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花语——妺喜,夏朝末代君主桀的王妃,原为有施氏公主。眉目清扬,好男子衣冠,夏因之而亡。
爱是一桩遥远的传说,她必须为之不停地征战杀伐,直到安稳岁月,来临人间。
王位,是爱牺牲的祭礼;国家,是她华美的殉葬。她是这世间最凌厉决然的女子,目之所及,皆为尘土,却倏然拜服在爱情脚下。
她是爱情傲然的守护者,以日为盾,折月为剑,将天下搅成巨大的冢,只为容纳死去的爱。如果因爱违逆,纵然天下翻覆,河山倒转,她也在所不惜。
若爱死去,一切都将成为爱的陪葬。无论是人,抑或这江山。
那是一个太久远的年代,万千轮回,跋涉在三生三世的河水中,却无从抵达彼岸。很多故事在风霜瓦冷中被洗得薄了,看不出原色。
因是越久远,言语越离乱,渐渐变得难以描摹。可那样的故事再是语焉不详,亦能从错乱的只言片语中读出犀利孤冷。
她的故事,只一眼,便能划破时光,穿越彼岸。风霜并不使之灭了华彩,以至于后来人触摸到书卷的那一刹,指尖冰凉,直刺人心。
像是悲戚的埙未完的序章,有关夏朝的故事神秘而幽哀。绵延在干戈无尽的荒漠中,一个回眸,便带走了沧海桑田。
夏朝君主桀出现在狼烟烽火后,白马之上一袭戎装的他轻轻挥手,有施部落便拜伏脚下。为谋求生存,不得不献出全族最美的女人——公主妺喜作为祭礼。
那是她的第一次惊艳亮相,隐藏在战火、强权、鲜血和男人的眸光之后。宛如一桩遥远的和平,转身之时,干戈止息。
而她,又是这样独特。她喜好像男子一样佩剑戴冠,更喜听裂帛之声。
裂帛,不同于撕扇只为千金一笑,含着贵气与傲然。帛布无缺,宛然天成,缠绕于指尖,是如蛇的柔滑灵动。
裂帛。一点点,再一点点,轻拉慢扯,微一用力,碎成一地尘埃。那声音悦耳铿然,碎在指尖,是说不尽的魅惑快意。
完美或残缺的,若是不能被珍视,那么不如骄傲的毁灭。
仅这一点,便足以看出她是怎样一个决然而残酷的女子。
那时的夏桀对她专宠,惑于美貌,更惑于她与众不同的性子。酒池畅饮,靡靡歌舞,他情愿为她倾覆天下。他将她置于膝上,放在心头,十指交扣,难分难舍。曾经决胜善断的他渐渐变得昏庸无道,直到说出那太阳灭亡他才会灭亡的言语。
唯有那一刹,夏才真的要亡了。
她却不管不顾。夜如墨,轻啜一盏岁月风流,她享尽独一无二的宠溺。以她侠气而决然的性子,深信着他的爱,从不考虑身后事。
然而,正因为太过沉溺这如今的两情相悦,她不曾想到自己被弃置的那一日,竟这样快地来临。
桀攻打岷山时,岷山进献了琬、琰二美女。他倾心所爱,并在韶华之玉上刻下她们的名字。
而她,则被弃置于洛。生死如何,无人问津。
旦夕之间,寒凉骤然袭来。憔悴不堪的她将宫中所有帛布捏握手中,烛火燃起一夜,天亮时,所有帛布,皆成齑粉。
她已下了决断。
她冷。她恨。她要复仇,剑锋所指,可是那个负心人?
她冷笑。世人未免太过小看她了。如果,是他的江山王位让她失去所爱,那么,就让它们为爱殉葬!
