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痛苦的莫过于在比较过程中形似而神不似,与比较的目标总是如影随形而不得接近。张林鹏上班也有段时间了,和许欣的紧张而繁忙不同,张林鹏是忙碌和休闲地工作着。处于第二等级的医院,最要命的就是缺少病人。一般来说有毛病了,人们首先想的是动员各方面关系,千方百计到大医院找著名医生看病,没关系的就算通宵排队也在所不惜。只有那些实在没关系,病情比较轻或者和医院医生熟悉的,才会来第二等级的医院手术治疗。在这种大环境下对于张林鹏这样的新人,要想多看病人多手术是种奢望,更是有上进心的新医生每天盼望的事情。
为了能够多手术,张林鹏除了管好自己小组的病人外,还主动承担了另外两个小组的一切杂事,并每天都在病房帮主治医生们值班,条件就是他们有手术能够带他上台。因为脑外科人不多,手下又没有实习生、进修生。因此主治医生甚至主任都要轮流值班,亲自管病人写病历,而这种杂事是高年资医生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同时因为病房病人不多也不重,所以主治医生们值班时候都趁机出去应酬,于是张林鹏变成了真正的住院医生,吃住都在医院,为他们顶班。好在医院的男女比例不失衡,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事的时候干活学手艺,没事的时候和护士们聊天增进感情,倒也其乐无穷。
当许欣每天都有着两到三台手术的锻炼学习机会时候,张林鹏最多也就是一周上一到两次手术,大多数还都是急诊的外伤手术,有的时候甚至整整一周都是白板。海红医院的手术室不大,也就是十个左右的手术房间,每天进行的手术七八台而已,由于手术机会少,因此作为主治医生也是抓住机会亲自动手,至于张林鹏虽说是上台手术,其实就是观摩和拉钩,再做些简单的辅助工作,真正的动手时间几乎没有。这让张林鹏很是上火着急。
秋风起蟹脚痒,初秋的特点是躁热中夹杂着凉意,这就是张林鹏此时最好的心态写照,既让他有接近目标的躁动,又深感无法真正接近的无奈和凉意。留在了江海市的医院做外科医生,让他初步达到了自己的理想目标,也为此激动过,但是海红医院的现状又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著名外科医生的他,感觉到前途漫漫甚至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看到张林鹏焦虑的样子,钱江川很能理解,经常开导他,“小张啊,很多时候要学会适应环境,在我们这种医院要做到心平气和,不急不燥。你首先要想想,每年有这么多医学院的学生毕业,医院就这么几个,大医院更少,大多数人是进不了医院要改行的,他们这几年的苦读都是白费的,你和这些人比起来要幸运多了。至于能在大医院成为著名医生的也就是凤毛麟角,他们是很幸运,但是这就和彩票中奖一样,要做到天时地利人和才行,很多事情不是你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能够左右的,所以要经常纵向比较,而不能过多地横向比较。要既然不能改变现状,就努力去适应现状,在这种现状中成为最好的,过得最舒服的,其实工作都是手段,生活才是最终目的,我们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把生活过得更好点。我没什么大道理,都是现实主义的思想,你自己好好体会,我说得对不对”。
“老钱你说得对啊,我也明白这些,只是看到一样的同学因为所处的环境不同,起跑线不一样,就此人生也不一样了,心里就是有点不甘心,但是老钱你说得很对,工作是手段,生活是目的,工作生活哪能都事事如意呢,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要求,就是想尽快可以上手”。
