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读章节【唐都中的残影一】
皋战恍惚中回到了过去，记忆起许多儿时往事来。
那是七年前的唐都：
唐都坐落在漆山山脉以南广阔平原上，外城方圆百里，是当时最大的城市。不算皇城中的人和军人，里面加起来一共有八十多万人口，其中倒是有半数人家是靠做生意过活的。
臻国北面漆山山脉、十二雪川中产的奇珍，胶州沙漠以西的菱羽国盛产的马匹，西部崎炎国的矿石，东部大昊国的珍珠、香料、海产，东南十墨国的粮食，还有夹在十墨与大昊间的小国君丘的水产、石刻工艺等等，只要想贩往各国，便要首先过唐都。
也许是因为天下间的奇珍异宝，总是聚集在唐都，唐都的物价反而格外便宜。不论是粮食、丝绸、香料、布匹、铜器、药物、武器、装甲，还是酒店、茶馆、书舍，和同类城市相比，总是最便宜的。
唐都的人们生活得轻松愉快，终年不知战争。
但为了谋生、打败竟争对手、追求更幸福的生活，百姓们往往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其中纵横捭阖、远交近攻、阳奉阴违之术，往往百出，好不犀利。所以四方国家的人和唐都人打起交道来，都非常小心。
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唐都中少有赌场。
另一方面，唐都人尽管生活充裕，但由于平日里竞争压力大，没什么时间休闲，真到了抽出点儿空来放松身心时，往往挥金如土，相当气派。唐都人的生活糜烂，在大陆上是出了名的。
唐都又有花都之称。唐都人爱花，每年七月都有花会。介时，城中从达官富贾到平民百姓，都会前去观赏。而四方来的花卉珍品，那时总能在花会上找到；另一方面，唐都的女人可是出了名的漂亮，四方来客，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总是不惜代价地想要换一些唐都女人回去充入房中。除此之外，唐都的妓馆特別多，多数临水而建，翠羽彩帷，成为一道风景。
说起水，唐都有水城之称。天下没有一个城市，有唐都这么多条河！
进出唐都共有六十四道门，其中有三十二道是水门。水为唐都的交通提供了相当廉价的运输费，因为有水，四方的商客才一定要选择唐都做中转。这些水门日出打开闸，日暮再落下。白天里船来船往，熙熙攘攘，夜晚城中光影投到水上，泛起粼粼波光。凡是自小在唐都中生活的人，一定忘不了这种泛着女性香味的波纹。
“女性香味”指唐都女人用的熏香。凡是唐都的女人，都会提取花精，制一些熏料。这些熏料，和別国的香水、香料大不相同。它们只用来熏衣服。虽然只熏衣物，香味也是可浓可淡，每每春夏，四处裙带飘飘，正是这种感觉。
……
皋战仿佛回到了那个冬天，城中的水都冻上了冰。
他那时认识了许平民男孩，每天玩在一处。按臻国历来帝王家的惯例，王子是不能和平民一处的。但是皋战儿时，唐都中有位著名的占卜师预言，如果皋战长在皇城里，是长不大的。于是臻国国王皋膑，也就是皋战的父亲，在城南置了一所大宅子，将皋战从小养在了民间。
皋战调皮，宅中的仆人杂役，都管不了他。而皋战的几位老师，一方面因为皋战学东西极快，不用多教，而另一方面这几位老师都是支持大王子皋瑜的，所以也不希望皋战学得太多。反正种种原因使得大人们总是放任他将大把时间挥霍掉。
皋战每日混迹民间，其实是有武士暗中保护的。十岁的皋战当然不知道这些，他那时和一群平民孩子在城中同另一伙小流浪汉，为了争地盘而“火拼，打得不可开胶。打个比方，假如有一方发现了一处没有人去的巷子，就会留下自己商量好的符号，这块地方就成了他们的“据点”，但他们都称之为“寨子”。
唐都中人烟阜盛，这种地方本来不多。再加上皋战只在城南的部分地区活动，就少之又少，总共也不过十来处。因此，皋战和他的伙伴都极为在意这十来处“寨子”，有了寨子，才有千奇百怪的玩法，才好扩充队伍，招募新人。
皋战在孩子们中年纪最小，但他天生有一种强大的记位感。对方有多少人，大致走向，哪处最薄弱，哪里最强大，皋战心中总是一清二楚。所以，皋战年纪虽小，却成了孩子中的王者。
只要皋战在，虽不说“火拼”中能得胜，却往往不会败得太惨——比方说被对方包围住了，逼着脫了裤子什么的。
到了冬天，主要的“寨子”是冻冰的河流。
这些河冰了，不能运货物了，人也就少了。再说，人们怎知道河上的冰厚不厚？大人是不肯冒险来的，但孩子于不管这些。孩子玩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危险。
