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回到寝室,见寝室里书本纷飞衣服乱扔,凳子桌子东倒西歪,方晗的衣柜里还有丝丝的响动,忙大呼:“有小偷啊!快来抓小偷啊!”
然后胖子从门后面找了扫把,双手死死地握紧,一步一步地向柜子靠近。却见柜子里探出一颗脑袋,胖子一个激灵,闭着眼睛猛地一棍子就砸了下去,但闻“啪”清脆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哎呦”的挣扎声。胖子听这声音耳熟,睁开眼睛瞄了一眼,原来是方晗啊。
胖子赶紧扔了扫把上前扶住:“妹夫,怎么是你啊?”
方晗在胖子的搀扶下缓缓钻出了柜子,摸了摸还带着疼的额头:“好疼。”
胖子半是愧疚半是惊讶,忙解释:“我一进来就看见寝室乱成这样,心想是碰上小偷了,所以就……”
“所以就把我当成是那小偷了?”方晗帮胖子说完了他刚想说的话。
胖子难为情:“差不多吧。”
方晗揉揉比猪头还肿的额头,说道:“差不多你妹。就算是小偷吧,你这下手也忒狠了,万一把人家打成了脑缺氧,你养啊?”然后放下手,紧接着又说着:“再说了,见过这么帅的小偷吗?”
胖子一脸嫌弃,说道:“谁叫你钻进里面去的!对了,还没问你在里面干嘛呢?搬家啊?”
方晗叹了口气,两眼无神,一身颓废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丢了一百块钱呢!然后又转过身翻了翻抽屉:“我在找东西呢?”
“什么宝贝啊?居然值得让你把寝室翻了个遍。”胖子顿时来了兴趣。
方晗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宝贝,就是小时候的一个念想。算了,丢了就丢了,过去终究只有在回忆里才有价值。”
胖子一脸惊吓,心想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使人发疯的毒药就是爱情了,然后悄悄地问:“该不会是你的手链丢了吧?”
方晗点了点头。暗暗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也曾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却因为心底某些东西的丢失而黯然失色。
“以前问你你总是不说,现在既然都找不到了,那就讲讲它的故事吧。”胖子的话里也含着一股悲伤,好像他也丢了一百块钱似的。
方晗只是点了点头,搬了凳子坐了下来,张浩南也搬了凳子挨着坐了下来。
那是九年前的故事,也就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故事。
那一年我还在镇小上学,家里拮据,所以上下学都是步行,每次回到家都是灰鼻子灰脸的。虽然会羡慕有爸爸妈妈开车来接的同学,会眼馋路边摊各式各样的零食小吃,但是一想想自己要做一个勤俭节约不让爸爸妈妈费心的好孩子,所有的诱惑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有一天放学,像往常一样走在街上。天有点暗,人也有点少。
当我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看见有一堆人围着一个女生。因为他们都跟我穿着一样的校服,所以我感觉很好奇也就凑了上去。
我还没走近,就听见那群围着的人中间有一个胖胖的男生放声大喊:“你就是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紧接着就又有一个瘦瘦的男生大声嘲笑:“就是,就是!你能考第一名全都是老师看你可怜。”
然后就是一阵附和,一阵嘲笑,围观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去帮助那个女生。
只见那女生只是抱着腿坐在地上,只是嘤嘤地哭泣着,也不反驳,也不抵抗,不,是根本无法反驳,无法抵抗。
挤开人群,一眼认出那女生就是那个比我低一届的学生,虽然我有见过她一面,然而她不认识我,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电视剧里常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仗着这么一堆人欺负一个女孩子着实违反了江湖道义,既然被我撞上了,那我肯定是不能不管的。于是,我跑过去,一拳打倒了那个瘦子,又一把推开那个小胖子,拉起女孩就冲开人群,消失在了街头。
本以为凭自己足可以带着女孩子跑过他们,然后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可以送女孩子回家,手牵手漫步在夕阳染红的街头。谁料那瘦子跑步挺快,一下子拦在了我们前头,然后我们就是前无去路后无退路了。
我匆匆把那女孩推到一边,那胖子一下子就扑了上来,从后面拦腰紧紧抱住我。那胖子力气果然大,我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然后那瘦子从前面一拳挥了过来。我胸口活生生挨了一拳,登时感觉内脏被震裂了,呼吸也被截断了,钻心的痛阵阵袭来。
我发了疯似的胡乱挣扎着,紧急之下居然忘了自己还学过两天跆拳道,然后搬出四两拨千斤的招式硬是将胖子放倒了,但我也被他拉下了地,然后我跟那胖子就在地上翻来滚去厮打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不久,那瘦子也加入了混战。
趁混乱之际,我赶忙爬起来,学着黄飞鸿的样子对着瘦子一声怒吼:“看我无影脚。”就一脚,瘦子颤颤巍巍后退,撞到了胖子,又把刚想站起来的胖子给撞倒了。我借机拉着女孩就跑。
左闪闪,右转转,穿过一条条街,拐过一条条巷,向后头偷瞄了几眼,没有再看见那个胖子和瘦子。那个女孩已经没有再抽泣,只是累得气喘吁吁的,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而我也已经腿软了。
放开拉着女孩的手,我平了平呼吸,试探性地问:“我们在那块石头上坐下来休息下吧?”
