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光阴荏苒,一晃已经进入农历六月,眼看小凤出嫁的日子——六月初八,就快要到了。边玉亭每天对着皇历,时不时地发愣,越是日子迫近,他越感心惊肉跳,坐卧不宁。
这大半年来,边玉亭可说是风雨愁肠,闹心事不断,先是儿子被乱棍逐出治安所,由此记忆全失,让他每每揪心;旋即家中被盗,又雷劈大树;紧接着小野被杀,边景春被疑为幕后嫌凶。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虽然这些事让他闹心,但他知道,儿子的病有望治好。钱丢了,凭他的手段,还可以“堤内损失堤外补”,很快便能补平缺口。所谓雷劈大树,虽然有一种不祥之兆,但他知道,这些都是世俗心理在作怪,信则有之,不信则无。
儿子被疑,看似凶险,但凭他的经验,他相信都会迎刃而解,量无大事。果不出所料,现在儿子的病好了,并且因祸得福,不但复了职,还升了官。
但小凤的事,却让他一筹莫展。因为未婚先孕,乃古往今来最是离经叛道之大不齿之事,一直被世俗所不容。所以,婚期越是逼近,他越感闹心。
六初二大半晌时,门上来报,说亲家张亦可夫妇偕同媒人尹婆来拜。
边玉亭慌忙起身,不及整冠,急忙迎了出去。
届时,张亦可夫妇与媒人尹婆已在待客厅坐下。见面寒喧过后,刚要坐下时,忽又见皮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两亲家又一番问候,这才坐稳了。
丫头上茶毕。媒人尹婆先说道:“边老爷,边太太,今天贵亲家公母俩邀我前来打扰,只为大小姐和贵婿大婚之期日近,特意来问问,看您老公母俩还有啥要说的没有。”
一听这话,边玉亭的老脸一阵绯红,沉默了片刻,然后眨着绿豆眼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天地合和之事,自古然之。我想亲家处事周到,婚事准备,必然错不了。某老公母俩也没啥说的,大婚那天,亲家尽管吹吹打打地来迎娶,某这边儿一定欢欢喜喜相送。”皮氏说道:“某家老头子说的是。咱们虽然隔乡住着,但最远也不过四五十里的路程,相互间又都知根知底。只要孩子们如意,这比啥都强。”
张亦可忙说道:“亲家母这话说的太对了。某公母俩今天前来,一是会会亲家,二是把儿子大婚的准备情况,向亲家通报一声,看亲家还有啥补充的没有。婚姻之事,乃人生头等大事,含糊不得,可不能让外人捡了笑话。三是问问亲家,你们这边儿都有哪些亲朋去送亲,某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边玉亭因心中有鬼,不敢正视张亦可夫妇与尹婆一眼,只是脸上一阵阵地发烧,直拿帕子擦额头,但却故作矜持地说道:“我知道亲家的为人,婚事筹备准错不了,我没啥说的。送亲呢,哥嫂那是必然都要去的。另外,小女姥姥家还有两个亲舅舅,加上舅妈、表兄弟、表姐妹等,咋也得十几口吧。再就是某公母俩也要去。”张亦可说道:“亲家公母俩能去,某老两口求之不得。有亲家翁与亲家母亲自主婚,小儿的婚事,可说圆圆满满。”边玉亭说道:“我此为原因有二:一、小女幼年丧母。值此大婚之际,心中难免黯然神伤。虽然继母待如亲生,但亲生母女之情,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所以我不忍一嫁了之。故值此出嫁之日,作为父亲,我想尽量多给她一点儿爱,权慰小女之心。二、又因近日小女偶染小恙,恐到时候因身体不适而心焦。有某公母俩陪伴在身边儿,可让小女减少一些孤独与凄凉……”言毕,竟落下两行眼泪。