她坚信着他的有情,只是万里河山荣华王位蒙蔽了他的眼,噬了他的心。她不会同他拔剑相向,那样只会永失所爱万世不得超生。唯有江山分崩离析,唯有重做凡夫凡妇,才能破镜重圆,相守一世。
指尖丝帛换成狼烟烽火,偌大酒池易为脚下山川。
江山在她眼前,不过一场华丽的儿戏。
没有什么能阻止爱的骤来骤去,像今夜突如其来的雨。她独立夜色,以无尽的隐忍与勇气,迎接着一切暴风骤雨。她并不惧,大不了,就让这天地乾坤一同为她殉葬。她要做的,是用双手像撕裂帛一样将曾有的爱一点点撕毁,再建构成她所渴望的那个样子。她不爱自己,不爱王位,只爱着那个爱着她的他。
一夜独醒,她已定下了计谋。江山犹如她曾经撕碎的帛,她抽筋切脉,将夏一点点抽丝剥茧、分崩离析。她运筹帷幄的双手从不屑于对付女子,她懂得这喜新厌旧的关键。她如裂帛一样对待他,她要夺去王位,剥下华服,让他回到最初的肉体凡胎。
他流离失所之日,便是两人不离不弃时。
裂帛。铿然。得不到的,她选择毁灭。
于是,她同伊尹密谋,设计助商亡夏。里应外合,在鸣条一战,火光接天。
那场大雨,从心底下起,直下了三天三夜。天放晴时仰望日出,发现已是商的黎明。
他终于失去了一切。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而她所期盼的,不过是这一天。她又成为了他的全部。
她重归于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夏已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可仍有一方桃花源,等待着他们前去放逐。
她的爱如脖颈上的一道剑痕,那是最深情的复仇,也是最犀利的告白。她孤傲而决绝,平生所求不过愿得一心人。可是,三生石仍矗立江畔,两人曾经的定情玉佩上,却更了名姓。
真情在撕心裂肺的那一刹顿悟。只要他还是王,他就永远不能属于她。唯有流离失所,共度江湖,他才能只属于她一人。
王位、江山,那又算得什么。她爱的,只是他这个人,无关其他。
也许这念头是疯狂的,可比起山无棱江水为竭的誓言,她却依旧觉得不够。
他是桀,他的名字是本属于她一人才有的称呼,而不是所有女子伏在膝下的呼唤——王。
她的爱情,残酷却浓烈,像最华丽的帛一点点附上他的唇、他的面,等他全然沉溺其中时才发觉已然到了窒息的边缘。她爱他,爱那个只属于她的他,爱那个被她毁灭后又重新按她的记忆构建起来的他。她要毁灭他,要亲手毁灭他。但在毁灭的过程中,她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她要亲眼看着自己的男人同荣耀一点点剥离。
他越平凡、越卑微,就离自己越近。
纵然摧毁一切重觅天地,但是别怕,在这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中,她会一直牵着他的手,永不放弃。
一切翻云覆雨,只为了争夺那颗善变的心。
很多人曲解了妺喜的本意,说她是天降狐妖,为有施部落蛰伏多年,与伊尹合谋只为亡夏。
亡夏是对的,是手段却不是目的。世间亦不曾有过像她这样悲苦的狐妖。狐妖从来坐享其成,从不曾体会到被弃置的心酸无奈。易变的人心使她学会以爱之名,拔剑相向。剑锋所斫,不止是他,更是自己。陪葬的不只是他的王位,更有她的青春年华。
而他的一切弃置与漠然,都不曾动摇她的至爱。
她只是换了方式去爱。既然平和不能长久,她选择凛冽的残酷。
江山撕碎在眼前,却还要于穷途末路之际叹一句,最难消受美人恩。
她将情爱倒执为剑,只求与他遁走天涯。在这场江山与恩爱的杀伐中,她赢了,却在大获全胜之际毅然同他归隐天涯。
战事毕,烽火灭。她此生无憾。
古今事,棋秤翻覆,向来如斯。筹码无何,唯有一枚江山,须你折情为剑,以爱为号,方能大获全胜。
在阅尽大江大河生命流转的百般颜色后,她最终与他看尽日白月落。这样一个被后世称为蛇蝎心肠的女子,杀伐天下,也不过是为了能和他在一起。
有多少人空念愿得一心人,却从不敢放手去爱一场。成为阶下囚的放逐,是她生命中最美妙的一段旅途。从未像这样自在开怀,一山一水一双人,奔赴至没有尽头的路。
情,最终归于何处?她闭目不语,剑锋指向南巢山阙。
因情寂灭
有没有不变的爱,能在时光的轮转中一如当初。不因岁月结埃蠹,不随荣华生疮痍。
誓言单薄,却足够容纳所有心思。月光铺地的清寒冷夜,一句承诺,足以取暖。
我时常为这样的爱情而感到伤悲,能有美好的开始,却从不曾有圆满的结束,最后沦为路人的匆匆一瞥。想来便觉得齿冷,是不可言说的恐惧。所以她情愿用这种毁灭的方式,只求留住他仍有温度的最后一瞥。
最后的结局语焉不详,传说战败后妺喜与他同舟浮江,两人最终奔南巢之山而死。
喧嚣的大幕在南巢之山戛然而止。铁血狼烟的华章后一个打音,结局急转直下,最终在南巢之上化作夜雨凄凄。
空山寂,无人语。桃源不远,一苇可航。那里,是两个人的天地。
她最终选择了与他一起走向生命的终点。若生同衾已有难以磨灭的遗憾。那么,该以何种方式,来选择最后曲终人散的落幕?
