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薇薇浑浑噩噩被人群挤过来撞过去,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了飞机。
失魂落魄,大抵不过如此。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听惯了甜言蜜语,习惯了郎情妾意,就会傻傻的以为这就是爱情,一生一世,不过就是跟眼前的那个人默默一生白了头发。
把所谓的爱情终日放在温室里滋养,每一天都会春花烂漫,每一秒都可以是海誓山盟,但终有一天,当命运跟你开了一个玩笑,把来自冰河世纪的寒风也搬进了温室,爱情,也就枯萎了。
人,是逃不过命运的。
告慰自己死去的爱情,只有眼泪。
还好,她不闹。
靠窗的一边,她安安静静地坐着。
“明明说过要陪我去美国的,明明说过可以放下所拥有的一切,我等了你整整一天,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连这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难道连见个面把话说清楚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为什么萧潇说你爱的是她,为什么突然之间又不要我了,你明明说过要一生一世都跟我在一起的,明明就在前天晚上你还对着星星对着夜空发誓说要娶我,为什么又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不信,我不信,为什么要骗我?
“那些情歌,那些烟火,那些誓言,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知不觉,眼泪掉了下来。
“先生,您好。”许诺对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外国人友好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她今天心情不好,我们能不能就换个位子,让我可以照顾她?”
“当然可以。”老外看了眼泪眼朦胧的她,耸了耸肩。
签证是他动用了他老爸的关系和人脉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定的,机票是他捡漏的,原以为最快也得是几天以后的飞机了,却没想到刚好有人自动退了票,由不得他不信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许诺默默地从皮包里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擦上她的脸。
“方晗。”那一刻,她多么渴望坐在旁边能够为她擦去眼泪的是他,是那个曾经许下诺言要一生一世一起走下去的他,而不是眼前的人。
明亮的眸子,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能感受得到他就在她身边,那种熟悉的气息,那种熟悉的温度,他在叫她,那声音,很近,很柔,可是偏偏当她开始寻找的时候,什么都找不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连她自己都以为他只是迟到了,他还在机场等着她,她多么想让飞机停下来冲进他的怀抱。
幼稚,可笑。她在心底咒骂着自己。
他不要她了。
戚薇薇的皓齿紧紧地咬着自己苍白的嘴唇,慢慢渗出了血丝。
飞机飞过云层,夕阳依然那么美……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落日,当你仰望天空的时候,你是否还会想起我?”
“如果你变成了落日,我就变成天边的云朵,从日出到日落,你休想逃离我的魔爪。”
“好,那我就在你的魔爪之下,从初升到坠落。”
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很美的梦,醒来之后整个灵魂都从身体里抽离,无依无靠。
许诺也很知趣,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直到下了飞机,直到走到住所。
“我已经跟房东商量好了,这间房就让给你住了,这是钥匙……我就住在隔壁,要是有什么事情,喊一声我就能听到。”许诺把行李箱推近房间,把钥匙拔下来塞进她的包里,然后提着自己的行李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戚薇薇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太累了。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她那么想他,可就是没有梦到他。醒来,继续睡,醒来,继续睡,可是梦里,除了孤独的房间,就只剩下自己。
原来,连我的梦里你都懒得来了。
另一个房间,许诺倒了两杯酒,一杯捧在手里,一杯放在阳台,碰了一响,对着汪汪的月光一饮而尽:“方晗啊方晗,好兄弟,把薇薇重新送到我的身边,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谢你,还是应该恨你,谢谢你给我的机会,但是,她这个样子真的让我好心疼,而我……而我居然无能为力。”