“不要急,要想上手在我们这种医院确实要比江海医院晚很多,在他们那里用不了半年,象你这样的年轻医生就可以自己做常规手术了,但是在我们这里你起码要三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没病人就没有锻炼机会,这你急也是没有用的,还有社会地位和收入也会差很多,病人其实就是医院,医生的财富,没有病人那么一切都没有,要耐得住寂寞啊哈哈”。钱江川实话实说着。
钱江川的一席大实话犹如秋天的丝丝凉意当头浇在张林鹏躁热的脑袋上,让他内心不切实际的想法逐渐消散,同时也打击了一个年轻人火热的上进心,让充满激情的张林鹏一下子在气势上就泄了一大半。
这世界是遵循能量守衡定律的,任何事情都是平衡的。失去工作的的激情,那么生活一定会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没过多久,年轻的张林鹏开始变得冒似老资格了,每天也是滴流着早点准点进办公室交班,交班时候和大家一样,边听着主任说话边嘎叽着早点,脑外科的氛围是比较宽松随意的,从主任到下面主治医生都没什么架子,个个都是心平气和,不急不躁。每天查房不论是主任大查房还是小组自己查房,医生病人都是随意地招呼问候着,完全没有江海医院那种主任查房的威严气势。没有多少病人,很快就结束战斗,于是在没手术的日子里,大家就会坐在办公室里开茶话会,聊聊股市,聊聊新闻,发发牢骚,和小护士说说笑话。时间很快就到了十点半左右,这时候电话就会频繁响起,原来别的科室的医生也结束了工作,开始找麻奖搭子了。很快就凑齐了几桌麻奖,于是医生们作鸟兽散,就留下值班医生坚守岗位。麻奖的战场就是张林鹏他们这些年轻医生的集体宿舍。开始张林鹏总是替老医生们顶班,慢慢地也耐不住诱惑开始参与其中不愿意顶班了。
作为国粹的麻将是魅力无穷的,犹如巨大的旋涡,可以把一切热情都吸引到它的中心而不能自拔。海红医院的医生收入不是很高,但是麻将技术和赌性却是一流的,赌得很大。作为菜鸟的张林鹏匆忙上阵,总是被宰得血淋淋地下来。好几个月都是刚发工资就全没了,这一个月必须要靠借债过日子和没完没了的翻本。海红医院的麻将很有规律性,第一场上午十一点开始下午五点准时结束,第二场晚上九点开始到第二天天亮。这种规律性是有诀窍的,是完全根据上下班时间设定的。虽然海红医院没什么病人比较空闲,但是毕竟还是正规医院,还是有规章制度的,医院是中午十一点半午休到下午一点半上班,下午五点种开始晚查房,五点半下班,所以外科医生们十一点开始鏖战也就是上午逃班半个小时,一般医院是无法查到的,下午几个小时都可以推脱说是出门诊或刚下手术休息下,医院也基本拿他们没办法。至于第二场麻将那就完全违规了,那是值夜班医生的专场,九点后医院领导各病区巡查结束,一切平安无事,如果有个类似于张林鹏这样的正规小医生替自己顶班,就可以放心大胆地鏖战一通宵了,对家里说是值班,对医院有人顶班而且是正规医生不是实习生,也不算脱岗,就算病房有什么问题也不会有太大的责任。
深陷麻赢的张林鹏开始出现经济危机了,九十年代后期,张林鹏这样的小医生工资也就是一千多块,几场麻将输下来就没了,这让他非常恼火,也非常渴望能够赚到钱。张林鹏是个具有敏锐观察力的人,以前也没太注意,最近财政困难,脑筋开始转动起来就注意到了,每次早交班,他都看到和他一样水平臭,输了不少钱的周立新早餐极为丰盛,这让张林鹏产生了丰富的联想。
“我靠,周立新这么胖了还吃吃吃,早上又是酸奶,又是蛋糕,又是鸡蛋的细算下来一顿早餐就要十多块钱,再加上午餐光自己吃饭一个月就要六百多块,半个月的工资的,还要养家胡口的,肯定有外快,否则不可能这么奢侈。
本少爷,他妈的天天早上只敢吃馒头,包子都不舍得买,真惨。
要看看他们从什么地方来外快,这医院病人不多,红包肯定没多少,那么还会有什么外快呢?”