这些天河上的确淹死过几个孩子。但皋战不知道，就算十岁的皋战知道，他也不会理会。
于是那年河上孩子们到处“火拼”，互有输赢。
最后的一次时，城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人们一个个都忙乱起来，四处可见提着明晃晃兵刃的士兵，一列一列，在街角急匆匆地跑过。而让皋战心烦意乱的，是两件事。
第一件是和他的姐姐——皋雩襄公主相关的。平日里她每三四天左右，雩襄公主就会去宅子看皋战，给皋战带一些玩具。主要是刀具、弓箭、机关等武器，间或有一些武师来教皋战武术，皋战自幼好武，因此，皋战特別喜欢和这位姐姐一起玩。
皋雩襄大皋战十岁，正值双十年华，青春流动，是当时的“天下第一美人”。那时各国政要都争相提亲，但都被皋雩襄拒绝了。其实皋雩襄这个人，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绘画和武术上，于男女之事，每每只是付之一笑——但这轻蔑一笑，着实让无数男人感到羞耻和心痛。
那时皋雩襄全心全意地在画一幅《千里江山图》，这幅图她构思了五年，却还未成画。
她为了完成《千里江山图》，倒是把武艺放下了，专心作画，闭门不出。但每每三四日，她总是不会忘记去探望皋战。
皋雩襄有个好朋友，叫韩淋碧。韩淋碧是个非常异样的女人。那时在臻国的各大衙，都在门口张榜，名码标价写着许多要犯的名字，其中韩淋碧排行第二，是一万两黄金缉拿的重犯！
(第一是谁？当时所有国家的重犯榜单上的魁首，青一色的是十方墨会三万门徒的领袖，天下最大反战组织的龙头——“匪首莫非”。这人姓莫名非，人像名字一样让猜不透。但他的刀术天下无敌，素有“天下第一刀客”的美誉。但大多数人，尤其是百姓，多叫他“大侠莫非”。)
韩淋碧一方面是当时最大的女子社团——藏花社的二号人物，武功之高，天下少见。而另一方面，皋雩襄这个大公主总是暗中袒护，“吃里爬外”，所以韩淋碧最后竟然大大咧咧地在唐都中买下了一栋豪宅，也不更名换姓，就做了长住久居的打算了。
只有皋雩襄知道，其实韩淋碧是爱上了城中一个唱戏的旦角。
这位“名旦”，生活极苦，每日发奋练习，还要兼做一些別的“体力活儿”维持家人生计。偶然地一次邂逅后，他竟让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动了心。
韩淋碧除了每日前去捧场之外，更多的时候她会默默地除掉几个这人的竞争对手，或有意为难他的人。
什么叫运道？这就叫运道，一个人运道好成这样，能不有出息吗？于是这位名旦真的红了，红遍了全城。
他红了之后，人就变了，不再像当初穷时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了，他对家人也不那么好了。
他开始风花雪月起来……
韩淋碧于是伤透了心，所以决定离开唐都。在她离开前，她向城中的朋友一一道別，也去看了皋雩襄。皋雩襄用红墨在韩淋碧的脸上点了两面桃花，留做记念。韩淋碧笑着出来，哭着回去。然后韩淋碧又去找了皋战，皋战是她的干弟弟。
平日里韩淋碧经常指点这位“干弟弟”的武功，只是那时皋战岁数太小，练不得高深的功夫，但这也为皋战打下坚实的基础。他们两人感情极深。韩淋碧自小是孤儿，亲人多一个，心中就暖一分，最易动情。而皋战很迷这位“干姐姐”，不光是武功，更是她坚毅的精神和潇洒的态度。
韩淋碧去和皋战道別，最后终于忍不住，二人一个少年心性，一个孩童懵懂，都是最易动情的年华，就抱在一起哭了起来。两人哭的多半不是一回事，却都哭得相当认真。最后韩淋碧看皋战哭实再伤心，就倍他喝酒。
皋战第一次喝酒——吐得韩淋碧满身都是，但韩淋碧才不在呼被这位“爱弟”弄脏衣服，她亲切地将皋战摔了几十个跟头，不久皋战就晕头转向，呼呼大睡了，睡梦中还在叫韩淋碧的名字。
于是韩淋碧真地离开了唐都，她去了哪，谁也不知道。
皋战在这个冬天，主要就要烦这件事。
而另一件，就是他父亲皋膑。皋膑常常微服去看皋战，但从初秋现在，皋战没有再见到父亲。十来日前，皋雩襄好像说过皋膑在铸一柄刀，一柄关系到臻人命运的刀！
皋战只希望爹爹早日铸好刀，好来看自己，但皋膑始终没有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