夜很静,无风,无云,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懒洋洋的城市,给夜归的人以指引,然而此时此刻,路在何方?回想起自己曾与她的点点滴滴,又想起方晗与她的分分秒秒,他苦笑着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曾经有一段美好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是我的错。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一万年太长,就用我的一辈子去珍惜。”
也不知道开了多少瓶酒,吐了多少回,悲伤丝毫不减,反而恐惧和不安席卷而来,像一阵龙卷风轻而易举就彻底摧毁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酒,终究不是药,治不了心。
泪水,一不小心就渗了出来,打湿了眼眶。再坚强的人,面对人世间的风雨突变,又能如何释怀:“我答应过你要给她幸福,所以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竭尽全力,直到我死去。来,干了,好兄弟。”吞了这最后一杯酒,许诺昏昏沉沉地倒在地板上,死死地睡去。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属加州大学十个分校之一,是加州大学系统下的各分校中校园面积最大的,服务学生的文体活动设施从国际标准的游泳池到体育场,一应俱全。
五千三百英亩的土地上,鳞次栉比的楼房,前卫的设计衬托以古朴的风格,宁静的水池,搞怪的雕塑,再搭配精心雕琢的花草树木,不管站在哪个角度都可以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真是令人神往!有多少人挖空心思散尽家财想进美国名校,只可惜这种在国际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学校岂是一般人想进就能进想上就能上的,就算是日思夜想再排队等上个三百年也只是枉然。
然而学校再美再风光,她都没有花上哪怕一秒钟时间去欣赏,毕竟每年四万美元的学费和两万多美元的生活费并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在国内一线城市,这一年的学费加生活费还不够一套三室一厅的首付的吧。
还没开学,戚薇薇硬生生给自己找了三份工作,从早上起床一直忙到深夜,连抽空喝杯水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着。
许诺帮她交了房租,她亲自去了房东那里拿回他的钱,一把甩在他脸上:“用不着你来可怜我,用不着你的施舍,我可以靠我自己活下去。”然后摔门而去。
满地的美元,一阵风吹过飘飘然在空中盘旋,似乎在放肆地嘲笑着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方小姑娘。
房东惊讶地张着大嘴巴,瞪着大眼睛,看得一愣一愣的。
许诺苦笑两声,也随了她出去。
房东老太太老半天才反应过来:“钱?”
“您留着就当是下个月房租了……”许诺落下长长的余音。
许诺一直很安静地跟在戚薇薇后面,很安静,从来没有打扰她。她也知道他一直都在后面跟着,既然赶不走,就索性让他跟着。毕竟对一个从未单独出过远门的女孩子来讲,初来这个跟自己的家隔了一个太平洋的陌生的国家,就算再勇敢,多少也有些害怕。
没有留意穿过了多少街,拐过了多少巷,错过了多少人群,没有停下脚步欣赏沿路的风光,没有闻一闻公园里散出的花香,也没有和古老而沧桑的建筑留个影,只顾闷着头往前走。
这是一家中式的餐厅,坐落着繁华街区的中心地段,主要经营的是中式的午餐和晚餐。老板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国人,浓浓的八字须,白白的络腮胡,还特别喜欢戴一副平光眼镜憨憨地笑,乍一看魅力十足。
老板人挺好,仗义,经常帮助一些外国留学生,让他们在他这边打打零工挣点生活费,甚至有时候还会免费资助一些穷困潦倒付了学费就吃不起饭的学生,不问出处,不谈国籍。用他的话来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漂泊海外无依无靠大家都不容易,就算互不相识,能帮一点是一点。”
戚薇薇是两天前找到这儿的,本来许诺都帮她安排了他老爸在美国的生意伙伴的公司的一个文职,轻轻松松赚点生活费不成问题,但是被她拒绝了。许诺没有办法,只得任由她上大街一家一家地找工作。
“你敢管我我就敢一辈子不理你。”这是她当时落下的狠话。
许诺想着,就算自己不管她,她这两天也不会理他,但是,两天怎么可能比得上一辈子!最好的方法,还是让她以她自己的方式发泄掉自己的情绪,虽然自己不能够管她,但是至少可以保护她。
正是午餐时间,前来餐厅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大厅里的桌子椅子都不够用了,一些顾客只得愤愤地打包带回家吃去。厨房里更是忙得热火朝天,洗碗、消毒、端盆子,一条长长的圈型流水线包围着一口偌大的水缸,水缸里堆着满满一座小山似的锅碗瓢盆,七八人正围着流水线打转,洗碗刷盆,而戚薇薇正是其中的一个。
一股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配上那黑乎乎的污渍,真是令人作呕。
许诺一踏进厨房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感觉整个厨房都在晃动。在角落平静了很久,终于适应了厨房的味道和颜色,捋了袖子走上前在戚薇薇旁边也洗起碗来。
她白了他一眼,夺下他手中的碗,把他撞到一边:“水脏,别洗坏了您许主席许大少爷的手。”
许诺冷笑一声,没有讲话,走上前又拿起水缸里的碗来刷洗。
她又抢过了他的碗,怒气冲冲地骂着:“你耳朵聋了吗?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吗?快滚呢!”