张林鹏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开始注意他们的行踪了。这正是狗急跳墙,人急好事啊。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张林鹏终于因为一次偶尔的机会,发现了其中奥秘,那天张林鹏正在病房写病历,一个江海医科大学的师兄来到病房找周立新不着,于是就和张林鹏聊了起来。
“嘿,黄强你怎么来了啊?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张林鹏好奇地问道。
“我毕业那回,没进得了医院,去了家生物研究所,就是做实验什么的,其他没什么事情,和我做医生的理想不符合,当时只是为了能够留在江海市的权且之计。不过这也应了一句中国的古话,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家生物研究所生产很多生物制品,都是所谓的治疗肿瘤和促进神经细胞生长的药品,有的有药字号的,有的是试字号的,价格很高利润空间也很大,只要能够推销给病人肯定是赚大钱,于是我就从研究所拿药,到各医院做直销,成为药贩子了,哈哈哈哈”。
“那你是怎么直销的呢?”张林鹏好奇又紧张地问道,因为这让他觉得他已经接近这段时间来探究的迷底了。
“这很简单,你以后也可以参与其中啊。
你就向你管的病人推荐我的药,治疗肿瘤的,促进神经细胞恢复生长的药都有,脑肿瘤和脑外伤的病人都可以用,药不从医院走,让病人外配使用,我可以直接把药送过来给病人。
这样本来被医院拿去的利润就都是你的了啊,都是一样的药,只是进货渠道不同而已,所以医生要担点风险,但是利润可观,还有就是看你如何和病人谈了”。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医生总是在和病人聊啊聊的,热情地介绍什么什么特效药,什么什么新药,什么什么病人用了什么要效果很好等等,我还以为他们对病人多热情呢,原来是为自己在热情张罗啊”张林鹏愤愤地想着,“我真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要不是今天遇见师兄,每天啃馒头还不知道要啃到什么时候呢”。
“不行啊,我现在还是跟班的小医生,对病人用什么药如何用药还没有决定权,一切都得听主治医生和主任的,病人也不会相信我的建议,要和上级医生抢生意那显然不行”张林鹏在兴奋之余想到了一个现实问题,让他头疼不已。
“不行也得行既然大家都在做这事,那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凭什么别人每天吃蛋糕,我只能啃馒头,找机会去做应该是有机会的,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张林鹏自我鼓励着,下着决心。
“有了方向有了决心就要快点行动,钱是不会慢悠悠自己到你口袋里来的,是要自己去找的,既然生活是目的,那么就要为更好生活而添砖加瓦”。自从那天以后他总是这么想。
但是张林鹏的资历和所处的环境要这么做又是很有难度的,因此他必须设计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才行,否则不但赚不到钱还要和上级医生闹出矛盾来,这是万万不可的。
于是他把许欣约了出来,想了解下江海医院有没有人做这种事情,因为在张林鹏眼里只有江海医院才具有代表性,而自己的海红医院是缺乏代表性的。毕竟做这种事情是有一定风险的。
“许欣问你个事”张林鹏喝了口啤酒,嚼着菜说道。
“什么事啊,这么神神密密”许欣说道。
“你们医院有没有医生直销药品给病人啊?”张林鹏问道。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呢,集体行为,共同参与的事情”许欣轻松的回答道。
“什么意思具体说说”张林鹏兴奋地探究着。
“我们这里都是整个科室一起做的,每个小组的医生都向病人推荐药品,获得的利润科室统一保管支配,也就是科室的小金库,每个月科里用这钱发一次奖金,人人有份,当然不同级别的医生护士钱是不一样的。
我们做起来更容易,因为江海医院的医生在病人面前都是权威,说出来的话对病人而言就是圣旨,医生推荐的药,病人会千方百计托人去买,更何况是医生让人把药送到床头呢,很多次病人出院时候还会写感谢信,感谢医生千方百计帮助自己找特效药。
哈哈哈哈,所以做医生一定要在大医院,这是我这段时间的切身体会”。许欣得意地说着。
“你不见我们医院边上开着这么多的药房,病人总是拿着医生的处方去买药,这都是有原因的,哈哈,你再看,现在我们医院也开了自费药房了,这是为什么,自己想想吧,所以你要做的这买卖,其实别人早就做的如火如荼了”。
