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把梅梅姑姑的老爸叫作丁伯。丁伯1950年到过朝鲜,听说打过许多恶仗。当时180师陷入重围,他就在另一支侦察部队,为接应被围部队做了许多努力,但由于通信联络完全中断,未能取得及时联系。我很少听丁伯讲他的这段经历。虽然那时看过不少有关当年的战争电影,如《英雄儿女》、《打击侵略者》、《战友》、《奇袭》、《上甘岭》,以及后来的样板戏《奇袭白虎团》,等等,但我在多年之后才在有关书籍里了解到一些战争的真相。丁伯说,这是历史,如果有机会,他真还想去那里战斗过的地方再看一看。180师在汉江的鹰峰下陷入重围,断粮七天,直到弹药全部打光,很多官兵被俘。丁伯的许多战友就在那次重围中永远地失踪了,而且包括他的老连长,从此杳无音信。丁伯很少看有关当年的战争电影。他看战争电影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梅梅姑姑说她老爸真的反倒更喜欢看欢快的歌舞节目。
文革期间,丁伯过五关斩六将,竟然在激烈的派仗中脱颖而出,甚至还成为一派的司令。他在外面无论怎样风光,但回了大院仍然十分谦和,对所有的邻居都是客客气气的。我常常巴结地叫他司令伯伯,直逗得梅梅姑姑发笑。丁伯腰间皮带上挂的手枪让院里的孩子们都很羡慕。我有一把非常好看的吊着红穗子的木头手枪,但和丁伯的真枪比起来就黯然失色了。丁伯出来进去的样子,要比《沙家滨》里的胡传魁还要威风。老实巴交的丁嫂也快成聪明能干的阿庆嫂了。
准备打,嘿!时刻准备打,我们心中牢记毛主席的话。对待万恶的侵略者,我们的回答是狠狠地打!军民团结一条心,人民战争威力大。敌人胆敢侵犯我们,就坚决干净彻底全部消灭它,就坚决干净彻底全部消灭它!坚决消灭它!
记得那年冬天,而且是除夕夜,孩子们高唱《我们时刻准备打仗》,簇拥着丁伯去放真枪。
噢——,过年啦,过年啦——!
丁伯披了军大衣,让衣襟敞开,既有点杨子荣的英武,又有点座山雕的狂放。他拍拍腰间的手枪,让所有的孩子们羡慕极了!
除夕夜,家家户户在放鞭炮。丁伯在当院站下,掏出枪,朝天啪啪就是几响,干净利索。孩子们都捂住了耳朵,枪声比鞭炮声要清脆多了。我也被一下子给震住了!
司令伯伯,可以给我放一枪吗?
丁伯一把推开我,却把手枪递给了我爸李武。
李武,枪里还有两颗籽儿,你给咱们放了吧!
我爸喜出望外。他用双手接过了丁司令的手枪,但老半天不见动静。
来我看看!把保险打开!
我爸有点激动,而司令让他不要慌张。
打仗决不可以紧张!
朝天打枪,吓唬老乡 。
连长连长,半个和尚;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噢——,过年啦,过年啦——!
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所有的孩子在枪声中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