有那么一瞬间,厨房里的洗碗工齐刷刷地抬起头盯着他们两个,然后权当是小两口闹变扭,又继续低头干着手里的活。
许诺又拿起第三口碗,就在戚薇薇抡起扫帚想赶他走之前,他淡淡地说着,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你洗碗拿你的工资,我洗碗拿我的工资,法律上讲我们没有劳动合同关系,你没有权利赶我走。”
戚薇薇把扫帚扔到一边,气得头都要炸了。
“快点快点,盛菜的盘子不够用了。那边的人再干什么呢?快点干活。”厨房的负责人急匆匆地又过来催着要盘子,戚薇薇只得闷着头继续干活。
约莫下午两点钟左右,第一趟活终于算是干完了。
戚薇薇一点都没休息,甚至屁股都没沾上凳子嘴巴都没碰到水,摘下手套就赶着去干第二趟活。许诺擦了把汗,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水流轻淌,鸟语花香。
路上行人少之又少,偶有三三两两的金发美女勾肩搭背地从身旁走过,瞥了这两个黄皮肤的外国人几眼,然后又转过脸去跟闺蜜激情万丈地争论着哪家店里的哪件衣服真是好看,哪家店里的那种咖啡最是好喝。
原来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一样。
迎面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吹起前面那个女孩散乱的头发,低垂的裙角,恍若神妃仙子,即便是懒于敛容疲于衣裳,那由内而外的傲人气质,在芸芸众生之中也可清新脱俗。
婉转有千万种姿态,每一种都让人沉醉。
能这样一辈子都跟在她后面该有多好!许诺傻傻地笑着。
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
人就是太自私,自私地想把自己认为最好最重要的东西都交给深爱的她,甚至是千万人仰望的天下,而她想要的仅仅只是你,和你的一句晚安。
道理都懂,却都在情到深处的时候深陷无法自拔。
突然,一个差不多五六岁的小男孩从他妈妈怀里溜下来,“噔噔噔”地从许诺身后跑过,屁颠屁颠地跑到戚薇薇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裙角:“姐姐,姐姐。”
“小石头?”戚薇薇停下脚步,笑了笑,蹲了下来,“有没有想姐姐呀?”
像是冬日里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配上城市独有的色彩,真美,可惜不是为了她自己而笑。
小石头用力地点了点圆圆的脑袋瓜子,甚是可爱。
小男孩名叫Peter,许诺在戚薇薇她教的班上看到过。Peter在希腊语中原意是“rock”,也就是石头的意思,所以第一天上课的时候戚薇薇就给他起了个中文小名,也就是“小石头”。
小石头来上跆拳道课,只要他视线可及的地方看不见他妈妈,他放开嗓子就是嚎啕大哭,谁哄都没用,除非他妈妈亲自过来抱着他亲两口,他才肯哽咽地止了哭声。好几节课都不得不因为他妈妈去上厕所而中断。
后来,戚薇薇来道馆当助教,说也奇怪,自从她来了之后,整节课都没有中断过,就算他看不见他妈妈了,只要戚薇薇抱着一哄,立马就跟没事人一样安静下来,然后拼命地躲进她的怀里。
真是由不得人不信现在的孩子打小就学会撩妹了。
看见小石头有这么漂亮的外国姐姐可以抱,其他小家伙又不乐意了,学着小石头的样子哭闹着也要抱抱。一开始戚薇薇吓了一跳,后来她想了个办法跟这群调皮的小家伙约法三章,只要他们听她的话完成她布置的任务,就每人奖励一个抱抱。从那天开始这些小家伙上课都比以前认真多了,连馆主都大为吃惊。
“回家有没有好好练功呀?”戚薇薇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也许是第一次在妈妈面前被漂亮姐姐抱着,小家伙似乎有些害羞,红着脸点点头。
“真的?”