“那你在医院做这事吗?”张林鹏虔诚地问道。
“我不用做,也不想去做,反正是最小的医生,第一病人也不信我说的,第二就算做了,发奖金的时候也是最少的,所以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刀开好,把业务熟练起来,等到出师了自然什么都会有的,也就是个三五年的时间吧。再说了,现在的收入对我来说也不算少,每个月工资、奖金、红包、药品回扣加起来还是很可观的”。许欣得意地说着。
“是啊,你现在是已经解决了生存问题,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了,我现在和你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了,我首先得解决生存问题,不能天天啃馒头啊,哈哈”张林鹏羡慕又酸酸地说着。
和许欣的交流更加刺激了张林鹏,现在对他来说唯一可以指望翻身的就是这条路了,于是他要勇闯华山险道一条路了。苦思铭想了一晚上,聪明的张林鹏终于想出了一条绝妙的操作方法。
“既然要和上级医生抢利益,那么我就薄利多销,让利于民,自己多出点力,这样不就没事了吗,人们常说,赚钱要做到四点,一是肯吃苦,二是脑子活,三是能冒险,四是从小钱赚起”,张林鹏脑子里盘算着。
于是他去和生物研究所的师兄谈了次,要求做他的二级代理,帮他跑腿送货,开发医院,只要师兄让利百分之五十给他,其他可以坐享其成。对于上级医生他在得来的百分之五十利润里让利三十给他们,自己只拿二十,这样皆大欢喜,虽然比较辛苦获利也是最少的,但是总比一点没有要好得多,张林鹏还是乐呵呵的。
人一旦有事做了,就不会再去想那些声色犬马的事情了,张林鹏远离了麻将和闲聊,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除了手术和管自己的病人,再也没有兴趣帮别人顶班和管别人的病人了,基本都在联系和拜访各家医院的医生中度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就取得了成效。大到江海医院,小到地段医院的医生中,都有了他的忠实客户。特别是自己的海红医院,凭着张林鹏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胆大包天的闯劲,几乎搞定了所有科室的医生,连很多科室的主任都成了他的客户。开始大家还有点莫不开面子,自己一个老资历的医生和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医生做这种违纪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在比别人多三十的利润面前,没有人抵挡得住,一个个都在张林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鼓动后败下阵来。
很快张林鹏就挖到了第一桶金,当他赚到第一个五千块的时候,他得意地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那天的早餐他买了一大罐酸奶,克莉丝廷的面包,还有鸡蛋和煎饼,那顿早餐吃得他差点噎着,边打着饱嗝边狼吞虎咽着,还不忘得意地笑笑。看得小护士们面面相觑,不知就里,看得明知就里的医生们都忍不住为这个早餐暴发户发笑。第二件事就是不管当时正是寒冬去商场买了台电风扇,放在宿舍里,看着也心花怒放。想当初刚到医院上班,正值盛夏,一个月的工资就七百多块,住在四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楞没舍得抽出七分之一,买台一百多块的电风扇,在闷热的宿舍里煎熬了一个夏天,今天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唉,有钱真好啊,哈哈”也不知道第几次数手中的钱了,边数边感慨着,此时的张林鹏有点票票然了。
“革命尚且开始,成功还有距离,要继续加油啊”张林鹏自我鼓励着。
随着钱越赚越多,张林鹏也越来越牛起来,当今社会就是这样,当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就是最小的,人人都觉得比你高一截,个个都认为可以使唤你。当你有一点开始接近他们的时候,那么他们就开始会重视你,把你当做同道之人甚至可以很快融入他们圈子。当你比他们强的时候,而且这种强是他们短期内很难再改变的时候,那么他们就会从重视到嫉妒再到打压你,最后是群起而攻之。但是这种群起而攻之的联盟又很快会在利益面前土崩瓦解,一个个悄悄地成为你的合作者,享受着利润带来的快乐。