张亦可忙说道:“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有道是:‘最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嘛!’”夫人韦氏也忙说道:“亲家翁,您尽管放心,某家俩孩子,都是儿子。媳妇一进门儿,某一定拿媳妇当亲闺女看待。再就是某家大儿子——承良,您也知道,他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我想他对媳妇肯定错不了。”
皮氏忙给韦氏续斟了茶,说道:“有亲家母这句话,某家老爷子还有啥不放心的?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女儿更是爹妈贴身的小棉袄……”韦氏说道:“亲家母,亲家翁,你们老公母俩就放一百个心吧,大小姐到了某家,某指定把他当掌上明珠一样看待。”
说着话,不觉已近午时,看看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张亦可夫妇起身告辞。边玉亭与皮氏苦留吃饭,张亦可夫妇只推有事,坚持要走。边玉亭无奈,不便强留。
皮氏对尹婆说道:“她尹妈,既然某亲家说有事要走,那你就吃了饭再走呗?”尹婆说道:“边太太,不麻烦了。您也知道,现在是农忙季节。如果不是大小姐的婚期迫在眉睫,我还真脱不开身呢。改日再叨扰吧。”皮氏忙从衣兜里掏出两张事先准备好的绵羊票子,抬手塞给尹婆。
尹婆笑说道:“又让太太破费,那……某就愧领了。”皮氏说道:“小女能找到像张家这样的好婆家,都是尹妈你不辞辛苦的功劳。这点儿小意思,聊表某公母俩的一点儿心意而已。改日定当备礼再谢。”尹婆忙谢过边玉亭夫妇,遂告辞走了。
送走张亦可夫妇与媒人尹婆之后,边玉亭回到屋里,禁不住连连叹气。
皮氏看了他一眼,挖苦道:“咋的?丫头出嫁,你舍不得是咋的?瞅你唉声叹气的样儿!”边玉亭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古今必然之事,我有啥舍不得的?我是愁她那身子,到时候咋向张亦可夫妇交代呢?”
皮氏把嘴一撇,说道:“当初我就劝你,赔上几亩地,把闺女嫁给张小五得了,你硬是嫌人家穷,不答应,末了还把人家张小五整进了‘笆篱子’。看看,现在作难了吧?要知今日,何必当初?放着省心你不省,净给自己找不自在,这你怨谁呀?”边玉亭说道:“你个老娘们儿家懂啥?头发长见识短!我堂堂一个乡绅大财主,岂能把闺女嫁给一个扛大活的穷鬼?”皮氏说道:“既然你拿定大主意了,那你还唉声叹气的干啥?”边玉亭说道:“不管咋说,这事儿一旦摆到桌面上,总不是啥光彩的事儿,到时候你让我咋面对亲家和女婿?”
皮氏说道:“那咋办?常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时候能咋的?豁出你那张老脸呗?说几句小话赔个不是,然后再赔上几亩好地,我想他张家已经把媳妇娶进门儿了,生米已煮成了熟饭,他张亦可总不能像买东西似的,看着不合适了,再把闺女给你退回来吧?为了脸面,他也得哑巴吃黄连,忍气吞声地把这事儿给认了。”边玉亭说道:“那也得让张亦可在亲朋好友面前有个说法才好下台呀?”
皮氏说道:“送亲那天,在他家你瞅准机会把他叫到一边儿,然后教他说,两家订亲之后,他儿子三天两头就往咱家跑,不想凤丫头就有了身孕。反正人已经到了他张家,退是退不回来了,张亦可能咋办?他只能按照你说的话去办。不然,他能咋的?”
