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明天】
皋战逃了七年!
他拼命地寻找着三位失散的哥哥,因为在臻族历史上的诸多预言中,有一段是这样说的:“王子们带回了失落的古剑,在黎明的前夜,发起了复国的号角,用火光点亮的大地。”
他的姐姐,雩襄,被崎炎国国王代善掳去了,他知道,她现在是代善的一个妃子。他发誓,他永远不会原谅姐姐。
皋战曾找到过一些旧部,试图发动过几场战争,但他失败了。于是他渐渐明白,光有决心是不够的,他还太年轻,他的耐心还需要用岁月去磨练,他轻浮躁动,缺少一种特殊的忍耐精神。他易怒,又多愁善感,缺少冷静……皋战知道他还需要智慧。
他决定向北去找一个叫齐粟的剑士。
二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臻国高士齐粟,在打败了生命中最后一个对手后,决心归隐,回到十二雪川之中。
只要找到齐粟,就能学成天下第一的剑法——十二式傲霜剑法!这十二式败尽无数英雄豪杰的剑法,源自齐粟对百臻族发祥地十二雪川的热爱。十二剑顺着十二雪川的形态,有如大刀阔斧般削出山岗体势,又天马行空般充满想像。它们带着百臻人独特的生命气息与倔强,散发强烈的傲气。
齐粟之所以能不败,是因为大地山河成为了他剑术进益的源泉。巧妙的招式在他的剑下源源不断,它们就像拧麻绳一样,一点一点将对手逼入绝境。
“只要有齐粟指点,我一定有能力复国!”,皋战这样想着。在臻人心目中,齐粟不仅仅是个武夫,他更是智慧与力量,冷静与忍耐,博学与激情的代表。他有着百臻族人神话中神秘而伟大的艺术气质。
但皋战“南辕北辙”了,他在菱羽国境內,被人认出了赤影,遭到了追杀。
所谓菱羽国境內,其实原是臻国的领土,如今已经被五国瓜分了。臻族人又一次沦为奴隶。
北边去不了了,皋战往南逃了几千里,但敌人不杀死皋战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于是就在这年冬天,皋战逃到了大陆西南方的孤射山中。
孤射山,顾名思义,是西南方刺入青天的高山群。他们像孤傲的高士,极目大地。
七年了……七年中皋战没有一刻安定,却历练出了一身杀人的本领。
皋战哈哈苦笑,笑声震颤山川河岳,又在高谷深崖间传播——最后竟笑下来漫天雪花。
雪扬扬洒洒,漫天飘着……
好像百臻族历史中悲剧的英雄走向末路时总是有雪,雪是百臻人的精神寄托,没有一个民族像百臻人一样爱雪——他们的祖先生活过的地方啊,真真正正的雪国!
“原来孤射山也会下雪……”皋战这样说。
孤射山西南之地,温湿气重,六十年不雪,今日却下起雪来。下雪对皋战来说,并不是好事,这样他就失去了许多隐蔽的场所。
皋战眯起了眼睛,静静地等得着世界染成洁白。
这场雪下了三天三夜尚未下完,皋战的粮食用完了。他强忍饥饿,浑浑噩噩地走着。他走啊走啊,渐渐地不知道自已在做什么了。
他知道路没有尽头,除非杀死每一个敌人。
在他又翻过一群危山之后,眼前的景色终于有所改变,那是个平而缓的大坡,四面高山到了这里,就都止步了,形成一个诺大的盆地。
而大坡上赫然是一行密集的脚印,雪覆盖了一部分,却没有完全埋没。
皋战心中似有一道电光撇列:“敌人来过?”,他的心沸腾起来。
皋战环顾四周,猛然间他发现远处的几个黑点向着这边慢慢蠕动着。皋战终于明白,他在孤射山中一路上没有遇到敌人,并不是因为他隐蔽得好,而是敌人已经赶到前面去了。
皋战本能地握住赤影,向另一方迅速跑开。
皋战回想起这七年的逃生经历,这次是最险的——偏偏是大雪,偏偏是没有隐蔽的大坡,偏偏又是自己又困又饿的时候,这一切似乎要为皋战沉重的生活画上一个句号。
“我不能死!”皋战飞速地跑着。
人在绝境中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力量,皋战没想到自己能跑这么远。
雪太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淹没他的脚印。余光里,有十来个黑点正在向这边跟过来——看来只是一个小分队。
皋战太累了,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他渐渐意识到这样跑下去,自己永远也甩不开他们,最后不是被活活累死,就是被抓住。
“不,我还要复国呢!我不能就这样死去”,皋战这样想。
再跑百步,皋战感到肌肉在撕裂,內心中升起了一种无法触及的悲凉,那种悲凉好像想说:“也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悲剧,血淋淋的悲剧。”
“不,这不是悲剧!”皋战打断了这个念头,七年的经历告诉他,面对绝境,没有永往直前,等待你的就是灭亡。