不如死同穴。
最深的痛,从心底蔓延。最难的情,在指尖毁灭。曾经的缠绵曼妙,在人心易变的侵袭撕毁下,不复当初。
若时光不曾流转,你依然是我相见的最初。若恩爱长存心底,又何必有这样多流离悲苦?拼尽一切所求的,不过是那份明知留不住却拼尽性命也要留下的地久天长。
甘愿负轭前行,行过一切流离痛苦,却要你奉陪到底。若情爱是一场棋局,我情愿以生命来证明这落子无悔。这一场黑白杀伐,如眸底颜色,澄澈而分明。
我已落座,拈子而行如寒剑出鞘。只等你,陪我潇洒落完一局。若棋局尚未过半你便心思已转,我纵然弃子而行,将棋局杀得天翻地覆,也要邀你陪我完成这一场绝杀。
她拥有翻云覆雨的才能,却对这天下不屑一顾。倾尽天下,所以江河翻覆,她都冷眼相待。爱,才是她唯一的皈依。
当他的手不再只握紧她,当他的眼被乱花渐迷,她要毁灭一切将爱夺回。可以怨怪,可以不解,可谁让他当初,执着地牵起了她的手。
仅此一次,便不要再想放开。
她爱他,但在此之前她不得不毁灭他。爱如毒蛇,在心间啮咬蔓延。因为爱,一切复仇开始有了存在的意义。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从红尘界外看去,一切都是悲悯的。天是离恨天,地是流离地。又哪里有时空可以容纳永远没有伤害的爱恋。所以她不惜一切手段,只求能留住那份地久天长。
毁灭,是极致的唯美残酷。
那样浓烈而绝望的爱,是妺喜掌中的江山,是阿紫指尖的毒针。
阿朱与萧峰已为一段怅憾,可比起阿紫,又觉得竟是那样好的福气。至少,她永远留住了他的心,在他人生足迹的路上曾因有她而改变了航向。而阿紫从始至终,都只是两手空空。
不曾得到,始终失去。流离世间,证明了自己一无所有的清白。
爱如蛊毒,若不能使对方亦同样交付真心,则必当被反噬。
她从来疯狂,用毒针将他射伤,只求能照顾他一生一世。她同样向往占有和毁灭,但她爱上的人,是武功盖世、义薄云天的萧峰,是此生此世只会爱阿朱一人的萧峰。一次次的弄巧成拙,一次次的暗含爱意,都不曾换回他为她心动的一丝一毫。甚至,他的守候也只是因为另一个女人的一句遗言,那如红线般将两人拴在一起的,只是他对另一个女人的爱与愧。
他对她好的理由同她本人毫不相关,即使是山石,是丛草,只因阿朱的一句话,他便可以守护一生一世。那才是他心之所系,绝无更改。
故事从没有开始,只因相逢的第一眼,结束了一切。
直到他的肩沉沉地靠在她身上时,她才是欣喜而疯狂的。只因他无力再将她推开,只因她可以怀抱着他一生一世。她以从未有过的憧憬抱着他毅然落崖。在崖底,她的痴恋将得到永生。
凄厉而毁灭,一切为情生,又为情死。生而复死,都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爱是一切恨与疯狂的根源。因爱而恨,因恨懂爱,无爱无恨,则不成为人世。
妺喜的复仇是从切割自己开始的,在一切重回风平浪静之后,是不是所有的经过都可以被原谅?以爱之名,一切都能得到救赎?
他对她的爱没能做到青山不改,细水长流,所以她不得不夺取日月、掀起风暴以完成那大波大浪的爱情重建。任凭风刀霜剑,任凭岁月打磨,上穷碧落,下至幽冢,都要陪着他,完成这场不言散的红尘游历。她要拉着他的手,下到地狱里。
这样的故事看似荒诞不经,但确是一个女子内心最隐秘而疯狂的愿望。
在已预知情爱终为绝望的世间,你可还敢毅然将心托付出去,拼尽一切只为了那个不可得的诺?
世人不会、亦不能为。但却能深深地懂得,执念是所有悲剧的根源。得不到的固然苦悲,可承诺过却最终失约的,永远难以抚慰。
这样的爱情残缺唯美,多了更多鲜血淋漓和久经人世的伤痛。在无风无月的今夜,孤灯下翻开书卷后,也请记得,在洪荒时代有那样一位女子,以鲜血和毁灭完成了一场不得不守的诺。
纵然恨意使得雷鸣电闪、山河倾覆,在风烟止息后,她选择了与他重归现世安稳。
无爱无恨。执手相牵,是满目的萧瑟淡然。
以爱之名,希望所有的是非过错,都可以得到救赎。
她终究值得去爱,只因她太懂得爱的价值。
须知,至爱无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