皮氏的话虽然不近情理,但也不失为救命稻草。边玉亭听了,只见他眨了眨绿豆眼,然后高兴得一拍大腿,说道:“好主意!好主意!关键时刻,你还有用。好,到时候就按你说的办。”皮氏说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咋想办法把你那宝贝闺女先安慰好了,出嫁那天,她能顺顺当当地上了花轿,那才是真格的呢。”边玉亭说道:“你越说越对了,可不是咋的呢?”说完,拉起皮氏便走。
边玉亭要去哪儿呢?只见他拉着皮氏,二人一前一后,往四进院走去。不多时,他们来到院门口。穿过门廊,边玉亭看着这久违的拙门荆户,不免触景生情,顿感怅然若失。虽然门窗依旧,但已破落无章。时已六月天气了,还窗掩户闭,静悄悄令人神伤。
怎么不是呢?你看这若大的庭院里,只有窗前那几株老态龙钟的经年老杏树孤零零相伴,但见枝杈上依稀缀雏,苍白地苦熬着岁月。几只燕子,呢喃檐下,不时绕迂房前屋后,或伫立屋檐上,或凝望那紧闭的门户。
想往昔岁月,初结连理之时,这里曾留下过多少欢娱的时光?可时值今日,竟然成了被遗忘之地。一见如此荒凉景象,边玉亭愧然不已,不禁往事如澜,潸然泪下。
忽见边玉亭看着门窗发愣,皮氏心中已经是酸不可浸,现在又见他落下泪来,一时按捺不住,只觉得怒火上窜,勃然怒道:“咋的?睹物思人了是不是?既然你今天作‘壁上观’,当初又何必无情?”
边玉亭正百感交集,一听皮氏酸溜溜地责问他,不由得勾起近日皮氏对他屡犯尊严的事来,心中顿生厌恶;侧目看那皮氏时,见她满脸褶皱,一副懒于修饰的粗俗之态,更加深恶痛绝,深悔当初怎么会倾情于她?致使结发之妻郁闷而逝……
今天想来,真是好后悔。念及女儿小凤,如今只落得禁门深闺,这都是少于母亲疼爱之故,才衍生出这伤风败俗之事。但追究其责,眼前这个女人罪不可恕。因此,越想越恨,便颤抖着手指着皮氏的鼻子骂道:“你你你……你个败家娘们儿,一看你今天这个样儿,我真后悔当初……”
皮氏怎肯示弱?只因近日与边玉亭争斗,每每占居上风,所以并不把边玉亭放在眼里,对他已无畏惧之心。忽见边玉亭指着鼻子骂她,顿时怒贯胸膛,于是一蹦多高,反指着边玉亭骂道:“你后悔?你有啥可后悔的?看看你那一把干柴的熊样儿吧,小眼八叉的,哪旮招人稀罕?今非昔比,你没啥可仗腰子的了。想当初,如果不是你依仗势力强迫我,我半拉眼睛也没瞧上你!”
边玉亭本已怒火中烧,心中百感交织,一听皮氏骂出心里话来,哪还按捺得住,顿时暴跳如雷,挥舞着巴掌,便朝皮氏奔过去。可他却忘了,近日屡与皮氏交手,都被那臭婆娘占了先机,其早不把他放在眼中了。
见边玉亭来攻,皮氏不但不躲,反迎上前来。她还是老套路,只见她老鹰抓小鸡般拽住边玉亭的衣领子,然后将其提起来,瞅着他那猢狲样,恨恨说道:“你以为你还是以前呢?想咋捏咕我就咋捏咕我,想咋打我就咋打我,我还不敢还手。现在老娘不怕你了,也不受你的了!”说完,提着边玉亭的衣领子又推又搡。
边玉亭急得双手乱抓,只是奈何不得她,因骂道:“你你你……你个败家娘们儿——泼妇,我早晚休了你!”皮氏不屑地说道:“小样儿吧,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现在我儿子已经成家立业了,我还怕你啥?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快看哪旮凉快到哪旮待着去得了。”说完,一松手,只听噗通一声,边玉亭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她却扬长而去。
此一刻,边玉亭的心都凉透了,只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不免意冷心灰。他现在只有恨,恨皮氏翻脸无情。由此想到儿子,想到张凤仙,越想越恨。只觉得这个家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他把这一切的不如意,都归咎于皮氏,恨不能立刻把这个蠢货赶出家门,方解心头之恨。
但低头一看自己的狼狈像,又颓然泄气了,只悔平时对皮氏太宽容了。所以,她如今才敢公然与自己分庭抗礼,置家法于度外。但此时他尽管有千个不平万个不愤,早已是无可奈何之事,说什么都晚了。
不是吗?正如她所说,儿子已经成家立业,一旦对她太过份了,儿子肯定对自己不依不饶。一想自己老了,如夕阳将坠,尽管光芒耀眼,却是苍白无力了。
且说边玉亭与皮氏二人在院子里吵闹,早惊动了屋里的边小凤与婆子和丫头们。
边小凤对贴身的婆子李姐说道:“李姐,你出去看看,看老爷子和太太在院子里吵啥呢?唉,你看我这身子笨的,简直就是个废人……”
李姐答应一声,出门来看时,只见边玉亭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那表情:竟似一个失去了家园的老人一样,茫然不知所归,其状甚是楚楚可怜。看罢,她快速来到边玉亭跟前,因问道:“老爷子,您这是咋的了?”