前面有一个凸出的土丘,皋战意识到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但……他的感觉已经虚无起来,整个人好像轻飘飘飘的。
皋战咬牙飞速跑过土丘。“我一定要生存下去,证明我们臻族人是最优秀的。”
在皋战的心中,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死了,百臻族就完了,彻底的完了。那千年的文明,那诗歌,剑术,酒业,花会,还有万千沦为奴隶没有自由的人们——他们就都完了。
皋战尽管武功不高,但却是个可怕的杀手。
他的可怕,在于他有一种天生的尊严和记位感,这使皋战十岁时就能够精心地设计杀人的陷阱。
而这七年,他这种能力成熟了,却也厌倦了。这七年中,皋战不停地逃亡,杀死过一个又一个武功高出自己的对手。他明白,他不可能永永远远这样幸运,所以他更要找到齐粟。
可是,皋战一点儿不认为今天,自己还能活下来。
皋战每向前一步,就填平了脚印,他这样走出二十几步,才停了下来。之后他在地上将雪刨开,拔出赤影,把自已身子埋了进去。
……
皋战轻轻地呼吸着,等待着……
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响起来。
忽听有人道:“走不远,分头找。”
皋战强忍心脏的悸动,屏住了呼吸。
听脚步,那些人似乎两两一组搜索起来。
一阵欣喜……自从有了赤影后,皋战很少有这种感觉了。
近了,近了,皋战感到有人就在自己的上方了。他飞身翻起,将赤影由下而上,刺入了一个柔软躯体的內部。
皋战好像看到自己刺中了一个身穿黑色轻甲的士兵。在这一刹那间,皋战感觉到自己问过自己什么,內心深处又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流动,这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好累。
他真的累极了。
但皋战不能休息,一个声音似在他耳边响起:“杀了他们。一定要杀光他们。”这个声音是赤影发出的。
皋战顺势拔出赤影,用身子撞倒另一名士兵,扑在他身上,一刀钉入喉咙,直至没柄。
血弥漫了皋战的眼睛,灼烧着皋战的灵魂,但他却偏偏不能停下。“杀了他们!”,赤影在催促着。
众士兵听到这两声闷叫,都向这边看过来。他们看到一名同伴倒在地上,另一名同伴还在雪中慢慢向后在移动,显然也死了。
这是皋战利用这个短促的人体反应时间设下的陷阱——他已经钻到了这名士兵身下。
他用尸体压着自己,一点一点向后磨蹭。这样游出数尺,他又放开尸体,又从雪下钻向另一边去。
从脚步声中,他感到有几名士兵先到了。
然后是刀划过空气的声音,和鲜血泵出的声音。
这些兵判断错了,他们凭着多年的经验,以为皋战在尸体下面,但皋战并不在下面。如果皋战能够看到他们的眼神,就能看到恐惧……
但是他们来不及恐惧了。一丈远处,又是一阵扬雪,皋战腾将起来,不给他们回刀的时间,用寒刃割破了他們喉咙。那刀太快,太细,只闻寒声,却不见有血。
几名士兵的生命,在这一刹那间宁静了。
皋战苦笑着站立,他看清領头的是个壮汉,穿着件红色披风,但他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
领头人眼中露出仇恨的神情,而其余的士兵似乎惊呆了,一个个没有血色。领头人终究经验丰富,他丝毫不乱地又开始指挥。
他一扬手,剩余的士兵,都排成弧形,缓缓向皋战靠近,这样皋战就没有任何机会逃走了。
皋战退了两步,又止住了——他的身后不远处是一面悬崖,退一步和退两步已经没有了区別。
众人越围越近。皋战见退无可退,唯有死战,只好大喝一声,攻向其中一个最瘦弱的士兵。那士兵见他冲过来,吓破了胆,坐倒在地。領头的见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忙喝道:“攻!”
十名士兵同时补过那个空位,一柄利刃刺到。皋战躲无可躲,只好用右手去挡。血光四溅,一条手臂掉落在了地上。
“今天果然逃不过去!”这一个念头在皋战心中一闪既逝,他不管自已的手臂,抓住了这个唯一的机会,跑向山上去了。
而他右手中的刀,始终沒松开,那刀落在了雪地之中。
跑出里许,皋战已经步行踉跄,肌肉抽搐,他知道自己的气力用尽了。
但他必须跑,至少该跑到最后——这些残杀过皋战族人的士兵,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愿谅他们,更不会投降,而且这样做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