她点了点头。
我先她一步小跑到石头旁,寻了个干净的角落,挽起袖子擦了擦。她走了过来,坐下。
毕竟是第一次,旁边坐了个女孩子,还是流着眼泪的,对我还说还真是有点害羞,都不知道手该往哪放,腿该往哪伸。气氛有点尴尬,摒着呼吸尽力想让自己的心跳安静下来,但是却不听话地越来越疯狂,简直就要炸裂开来。
她蜷缩在一旁,将脑袋深深埋进手臂环成的小小世界里,身子又开始一颤一颤的。我摸摸口袋,摸出两张褶皱的餐巾纸,想了想又塞了回去,然后匆匆跑去路边的小卖铺买了包新的纸巾,顺路还买了一份冰淇淋,心想电视里的女孩子都喜欢吃巧克力味的冰淇淋,也许这可以让她开心。
“给。”我把纸巾和冰淇淋一并递给她。
她埋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纸巾和冰淇淋,伸手抽了纸巾,却没有拿冰淇淋:“谢谢。”简单擦了擦眼泪,她又接着说:“我不吃巧克力味的冰淇淋的。”
感觉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上帝并没有谴责你,却默默给你判了刑。
被拒绝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尤其是在你满怀希望的时候。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脸蓦地就涨红了,血液倒流,烧得连眉毛头发都散发着热气。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默默伸手又拿走了冰淇淋:“但是我现在想吃。”
刚刚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攥着的小心脏瞬间松了下来,本来我还不知所措,现在倒是不知怎的又有了说话的勇气。我挨着她坐了下来:“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她抹了抹眼泪,舔了口冰淇淋:“爸爸妈妈离婚了,我成了他们口中的野孩子,没人要的野孩子……”话还没说完,她声音开始颤抖,闷了一会儿接着说:“但是我一直都很努力,努力考一百分,努力考第一名,我想只有这样爸爸妈妈才能和好。”
我支持着她:“嗯!会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和好的。”
她问:“你爸爸妈妈关系一定很好。”
我回答:“嗯,那是,我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但是爸爸出了事故现在还在家休息,而且打官司失败了得不到一分钱的赔偿……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成为一名律师,让那些欺负人的坏人统统都受到惩罚。”
她说:“嗯,让欺负人的坏人统统都受到惩罚。”然后她犹豫了会儿,接着问:“你会武功吗?”
我说:“嗯,学过跆拳道。”
她“哦”了一声,向我露出了笑容:“怪不得你这么厉害。”
听到她的表扬,我顿时就红了脸,挠了挠头,嘿嘿嘿地笑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突然感觉胸前什么东西不对劲,有种刺刺的感觉,转过身扯开衣服一看,瞬间脸上就换上了忧伤。
她看了看我,靠过来:“怎么了?”
我接下项链,把裂开的吊坠拿给她看:“我的吊坠裂开了。”
她接过我的吊坠:“哇!好好看的吊坠啊,要是没有裂开该有多好。”
看得出来,她是有多喜欢这吊坠,可惜它裂开了。其实这吊坠只是我自己闲着无聊的时候拿了一块钱硬币雕刻而成的一颗爱心形状的项链,并没有什么特殊也不值钱,只是觉得好玩。
见她爱不释手的样子,我一把拿起吊坠,沿着裂缝掰成两半,把一半放在她手心:“你一半,我一半,合在一起咱们就一块了。”
她开心地接过。
那天聊得很迟,迟得天空换上了月亮,迟得街上亮起了路灯,但是,唯独忘了问她名字。当时觉得以后的时间还很长,我们约定,如果不开心,就到这块石头上来,说说话,聊聊天,所有不开心都会过去。
第二天一放学,走在去那约定的地方的路上。
谁料,昨天那小胖子和小瘦子就走在我前面。本来可以绕道而行,但是一想到自己也有话对他们说,便果断走上前去。
我率先开了口:“嘿,我警告你们两个,以后要是再敢欺负她,有你们好果子吃。”
胖子看看瘦子,瘦子看看胖子,然后互相示意笑了会儿,转过身来对着我,脸上带着嘲笑:“你还不知道吧,她已经转学了,已经走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倒是你,昨天居然敢打我们!”说着,胖子抡起了袖子。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二话没说推开胖子就往前跑去,往那石头跑去。
那胖子和瘦子一路追,终究是被我甩掉了。
石头旁,果然一个人也没有。我慢慢走了过去,悄悄坐了下来,自己对自己说:“不会的,也许是还没来,等等就好了。”
于是我就一直坐着,坐着。
胖子插了嘴:“然后呢?”
方晗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然后我就一直等啊等,等啊等。”
胖子迫不及待地问:“再然后呢?”
方晗不紧不慢地说道:“再然后还是等啊等,等啊等。”
胖子终是急得不行了:“我问的是结果。”
方晗又喝了口茶:“结果……我就回家了咯。”
胖子问道:“她真的转学了?”
方晗瘪了瘪嘴:“也许是吧。反正从那天起她都没有再出现过,学校里也没人影。”
胖子如梦初醒,不停地点着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不是说项链吗?怎么又变成手链了?”
方晗说:“哎呀,后来绳子断了一截,只够环成手链了嘛。”
胖子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方晗耸了耸肩:“不知道。”
胖子顿时瞳孔放大,四肢僵硬,声嘶力竭,就好像补考又挂了一样:“你居然跟她聊了那么久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方晗点了点头。
胖子气得差点没抄起地上的拖鞋一把拍在他脸上。
方晗有点委屈:“当时还小嘛,总觉得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家女孩子的名字会让人家觉得自己另有所图,所以一直不敢问嘛。而且,当时觉得以后还很长,总有一天能够知道的,谁知道第二天她就转学了。”
胖子叹了口气:“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嗯?”
“可怜的孩子,看来这辈子你只能做一只单身狗了,还是跟我妹妹凑合凑合过一辈子吧。倒插门啊什么的,我舅舅舅妈绝对是不会介意的。”
“……”
人就是那么奇怪,从小到大经历了那么多事,有些事早已模糊,而有些事偏偏还记得那么清晰。
生命里有过的注定,或许有一天会路过,又或许只是与曾经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