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雅并没被他生冷的语气给吓住,而是抬起头,抿嘴一笑,露出两个俏皮的梨窝,“是啊,成亲好几天,都不曾见到爹,媳妇心里正好生失落。想不到在差点被赶出府的时候见到爹,好不庆幸啊。”
候爷轻嗯了一声,“爹是身子有所不便,所以才极少出来。现下白总管已经死了,你也不用担心什么,就只管安心的住下来吧。”
他这一番话一出,院子里的人都现出惊诧之色,候爷平日在府里极少说话,就算说话,言语也很简短,更不会跟人解释什么,想不到刚才对一个初次见面的新媳妇却都破了例。
九雅哪里知道这些古怪之处,只觉在这候府里,候爷是唯一与傅誉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人,不为别的,就只为了傅誉,她也要尽最大努力的与这位候爷打好关系。
她蓦然灿烂一笑,把傅誉强拉到身边,“有相公在我身边,一直就没担心过。相公,爹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今又恰好是你开口说话的日子,亲口叫一声爹吧,让爹也听听你的声音。”
候爷把目光再次投向傅誉,傅誉微带抵触和僵硬的动作让九雅敏锐的感觉到这两父子之间有问题。不由暗自苦笑,如果连这位最该亲近的爹都有了隔应,傅誉在这府里头活得该有多孤独?
傅誉终拗不过九雅的强势,总算低头轻唤了一声,“爹。”
听到他的声音,候爷有一瞬间的动容,九雅趁机笑着说道:“相公总念叨着叫我去爹榻前敬孝,可是一直害怕爹是个严肃的人,我都踌蹰惶恐着不敢去。想不到现在见了爹,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如果不怕我吵的话,媳妇这里倒有些新设想,第一个就是要让爹不用被人抬着走。”
她仰起小脸笑望候爷,日光微泻,将少女清朗争妍的容光映衬得更加动人,一种似撒娇,似期盼的神情在她眉间流转,候爷本想回拒的话,终于只在喉咙里打了个转,便没了音信。
他没有回音,便是代表有了回音,像候爷这种沉默的人,往往要厚脸皮的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九雅立即欣喜地一福身,“看来爹是允准了,那等下媳妇回去后得好好准备一番,说不得拿出的第一个新设想就叫爹能非常满意,回头还要夸我聪明智慧了不得。”
她一个人自说自话,说得好不热闹,把个闻采荷看得目瞪口呆。说实话,就她进门这么几年,只要这个年轻的公公在府里头,她就感觉被什么东西压在头顶一般,心里沉得难受。更别说见到他要说话了,每次都不会超过三句话。可以说每见这个公公一次,她就觉得自己的寿命便会被吓得短一次。而九雅现在居然说得好不自在,难道她不怕吗?
萧姨娘笑得僵硬,三夫人勉强附和道:“誉儿媳妇果然是有一些本事的,不说之前送我们的袜子帽子围脖很特别,连给老祖宗开的药膳也很有功效,现在居然把誉儿失声的病也治好了,真正是一个福星呢。回头不如也给候爷拿拿脉,看能不能把候爷的病也一并治好。”
九雅忙谦虚道:“相公的失声只是被我瞎猫撞到死老鼠,不可能每次都有好运气,三婶快别把我夸上天,等会一过价,侄媳就要狠狠摔向地,那可就惨了。”
她说得诙谐又风趣,所有人都跟着没那么紧张起来。候爷神色稍缓,只说了一句,“说是有不用让人抬着走的法子,有时间就过来让我看看。”
随后他不再多说,挥了挥手,两个大汉就抬着他走了。九雅忙在后面说道:“做好了就给爹送过去。”
所有人恭敬相送,待候爷的背影子都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后,院子里的人顿时又活了过来。首先是要惩治赵三的事,由于罗老六已经因此死了,自然不能对死人处罚,然后赵三却是逃不脱的,在陈妈一再求情之下,本想卖出府的赵三还是被留了下来,但是免不了几十个重板子。
在答应留下来之前,萧姨娘还问了九雅的意见,问她答不答应?九雅又不是傻子,第一赵三不是主谋,治他无益,管他什么福泽树不福泽树,反正也不关她的事;第二,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赵三他爹又是府里账房的,这两个人目前在府里头还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没必要这个时候去惹他们。就算要惹他们,时机不对。话说做任何事都要天时地利人和,只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打下不败的仗。是以,她不会逞一时之气,傻不拉叽地说把赵三卖了,那是最下下之策。
经过一番折腾,事情总算也有了一点眉目,就是白管事死得太让人郁闷,就好像炒菜炒得正起劲,忽然就火灭了,想吃到一盘很有成就感的好菜,偏就差了那么一点火喉,可惜了。
回到淳华院,九雅只觉疲累万分,把包了毒针的帕子放好,一下子就扑倒在绵软的床上,傅誉给她捏了一会肩背,才问道:“娘子,好些了没有?”
他如此讨好小意的声音,让神志已经有些迷糊的九雅忽然清醒过来,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一手摸着他脸上的伤痕,心疼道:“相公,是不是很痛?”
傅誉瞅着她,笑了笑,“只要你不说离开,再多抓几条我也不会疼。”
看他说得如此低下,九雅的眼泪差一点就要涌出来。她现在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样死死抓着她不放手,因为他一个人已经呆得太久,他需要一个对他嘘寒问暖的人,一个真正关心他的家人。在这个府里,人与人之间似乎除了利益就是利益,所谓的家人都只是一个虚假的名词。一个从小没有得到过温暖,没有得到过母爱的人,尽管他心智成熟,可是又怎能逃得过人与生俱来的依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