张林鹏在短短大半年内就经历了这几个阶段。虽然是薄利多销,人也非常辛苦,还要承担许多风险,但是钱哗哗地往他口袋里流的快乐,和由此给他带来的膨胀是不言而喻的,很快张林鹏的衣服是名牌了,又没多久就拿起了很多老医生都还舍不得买的,在那个年代算是奢侈品的手机了,年轻,长得帅,还没有女朋友,引得医院很多年轻女医生护士对他浮想联翩。偶尔打打麻将因为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在气势上很冲,口气上很牛。结果成了男同胞们公敌。不过这种酸和敌对情绪很快就在张林鹏的糖衣炮弹面前瓦解,每个人还是他的忠实客户,是张林鹏的衣食父母。
虽然现在经济富裕,业务繁忙,但是张林鹏在心中还是忘不了他们三个在医学院读书时候立下的要成为一个好的外科医生的志向。因此张林鹏还是很认真地手术和管自己的病人的,虽然因为病人少手术机会少进步缓慢,但是只要你认真肯学,进步还是有的,在不同等级的医院,对于病人有这样的形象比喻,三级甲等医院里有关系,有钱有地位的病人都是董事长,局长以上级别的,那种出手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医院停车场上的好车也是争奇斗艳的。二级医院里的关系户最多也就是个厂长,车间主任一级的,开的车别克,帕萨特算是到南天门了,但在医生面前个个都牛得不行,自认为是一号人物,搞得好象来你这医院看病手术是对你医生恩赐似的,其实这些人,还真的没什么花头,去不了大医院或者去了大医院别人没把他们当回事。经常面对这样的病人,医生的修为很是重要,特别是年轻医生必须把自己的棱角个性磨掉,否则吵架就会是常事,事实上病房里经常有医生和病人吵架。因为外科医生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外科医生们都是雷厉风行,血气方刚的果断男人,他们可以在呼呼冒血的创伤部位,一眼发现细如针孔的出血点,然后毫不慌乱地果断止血,解决问题,因此这些在一瞬间决定生死成败的男人基本都有着特别的个性,心细,敏锐,沉着,冷静,强硬,冷漠。
张林鹏虽然年轻,也正血气方刚,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已经有了很多生意人的圆滑,和气生财,主要目标就是向病人推销他的药品。因此病房里的病人都成了他的朋友,虽然有些厂长,车间主任的作势很是让人讨厌,但是对于张林鹏来说就是一个忍字。不过有很多时候某些人的行为确实让张林鹏哭笑不得,甚至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那天张林鹏值班,正闲来无事准备睡觉,突然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喂,脑外科吗,我是急诊室,今天你们谁值班啊,快下来会诊,有两个急诊病人”急诊室值班医生急切地说着。
“哦,我是张林鹏,什么病人啊?”听说有急诊病人,也许要手术,张林鹏来了精神,毕竟这种机会不多。
“一个是七十五岁的脑益血,一个是五十岁的车祸脑外伤”,急诊室医生准确地说着情况。
“好的,好的,我马上下来”张林鹏边回答着边摔门而出快速往急诊室赶。
“我们先到的,应该先看,这有什么好抢的,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我们病情危重,不能等的,出了事谁负责”。
“不要吵了,等医生来了由医生决定先看谁”
张林鹏刚到急诊室,人还没进房间就听到两拨人在争吵,主要是为了谁先看谁后看。
“医生,我爸爸七十多岁了,你先帮我们看看”,“是啊,是啊,老人病情这么重,怎么能够拖呢,医生也是的,我们都等了二十多分钟了,才下来,这医院效率怎么这么差劲,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要投诉的,医生快给我们看”张林鹏刚进急诊室,迎面劈头盖脸地就冲过来一席不客气和争抢的话。张林鹏很是委屈,自己是第一时间就下来会诊的,只是从病房大楼下来,再走到急诊室是要时间的,而且这段时间急诊室医生也没闲着。
“看来这家人家很难弄啊,得小心应对,他们肯定是想给我压力,以便先给他们诊治,好狡猾啊”。张林鹏暗想着。
“不行,不行,医生,我们先到的,是车祸病情也很严重,而且这病人还年轻,是家里的顶梁柱,小孩还小,一家老少都靠他的,医生求求你快点救他吧”另外一家人深情并茂,言词切切,诚恳地哀求着张林鹏,让张林鹏很是受用。自然也就站到了车祸病人这边。
“你们都别吵了,你们病情都差不多重,先来后到“。张林鹏大声说着。
呼啦,张林鹏的话音还没有落下,脑益血的那家人家就炸开了锅,各种不友好言语冲着张林鹏泼面而来,外人看来这家人简直不是来看病的是在寻衅闹事的。同时这家人家的种种行为让张林鹏真是苦笑不得。
