数落翠竹乱弹琴瞎胡闹。
翠竹认为两全其美的事，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翠竹灰溜溜地从花儿屋里出来，想着花儿数落的话，越想越有气，你花儿不愿意也就罢了，怎么能说我是瞎胡闹呢。翠竹想找珍珍诉说委屈，珍珍没在商店，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她只好郁闷地回家了。四凤正好来串门，翠竹憋不住，就和四凤说了。其实，翠竹给四凤说，一是发发牢骚，再就是想在四凤这里落个人情。飞虎是四凤的亲外甥，她给飞虎说亲，不管说成说不成，四凤都应该感谢她。
没想到，四凤不光不感谢翠竹，也把翠竹数落了一番，说翠竹乱点鸳鸯谱，珍珍和大凤是仇人，俩人怎么当亲家？再说了，姑姑随侄女，花儿给飞虎提鞋都不够格。
翠竹热心想办好事，没想到两头不落是。翠竹想和四凤理论，转念一想，四凤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花儿和飞虎真成了亲，大凤和珍珍的关系还真不好摆布。翠竹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谁让自己嘴贱，在四凤面前讨好呢。
四凤嘴里盛不住话，从翠竹家出来，就把翠竹的话和几个妇女广播了。一边广播一边骂珍珍不要脸，想拿谷子换小米。骂何长山被狐狸精迷住了，自己办了缺德事，还想把儿子搭进去。
四凤在大街上偷骂何长山，正好被路过的长山娘听到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长山娘快八十岁的人了，说话高葫芦大嗓，一点也不气短，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四凤虽不是省油的灯，但却不是长山娘的对手，长山娘在大街上把四凤骂了个底朝天，引了一街筒子的人看热闹。
大凤听到骂声，赶了过来。一边是婆婆，一边是妹妹，她只好先数落四凤。四凤一见姐姐过来了，好像有了仗凭，闹腾劲儿倒大了。大凤回头劝婆婆，婆婆见四凤不服软，骂得更难听了。大凤知道，婆婆和四凤不对眼，看不惯她经常拉着飞龙媳妇打麻将。可四凤再不好，也是自己的亲妹妹，婆婆骂得这么难听，大凤也有点恼火，她黑着脸站在一边，谁也不劝了。
花儿从家里出来，看到大街上围着一群人，闹哄哄的，走近一看，是四凤和长山娘骂架。花儿有点纳闷儿，这俩人怎么斗起来了？老太太总骂姑姑，还没见过她骂别人。可她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俩人骂架怎么好像与她有关？等她听明白俩人骂架的原因，脸立刻火烧火燎起来。围观的人也时不时地朝她看，花儿既上火又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当她听到四凤提名挂姓地说她想嫁给飞虎时，心里的火腾地一下着了。花儿拨开人群，走到四凤的面前，说，你们吵架，提我干啥？
四凤辩解说，谁提你了？
花儿说，你提了，我刚听见的。
四凤狡辩道，天下叫花儿的多了。
花儿不依不饶，天下叫花儿的是多了，可木庄就我一个。
说话做事喜欢占上风的四凤，刚被姐姐的婆婆当众掐了尖儿，正咽不下这口恶气，见花儿半路杀出来，一下找到出火的地方了，冲着花儿连声喊，提你咋了？谁让你不要脸，想嫁给我外甥。
四凤话太难听了，围观的人都瞅着花儿，就连何长山的娘也住了声。一直站在后面的翠竹，心里忐忑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几句闲话，惹了这么大的风波。她赶紧上前劝说花儿，可花儿不听，非要和四凤论个青红皂白。
花儿哪是四凤的对手？四凤的嘴就跟机关枪似的，花儿说一句，四凤十句早出来了。花儿被四凤抢白得面红耳赤，她瞪眼瞅着四凤呱嗒呱嗒的嘴，气得说不出话来。
四凤见花儿说不出话，气焰更嚣张了，不要脸，就提你了，咋了？
花儿咽了好几口气，才把心头的怒火压了下去，当着这么多人，她不能像泼妇似的和四凤骂街。她用手指着四凤说，你骂我不要脸，不咋，你骂了我姑十几年了，我姑也没回过声。其实，到底谁要脸，谁不要脸，大家心里都有数。你提花儿，也不咋，我花儿的名字就是让人叫的。你是飞虎姨，我是飞虎妹，按辈分你是我姨，你在大街上平白无故骂自己外甥女，这叫要脸？说到这儿，花儿又指着长山娘说，我奶奶过去也是你姐的婆婆，先不说她老人家对不对，单说你在大街上和她对骂，算是要脸吗？
花儿的话不冷不热，句句带刺。尤其最后这句话，等于否定了大凤，大凤成了过去式。长山娘醒过神来，指着花儿大声呵斥，谁是你奶奶？谁是你奶奶？
转眼之间，局势发生了变化，劝架的人辨不清方向了。
大凤瞪了花儿一眼，大声让四凤回家去，四凤不听，她就把婆婆硬拉走了，长山娘一边朝回走还一边骂四凤，她娘的，我的儿我骂，别人骂还不行。
这个时候，四宝过来了，四凤嚷嚷着让四宝为她出气。不知道为什么，花儿一见到四宝就觉得委屈，眼里差点落下泪来。翠竹拉花儿回家，花儿死活不走，她要看看四宝到底怎样替四凤出气。没想到，四宝二话没说，就数落起四凤，说她不懂事，不该在大街上和飞虎奶奶对骂，老人家再不对也是长辈。四凤本来想让男人帮自己出气，没想到在大街上反被男人数落了一番，脸上挂不住，哭哭啼啼回家去了。
四宝对花儿说，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是狗脾气。
花儿看了四宝一眼，眼里一热，什么也没说，扭身走了。
珍珍听说花儿在大街上和四凤吵架，狠狠地数落花儿，你一个姑娘家，在大街上和人吵架，能沾什么光？光让外人笑话。
花儿一点不服气，我没办没理的事，凭什么笑话我？没事我不找事，遇事我也不怕事。我不欠任何人的，没有必要活得这么窝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