边玉亭愣怔了一下,说道:“哦,我来看看凤丫头。她……”李姐说道:“老爷,凤姑娘挺好的,您进屋去看看她吧。”边玉亭迟疑地说道:“她李姐呀,凤丫头这些日子……多亏了有你细心照料……我谢谢你了。唉,这没妈的孩子可怜呀!眼瞅着就快要出嫁了,如果有亲妈的话,早就帮她准备嫁妆,该嘱咐嘱咐她了。可我这当爹的,也不知道说些啥,有些话,你就替我多安慰安慰她吧……”李姐说道:“老爷子,您就放心吧,该说的话,我自然会说的。不过……老爷子,亲情我是代替不了的,有些话,还得您亲口对她说……”
边玉亭沉默了刹那,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口中感慨道:“是呀!有些话是该我亲口来说,可我又说些啥呢……”说到此,已泣不成声。
一见这情景,李姐也禁不住抬手擦了擦眼睛,然后说道:“老爷子,您快进屋吧,小姐肯定有不少话要对您说的。”她话音刚落,忽听屋里一迭声地叫道:“小姐,小姐……”
边玉亭一听,哽噎着说道:“凤儿呀,你咋的了?”说着,忙不迭地往屋里跑。
李姐紧走几步,上前扶着他一起进了屋。
进屋一看,只见两个丫头忙得满头大汗,正一个抱着边小凤的头,一个不停地给边小凤揉胸。任凭折腾,边小凤只是不作声,如同死人一般。
边玉亭走上前,一把抓住边小凤的手,哭说道:“闺女,儿呀,爹委屈你了。可爹我……”
李姐忙接过边小风,赶紧拿拇指掐住她的仁中。过了一会儿,边小凤才透过一口气来,不禁放声哭道:“妈呀,我那死去的妈呀,你知道这些年……你闺女遭的那些罪吗?你咋那么狠心,撇下我孤苦零仃的,到现在还活受罪……”
边小凤那一声声埋怨,犹似一把把利刃剜割着边玉亭的心。他泪如雨下,羞愧不已,更无言以对。他的眼泪是悔恨而落还是良心发现?也许都有。
李姐忙劝边小凤道:“凤姑娘,老爷子这不是来看你了吗?没有妈,心里是苦,可你总还有老爷子疼你不是?你看你这么说,老爷子有多伤心?”边小凤哭道:“妈都没有了,哪还有爹呀!妈呀,我那狠心的妈呀……”
边玉亭拿帕子擦了把眼泪,说道:“闺女,你埋怨吧,都是爹不好。这么多年来,爹冷落了你,爹对不住你。现在爹老了,有些事儿也逐渐想明白了。有道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眼瞅着你就要出嫁了,爹亏欠你的,一定给你补回来,保证让你的婚礼热热闹闹的。”
边小凤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只听她哭道:“妈呀,妈呀,我只听说衣帽有张冠李戴的,可从没听说人可以效仿的。如今我这个样子,本来应该是张小五的媳妇,你却硬把我推给张承良为妻。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我还带着张小五的孽种呢,人家能认账吗?你说我嫁过去之后,让我咋面对张承良和他们一家人?我从小长到这么大,命本来就够苦的了,可你这当爹的,咋就不知道可怜可怜我呀!成全了我和张小五,那才是您对我的最大补偿呀!如果您硬逼着我嫁给张承良,那不是把我往火坑里逼吗?我的亲爹呀……”话没说完,又悖过气去。
李姐与两个丫头又好一阵忙活,边小凤才又慢慢缓过一口气来。
李姐劝道:“凤姑娘,你的身子都快足月了,这时候可要小心。如果引动了胎气,万一出点儿啥差错可咋整?即便是顺产,自古也没有姑娘未婚先产产在娘家的。好歹你熬过这几天,等到了张家再生产,那也好有个说道不是?”