“喂,老张啊,你认识海红医院的院长吗?”。
“喂,李总啊,海江区的卫生局有熟人吗?”。
“喂,刘处长啊,我爸爸在海红医院急诊室,有人和他们院长认识吗?”。
“医生啊,我们有很多熟人的,认识你们院长的,等会说不定你们院长就会来了”。
“就是,就是,我有个亲戚是律师,法院也很熟悉的,你要是耽误了我们老爷子,到时候我们可是要打官司的”。
这家人不断地炫耀和威胁着。已经小见世面的张林鹏从心里瞧不起这种人。
“显掰什么呀,有本事也不会被大医院赶到我们这里来了,真是的,最讨厌这种半瓶子晃荡的醋“,张林鹏愤愤地想着。
一般来说对于六十五岁以上的脑溢血患者,象海江医院这种大医院的脑外科基本都不收的,因为这种病手术很简单,但是手术后的护理和恢复是漫长的,要压很长时间的床位,因此都被推到神经内科去保守治疗,而神经内科病床也很有限,最后病人不是在糟杂的急诊室就是在走廊上加床,如果愿意就被转到小点的没什么病人的医院,例如海红医院,除非病人家属有关系,有地位才会收入病房甚至到脑外科手术进行积极治疗。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都先去做CT检查,再根据情况决定具体治疗,也许CT检查下来并不一定要手术,所以你们也别着急,就目前情况来说我已经针对病人的病情用了药,你们放心吧“。张林鹏想到这里大叫一声来了个缓兵之计。
因为自己还没有单独上台手术的把握,因此在值班时候遇见急诊手术张林鹏一般都是要叫上级医生钱江川出马的,正好趁病人做CT之时,电话通知钱江川来医院,以免病人家属看出他的水平还欠缺,那多没面子。
很快钱江川就赶到了医院,这时候病人也做好了CT,一个是脑右侧基底节部血肿,出血量一百毫升左右,一个是左侧硬膜下血肿,脑搓裂伤。
“好了,我现在宣布,车祸病人马上手术,脑溢血来先生转神经内科保守治疗,没法手术”。看过CT片后钱江川大声对病人家属说道。
“你是谁啊,怎么一会儿又多了个医生?”老先生的家属有开始鼓噪起来。
“哦,刚才是个小医生,现在来了个老医生,那刚才耽误了我们多少时间啊,怎么能这样呢,这医院也太差了,都找些没用的人值班”。
病人家属的言语非常刺耳地刺激着张林鹏的耳膜和神经,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必须忍。
很快神经内科医生过来会诊,并转走了脑溢血病人,急诊室安静了许多,车祸病人也跟着转到了脑外科病房做术前准备了。
虽然张林鹏的手术水平还很臭,不过他的术前谈判技术已经是一流,因为病人少,所以要珍惜每一个病人,不能放过每一个病人。当然他的主攻放向就是向病人推销他的药,现在他已经和钱江川达成一致,他们这组的病人都由张林鹏来谈判介绍,病人如果用了药,那么钱江川拿六成利润,张林鹏拿四成,条件是钱江川要作为上级医生在查房时候或者是病人询问时候,以上级医生的身份肯定这药的效果和必须性。
要想让病人信任你这个医生,和病人谈话的内容,程序都是有讲究和至关重要的。
张林鹏很严肃地把车祸病人的家属和肇事方叫了过来,很自然地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上面赫然写着“海江医学院脑外科硕士,海红医院脑外科医生”。他这张名片的奥妙就是刻意隐瞒了他还是个住院医生,刻意突出了著名医学院海江医学院,刻意向病人宣布自己是研究生。别小看递上这张名片,效果就是病人家属立马对张林鹏产生了充分的信任感,特别是在自己亲人病情危重的时候,面对一个高学历有水平的医生,病人家属就象拿到了根救命稻草。而医生们也正是利用病人家属的这种微妙心态来树立自己的威信达到自己的目的。
“嗯,现在正式和你们手术前谈话,这手术对于我们来说难度不大,但是病人病情比较重,因此恢复起来还是很不容易的,手术后要花很多精力和财力”,张林鹏首先自我标榜了下,又吓唬了下病人家属。
“因为脑子受了创伤打击,因为以后很可能要落下严重的后遗症,比如记忆力减退,经常性头疼等等,因此手术后的恢复治疗至关重要,现在有种药是专门促进神经细胞快速恢复的,可以减少后遗症,临床效果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是很好的”张林鹏忽悠着病人家属。
“那医生你就多给我们用啊,他还年轻啊,如果有后遗症症那怎么办啊”。病人家属听张林鹏这么说急忙表态。
“但是,只是。。。。这药比较贵,而且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要你们自费用的,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承受”,张林鹏慢吞吞地道出了其中原委,也是谈话的核心内容。
