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晚情像往常一样坐着公交车来到老张汽修店。
汽修店在公交站附近,一下车就能看见于扬忙碌的身影——
于扬修车有点像小学生考试,有一丝隆重在里面,手锤、钳子、扳手在他手中轮番上阵,却犹如拿着一颗螺丝般轻巧自如,他始终全神贯注、不带一丝敷衍,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有着“摔门而去”的果敢,却没有一丝怠慢,让人有一种万无一失的踏实。
眼见客人开车离去,晚情加快步伐,刚要挽起于扬的胳膊,他却举着沾满油污的手闪到一边,“脏!”
“那怎么了?我就喜欢你身上的汽油味!”
“等会儿啊,我去洗一下!”说完,于扬朝店内跑去。
这是一座二层小楼,一楼是店面,二楼是卧室,既是老张的店,也是老张的家。
老张今年六十多岁,是个典型的手艺人,淳朴务实、不卑不亢,虽不爱笑,可一旦接触的时间长了,你就能从他不自觉皱起的着眉头里,感受到浓厚且笨拙的热情和慈爱。
老张和张姨每月共有四千多块的退休金,定居美国的儿子也会定期打钱,他们不缺钱,开这家店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老张常说,人不怕累,就怕没事干,一没事就爱胡思乱想,没病也能想出病来,我们老家……
那是一个他讲过无数遍的故事,认识老张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女人的丈夫卧床多年,生活不能自理,她始终不离不弃、尽心侍候。十年之后,他们的儿子功成名就,丈夫却病逝了。儿子很有孝心,打算接母亲到城里享清福,可临行前,爷爷叮嘱道:别让你妈闲下来,要让她手里有活干。儿子十分费解,他觉得母亲操劳了大半辈子,该是时候闲下来享清福了,哪还有让她干活的道理。儿子并没有听从爷爷的教诲,专门为母亲请了保姆,让母亲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惜不到半年,母亲就去世了。
这个女人以前的日子虽然苦,可是奔波劳碌让她无暇顾及这苦,患病在床的丈夫,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时时刻刻被需要着。人在苦中忙碌,很容易能熬过去,但在清闲中回忆苦,却是一种煎熬,空虚比疲惫更累,你已不再被需要,又无可眷恋,尘封的爱和恨、苦和甜都成了作料,反反复复在大脑中来回翻炒。
老张觉得女娲造人最完美的想象便是赋予了人类一双手,而人类快乐的源泉便是劳动。劳动可以让你获得一些东西,也能让你忘记一些东西。思想支配着双手,但有时双手也会改变你的思想。整天坐享其成,终究会一无所获,甚至会失去更多。也许正因如此,老张才那么喜欢于扬。
老张和张姨把于扬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于扬甚至比他们的亲儿子还称职。上次张姨因为心脏病住院,前前后后都是于扬在忙活,白天忙店里的生意,晚上在医院陪护,中间还抽空回家煲汤。张姨很快康复了,店里的生意也没耽误,老张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也没受到太多影响。
当然,在那次事件中,阿冬和雪人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阿冬和于扬一样,是这家店的员工,他平日话不多,为人实在。雪人是阿冬的女儿,刚一岁多,她不负众望,没有遗传太多父亲的基因,否则就该叫煤球了。阿冬又黑又瘦,雪人则像妈妈,白里透红、珠圆玉润。张姨总是对阿冬说:要是你们忙的话,就把孩子送到我这来。阿冬知道张姨想念远在国外的小孙子,所以经常把雪人带到店里,让张叔和张姨两人享享天伦之乐。可是,只要晚情一出现,她就会将雪人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