这话正中了边玉亭的下怀,只见他止住眼泪,口中说道:“闺女,你李姐说的对呀!只要你顺顺当当地进了张家的门儿,然后产下孩子,后面的事儿,爹给你撑腰,量他张亦可父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你放心,他张家胆敢小看你,爹就把你接回来,到那时候就无损于你我父女的脸面了。你我父女也好堂堂正正地做人,就把那受谴责的骂名留给老张家背吧。”
边小凤哭道:“爹呀,你这是何苦呀!咋还转着弯儿折磨你闺女呢?你直接把我送到张小五家有多省事儿!”边玉亭说道:“闺女呀,不是爹狠心,也不是爹嫌贫爱富,着实是你们两个把这事儿做得有伤风化,让世俗所不齿,你爹我没法面对世俗的唾骂呀!另外,张小五因偷窃已经蹲了大狱,现在也不知道被发配到哪儿当劳工去了。你的身子已经火烧眉毛了,咱等不起呀!”
边小凤闻听,哀哀泣道:“张小五,你个没有良心的,你咋还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儿吔?有道是:‘人穷志不穷。’有啥过不去的?非要去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儿不可呀!误了你我的前程不说,你能对得起我肚子里的孩子吗?哎呀,我的命咋这么苦……”
边玉亭说道:“所以,我一看张小五无望,爹才赶紧给你张罗着另找人家,也好把事情遮掩过去。爹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
听了边玉亭这番话,边小凤也没仔细想一想,便把愤怒集中在张小五的不齿行径上了,只恨张小五不成器,误了她的终身。
她不再埋怨爹,反而对爹给她张罗的这一切有了重新理解。她不再言语,只是落泪。
边玉亭见边小凤不言语,也不知道她心中想些什么,不免试探着问道:“闺女,爹说的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只要你听爹的话,往后的事儿,爹一定替你作主。张家来迎娶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爹真希望你能提起精神来,有啥说的,你尽管对爹说,爹一定满足你;你现在不想说,等过两天说也行。爹走了。”说完,蹒跚着出了屋门。
李姐忙跟出来。边玉亭嘱咐道:“这两天你多开导开导凤丫头,只要张家来迎娶的花轿一进门儿,她能顺顺当当地上了轿,那就是你的功劳一件,我绝不会亏待你。”李姐说道:“老爷子,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让小姐不费周折地上轿就是了。”
听了这话,边玉亭迟疑地看着李姐问道:“你有把握吗?”李姐说道:“难道老爷子还没看出来吗?小姐一听您说张小五因偷窃蹲了大狱,她的态度马上就起了变化吗?”边玉亭表情复杂地问道:“真的?”李姐说道:“您没看见她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激动了吗?这就说明她转变了态度,并且开始理解您了。”