“那这药要多少钱,再贵我们也要用啊,只要能对病人好,再说了,你张医生也是为我们好,否则你也不用费这中口舌了,医院有什么药,可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你也轻松”病人家属说道。
“这药一个疗程要五千左右,最好连用两个疗程,当然疗程越多越好”张林鹏说道。
“哦,也就是说我们要自己拿六千元出来是吧,可是我们现在没这么多钱啊,还有这要到哪里去买呢,你们医院又没有?”病人家属焦急地问道。
“这不用急,药要等手术后才能用,你们明天晚上前把钱准备好就可以了,至于药,我这就有准备着病人急用的,到时候你们把钱给我,我就把药给你们,因为药比较贵重,所以你们自己保管,每天用的时候你们交给护士长就可以了”。张林鹏看似很为病人着想地说着。没有急切地催促,有的都是为病人着想,让病人感觉很真诚自然和温暖。
尽管张林鹏给了病人很好的感觉,但是病人家属还是不放心,知道钱江川是上级医生,于是又悄悄跑到他那里,询问张林鹏所介绍的药的必需性,看得出这家人家经济条件一般,要一下花这么多钱是要下决心的,也是比较慎重的。当然钱江川和张林鹏的双簧是天衣无缝的。于是病人家属兵分两路,一路守在医院,一路连夜去筹钱去了。张林鹏大功告成和钱江川会心地一笑,乐呵呵地去手术室手术去了。
两个人刚走到电梯口,病人家属中有个中年妇女赶了上来,往钱江川白大褂口袋里塞了卷圈在一起的钱,口中连说小意思,张林鹏一眼瞄过去就估计出来大概有五百左右。外科医生因为经常经历这种情景,因此都练就了一副好眼力和好手感,一眼就可以看出大概这叠钱是多少,隔着信封一摸就可以准确知道里面是多少钱,同时还能若无其事地边走边打着哈哈,好象没发生什么事似的。很显然,钱江川对这一个小红包还是满意的,虽然少了点,但是一个中等的急诊手术,有一个已经达到标准的红包还是说得过去的。
很快那个中年妇女又转身走到后面往张林鹏口袋里塞了两张钱,两百块钱。看到就孤零零的两张纸,张林鹏有种被侮辱的感觉,顿时血往上涌,毫不迟疑地就把两张钱还给了中年妇女,在还钱的一刹那间张林鹏已经冷静下来,嘴上很好听地说着。
“哦,别客气,我们不能拿红包的,你们后面还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病人我们会认真手术的,不用担心”,然后坚决把可怜的两百块钱还给了病人家属。
“他妈的,把我当要饭的了,我是年轻,是小医生,也不至于用两百块来打发我吧,要么就别送,我也没什么想法,送了还这么小气,这钱拿着也烫手,还不如不要,落得一身轻松”。张林鹏暗自想道。
“只要他们用我的药,哼哼,我还在乎你这点小钱吗”,张林鹏盘算着。
从十点多到急诊室会诊,到手术前检查准备,再到手术完成,前后折腾了五六个小时,等到钱江川和张林鹏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早起的人们也开始洗涑起来,虽然两个人都困得不行,累的不行,特别是钱江川还是被从家里被窝里叫来义务劳动的。但是作为外科医生有一条各自都遵守的不成文规则,那就是手术好的病人都要自己亲自观察,除非已经有ICU病房的,但是即便如此,手术病人的病情变化还是手术医生自己最清楚,也不能离开医院。哪怕你昨天做了一夜的手术,第二天还是要正常上班手术,如果前晚手术的病人病情不稳定第二天晚上说不定也不能回家休息。
这就是外科医生的生活规律。这就是外科医生的责任心,他们即有被社会不良风气熏坏了的行为,又有外科这个职业天然要求的敬业和付出,他们游走在正邪的边缘,时而是天使,用自己的精湛技艺和无私付出来治病救人,时而又是魔鬼,利用自己的特殊性和地位的不对等来掘取利益。在这种环境成长起来的年轻医生耳染目熏,代代相传,以至形成了具有本国特色的外科医生群体。
第二天下午病人家属就迫不及待地把钱拿来,在张林鹏这买了两个疗程的药,让张林鹏很是开心,一天一夜没睡的疲乏因为兴奋也一扫而空。
“护士长,这是两百块钱,算是我请你吃饭的,哈哈,又有病人买自费药了,请大姐安排人按我的医嘱定时给病人治疗,谢谢了啊大姐”。张林鹏把护士长叫到一边兴奋地说着。护士长也是张林鹏这条利益链上的重要一环,如果没有她的帮助,就不可能运转成功,但是她收取的只是过路费而已。
“老钱,这是病人买药的利润”,张林鹏把钱江川的利润给了他。钱江川很心安理得地笑纳着,想想也是,没有他的确认和帮助手术,张林鹏是寸步难行。
“对了,老钱我们病人不多,昨天晚上你为什么把哪个脑溢血病人放掉了,否则不是又可以赚一笔了啊”,张林鹏问道。
“哈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来我好好教教你,你以后翅膀硬了,可不能忘记我这老师啊”钱江川说道。