“不信你问妈妈。”小家伙指了指还没跟上来的妈妈。
许诺身旁的女士笑着迎了上去,戚薇薇回过头眼神无意之间对上许诺,忙乱之间又错开眼神跟女士打了招呼。
“戚小姐,Peter就交给你了,下课后我来接他。”哪晓得女士是来道别的。
戚薇薇微笑着:“好的。”
小家伙居然笑眯眯地跟他妈妈挥手告别:“妈妈再见。”
“再见。”女士热情地给了她俩一个大大的拥抱,外送他儿子一个吻。
戚薇薇扭头走去:“我们快去上课吧。”
“好。”小家伙圈着她的脖子抱得更紧了。
“我来抱他吧。”许诺习惯性地走上前去。
戚薇薇没有理他,抱着小家伙径自走去。
拐进了居民区,密密麻麻的楼房将这块不大的土地挤满,只留下些许供人车往来的通道。
跆拳道道馆就隐藏在这片密集的居住区,要不是那块大大的广告牌,一般人还真是找不到地方。
戚薇薇这两天见谁都没有笑容,除了这群小孩子,她总是会被这些小家伙冷不丁地逗乐。许诺很是欣慰。
就算心情再糟,不会变的是永远也不会被改变的,比如本心。戚薇薇喜欢小孩子,和他们呆在一起没有太多的烦恼,也没有复杂的情绪,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欢笑。
当一个人开心的时候,是可以忘掉悲伤的。
许诺坐在训练场地的角落,静静地看着。
一身雪白道服的她,依然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一开一合,一招一式,还是那样的英姿飒爽,帅气逼人。
还记得那一年,那一场比赛,那一身红色护具的她。自从许诺坐在观众席上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深深地入了迷。
孤单的深夜里,脑海里常常漫不经心就浮现她的身影,她的一招一式,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言一行,她走在路上的一次回顾,甚至是她在水泥地上留下的一串脚印都让他辗转难眠不能自已。
吃饭是她,打球是她,看书是她,闭上眼睛还是她,就连黑板上总也出现她的样子。每一张图都是她可爱的笑容,每一个字都是她甜甜的言语,刻在空气里的每一粒尘土上,挥之不去。
得此红颜,一生足矣。
他发誓,他对着天对着地对着虚无的夜空发誓,他要追她,他要尽自己的一切保护她一生一世,决不让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最后,他实现了;可是,他食言了。
爱情没有败给谁,只是输给了所谓的梦想,所谓的不堪一击的骄傲。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还能再选一次,我会不顾一切地选择你。就算是让我放弃所有的荣誉,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努力,哪怕让我放弃我的生命,我都会毫不犹豫,就像他一样。许诺凝望着她,想着。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又是两个小时过去,该下课了。
戚薇薇一个一个地奖励那群小屁孩抱抱,然后换好衣服自顾自走了,许诺站起来拍拍屁股,默默地跟着。
他休息了两个小时还是觉得很累,毕竟已经三天了,每一天都从吃饭睡觉里抠时间,疲惫感越积越多,而她,一点都没有休息,她真的承受的了吗?
许诺开始有了些许不安。
又是那家中式餐厅,又是厨房那股晕厥的味道。
戚薇薇啃了两个馒头又继续干活,许诺只好陪着她,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洗碗刷盆。
戚薇薇很安静,也没有赶他。
虽然许诺越来越不忍她这样子糟蹋自己,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不让她在痛苦中彻底忘掉方晗,她以后只会更加的痛苦。他宁愿她受两天苦,也不愿看着她知道真相后的自责和消沉。
他能做的,只是默默陪她承受着这一切。
“你快乐,我不管你把快乐分给了谁;你痛苦,就让我来替你分担。”许诺在心底发誓。
毕竟,只有当你承受了跟她一样的痛苦,你才有资格去安慰她。
干完活,戚薇薇一如既往地卸下手套围裙,话也不说就往门口走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冷风迎面而来,眼前一黑,戚薇薇忽地颤了一下,一个趔趄便要往后仰去。
许诺见状,手套也来不及摘,一个健步冲上去抱住她。
两三秒时间,戚薇薇缓了过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正对上许诺含情脉脉无限关怀的眸子。
“你怎么样?”许诺温柔地问着。
她没有回答,收回目光,一把挣脱开来,大步向漆黑的夜色走去。
许诺扔下手套追了上去。
这次,跟的近了些。
可以清晰地闻到她淡淡的发香,急切不安的神思里,忽然有那么一丝莫名的安全感在心底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