边玉亭一听,不禁喜形于色,忙说道:“谢天谢地!只要她能了却了我这块心病,那就是老天爷开眼呀!”说完,喜滋滋地走了。
且说一转眼,六月初八便到了。这天一大早,边家门前张灯结彩,只待张家前来迎娶边小凤了。边玉亭来回到边小凤屋里已经好几趟了,看见边小凤打扮停当,他放心了。于是,回前厅等候迎亲的花轿。
客厅内,皮氏与白艳秋正陪着小凤的亲娘舅及姨娘等喝茶说话。小一辈的女孩儿们,都去找边小凤斯闹去了。只有男孩子与大人一样,被待为上宾,在此闲坐。看见边玉亭回来了,都忙起身让座。
边玉亭一摆手,说道:“你们坐你们的。在自己家里,没有那么多讲究。”他话音刚落,只见镖师老韩进来禀道:“东家,张家迎亲的花轿,已经快到大门口了。”边玉亭说道:“快鸣放鞭炮,鼓乐相迎。”
老韩答应一声,赶紧出门张罗。没一会儿,只听鞭炮齐鸣,唢呐声起,鼓声震耳。紧接着,边玉亭在前、边景春、皮氏、白艳秋及娘舅、亲姨等在后,相继迎了出去。
一行人迎到大门口,老远看见张承良身着红袍,头戴状元冠,胸前披红挂彩,骑在高头大马上,正逶迤而来。他身后尾随着八抬彩轿;更有两行吹鼓手,鼓着腮帮子狠吹,抡着鼓锤猛敲。那张承良看见边玉亭率众迎过来,慌忙下马,赶紧前来拜见岳父母大人。
边玉亭忙扶住他,说道:“贤婿免礼。快请回家坐吧。”说完,挽着张承良进了前客厅。
张承良刚坐下,随行礼宾马上献上猪肉一块、粉条二斤、大葱两根。家人赶紧接过去,随后上茶。接着又有家人端来一碗珍珠水饺,招待新女婿。那些表姊妹们一见,呼啦一下围住新女婿,有如虎狼般看着新女婿吃那“五味认亲饺子”。
张承良可能经过明人指点,只见他把珍珠饺夹入口中后,并不敢多咀嚼便往下咽,直噎得他翻白眼。见此情景,这帮女夜叉们,如见了西洋景儿,顿时鼓掌大笑。
一看这么吞吃太难受,张承良索性装起了男子汉,开始咀嚼着往下咽,只见他一会儿吸凉气,一会儿又打冷战,一会儿又忙张大嘴巴……不多时,便满脸流汗。总之,这一刻他尝遍了人间酸甜苦辣。经过这一通折磨,竟似经历了一生坎坷那么难熬。如果让他再娶一次亲的话,他宁可打光棍也不敢再娶妻了。
趁这工夫,边玉亭与皮氏指挥家人把边小凤搀上花轿,便忙来请张承良引领花轿出门。
张承良一听,如绝地逢生一般,赶紧起身出门;早有人牵过马,扶他认镫骑上,然后引领鼓乐,登上了归程。
迎亲鼓乐,一路吹吹打打,花轿跟在后面。边家送亲的几辆马车与嫁妆车紧紧相随,浩浩荡荡,向东岗屯逶迤驶去。
傍晌时分,娶亲、送亲的队伍来到张家门口。把新人迎进门,拜过天地,又拜过高堂之后,被送进新房。
边玉亭与皮氏被让进客厅喝茶,由张亦可夫妇亲陪。其它人都被安排在席面上,坐等开席。院子里用苇席搭了两排席棚,里面摆了十二张桌子,亲朋好友皆已落座。
不多时,酒菜上齐,礼宾宣布开席。边玉亭夫妇,仍由张亦可夫妇陪在客厅内待承。三巡酒罢,张承良进来给边玉亭夫妇与父母敬过酒之后,张亦可夫妇便陪着儿子到外面给众宾朋敬酒去了。
张亦可夫妇与张承良出去不多时,只见伺候边小凤的使唤丫头荷花,慌慌张张地走进来。
边玉亭问道:“你不在小姐身边儿伺候着,来这儿干啥?”荷花满脸焦急地说道:“小姐肚子疼得厉害,已经见红了。”
边玉亭一听,脸色顿时煞白,汗珠子也随之滴滴哒哒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