“那肯定,一定,你是我永远的老师啊”张林鹏吹捧着说道。
“其实很简单,有几种人的钱是不能赚的,有几种病人是能不收尽量不收的,否则你会有无尽的麻烦”。钱江川说道。
“到我们这种等级医院来的病人,除了关系户就两种人,一种是自以为是其实什么都不是的人,一种是穷人。所以我们作为这种等级医院的医生要谦和,不能象海江医院的外科医生那样牛。对于穷人,我们要善待他们,要知道也许五千块在我们眼里并不算什么,但是穷人,一个月存五百块,要存十个月才能存够,更何况有时候他们每个月还存不下五百呢,所以五千块在他们眼里就会被放大到五万的性质,一旦他们知道你让他们花的钱里面有猫腻,那么他们是会和你拼命的,再说了我们良心也过不去,所以穷人的钱最好不要去赚”。钱江川说道。
“是的,是的,老钱你说得很对,这年头还是要积德啊,不能穷凶极恶”。张林鹏附和着。
“另外一种就是自以为是其实什么都不是的人了,他们这种人是属于中等偏下,素质有问题的人,口气比力气大,具有浓厚的小市民习气,喜欢抓住对方的细小错误,以此为把柄来要挟或达到自己的目的,和这种人打交道是很累的,也会有无尽的麻烦,作为医生收了这种病人会让你每天首先想的不是如何去治病,而是如何先不要被他们抓到小辩子,如何自我保护。还有他们这种人有一种很奇怪的心态,就是在我们这种医院明明是对的也会认为你是错的,要和你搞一搞,而到了海江医院这种大医院,就算自己是对的医生是错的,他们也会认,遇见`这种人你还不累死啊,所以这种病人是能不收就不收,能不碰就不碰,知道了吧,你还想从他们这里赚钱,那你不是在找死啊,不是什么人的钱都能赚的,和这些人沾上边,到时候不把你胃酸吐干净就不错了”。钱江川入木三分地教育着张林鹏
“是的,是的,说得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张林鹏感慨地回答道。
“再教你一招,好好学着点,以后对你是有帮助的”,钱江川估计是分了利润后比较开心,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了。
“作为外科医生要练就一副好眼力,要能够在短短一撇之间,就判断出站在你面前的病人及其家属是帮什么类型的人。比如说,为什么昨天的脑溢血病人我不收上来,为什么我能够不收,为什么我不收到病房他们也没什么话好说,这都是有学问的”,钱江川卖着关子说道。
“老钱你就别再卖关子了啊,快说啊,为了我今后免受灾难,你要多教教我啊,哈哈哈”,张林鹏着急地催促着。
“其实很简单啊,脑溢血手术指症有哪些啊,你说来听听”,钱江川一本正经地考问起张林鹏来。
“年龄六十五岁以下,出血量在三十毫升以上,身体状况良好”,张林鹏熟练地回到道。
“这就对了啊,一般来说脑溢血出血量在一百以上不手术,单凭内科保守治疗成功率不大,如果积极手术治疗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因此手术是很必要的,但是作为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病人,不给他手术是不违背医学原则的,所以手术与否就看医生的了,一般来说脑溢血手术很简单,但是手术后的护理,恢复是漫长的过程,病人也许住几个月也出不了院,因此大医院怕压床而不愿意手术,而我们这种小医院,怕家属找事而不愿意手术,你想想和那种小市民相处几个月,病人不死,你也被他们搞得差不多了。所以当你到了急诊室以后就要立即判断出他们的家属是什么样的人,就凭他们那时那个熊样,牛皮哄哄的,我肯定不会收上来手术的,就让他们到内科去折腾吧”。钱江川道出了其中奥妙。
其实这也是作为病人家属应该注意的地方,很多时候看似你很厉害,很牛,但是医生和你掰手腕都是在无形中的,是在不违背原则中的。也许看官会说医生怎么这么无良,其实此言岔已,处在特定环境下的外科医生们,一切以基本医学原则来做,是能够把医生长久太平当下去的必须条件。
虽然第二等级的海红医院不能百分百地让张林鹏满意,但是在这么个亦正亦邪的环境中成长着,所学所得所感还是让他受益匪浅的,和许欣相比虽然技术上学术上开始有了差距,很多方面张林鹏都只能望其项背,如影随形,但是人生哲学,做人圆滑方便他肯定是高出一筹,工作是手段,生活是目的的人生哲学,让他快乐每一天,也渐渐忘记要成为一个优秀外科专家的誓言,只是热衷于利用外科医生的身份和有限的技术,来工作和创造自己的快乐。和在第三等级医院的王守强相比,张林鹏又有着太多的幸运和优越感,从各方面比较都有着天差地别的感觉,这又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张林鹏的虚荣心,让他很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