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邪眉峰轻扬,黑色的眉毛,星辰般的眼睛,单纯的笑容,却有着阴冷的邪气和最深的算计:“寒少,你何时变得这样幼稚可笑了?在这个肮脏浑浊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还有哪一个人,哪一件事,哪一个物什,是干净而纯粹的?”
高寒无力辩驳他的话,只是沉声道:“至少对南宫琉璃,我不想如此。”
“那你就慢慢地等着吧!”凤邪转身离去,“不过,那可不是我的风格。”
灯光昏暗闪烁的大厅内,忽然之间,灯光大亮。
南宫琉璃挽着父亲南宫少钦的手臂,缓缓步上前台。
南宫少钦在麦克风前站定脚步:“今日适逢小女琉璃的十八岁生辰,我也就借此宣布一件事情。我的年纪也慢慢地老了,很多的事情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因此我打算将青帮的事情交给琉璃去做。她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她的各位前辈多多提携。”
凤九天回转过头望向凤邪,低沉地冷笑:“这个老家伙杀了一辈子的人,双手沾的血,都红得发黑了,老了他想立地成佛,就能够成佛了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凤邪亦是压低了声音道:“此时并不是青帮帮主交替的最好时机,南宫少钦一向狡猾若狐,不知道他的心里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凤九天的眼睛微微眯起,窄线中透出一抹精光。
今夜,上海滩名流,尽皆请为座上客。南宫少钦的八个子女,除了七女南宫玲珑在国外留学,其余七人亦是尽皆在场。七人中,只有二子南宫琰与八女南宫琉璃是正房岳婉莹所出的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其余六人皆为庶出。
这六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以长子南宫珺最为难以捉摸。其他人等暂且不论,南宫珺此人城府极深,凤九天曾经反复试探,他却滴水不漏,令人难见他心思的冰山一角。即使这个最令他难堪的时刻,他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兴,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不管他藏着怎样的心思,他身为南宫家的长子,亦是最早跟随在南宫少钦身边参与青帮事务的人。他在青帮中,颇得人缘,人脉极广,拥有自己坚不可摧的拥护者。凤九天不相信,这样的人才,会甘心屈居于一个小丫头之下。
内忧外患,青帮只怕有得好戏瞧了。
这一切,南宫少钦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不清楚?正如凤邪所说,此时青帮大权旁落,青帮必乱,那么,南宫少钦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凤九天眼中的精光落在了南宫琉璃的身上,此女年纪不大,却颇有乃父之风,遇事冷静镇定,处变不惊,行事果敢利落,心狠手辣。但是毕竟年纪小了一点,想要镇住青帮里的那群老江湖,终究是欠缺了些许火候。南宫少钦即使有心要将青帮交到南宫琉璃的手中,也未免心急了一点点。
凤九天冷笑,南宫琉璃年纪不大,气焰倒是十分嚣张。也不是说她言行无礼,只是她容色冷漠,一副爱搭不理的将谁也不曾放在眼里的模样,就足以将人得罪光了。
凤九天冷眼瞅着南宫琉璃,她跟在南宫少钦身侧,面对那些身居高位的达官显贵,称霸江湖的龙头大哥,不过是微微颔首,倨傲的唇线里不曾吐过只言片字。旁人不与她计较,不过是瞧在她爹的情面上。若有一日,她爹完全退居幕后,还有谁会买她的帐?
南宫少钦有五子三女,长子南宫珺,二子南宫琰,三子南宫璕,四女南宫琥珀,五子南宫珞,六子南宫琛,七女南宫琉璃,八女南宫玲珑,人人皆道南宫少钦多子多孙好福气,只是适逢青帮权利交替之际,是福是祸,还真是不好说。也许,青帮的气数到了,该是他们洪帮只手遮天的时候了。
凤九天老谋深算的瞳孔深处,闪过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南宫琉璃,你尽管再嚣张些吧。
南宫琉璃不曾看向楚幽一眼,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看出了他眼底的厌倦之意,也看到了他独自伫立在露台,因此切蛋糕的时候,是父亲陪着她,第一支舞,也是和父亲同跳。她并不愿意勉强楚幽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况且她的心底,也并不想让楚幽太过招摇。
酒意已酣,楚幽回首望着陆离灯光下,红男绿女形形色色的面孔,只觉说不出的倦意。他想回屋睡了,想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不经意的回首之间,他蓦然惊呆住了。
是他,南宫琰。
穿梭往来的人影中,他如一道温暖灿烂的阳光,无人能够遮其光芒。
“以后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可别再做傻事,就到上海青帮找我。”南宫琰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他一直牢牢地搁置在心底的最深处。
南宫琰,是他心底最珍贵最温暖的一个回忆。
楚幽甚至忘记,来到南宫家,很有可能遇见他。只是,南宫琰可能早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吧?他悄悄地退出了喧嚣的大厅,来到了露台上。
喧嚣的音乐人声仿似渐渐地远离了他,时光倒转,他仿似又回到了那个浮光掠影的水乡小镇,和与南宫琰初次相见的青石桥头。
那时,他还在老家念书,一日放学途中,他无意中路遇了当地谭家的大少爷——谭少坤。谭少坤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即使后来得知他是男子之身,也不愿放手。
谭家在当地也算是颇有名气,几乎是无人不知。
千金门。
这是谭家开在当地的最大的一间赌坊。
千金门这名字,是谭家老爷取的。
名字很俗气,可是谭老爷喜欢。
日进千金,这是谭老爷的贪欲。
日进千金未必,日进百金却是轻轻松松。
楚正这人没什么太多的毛病,却有一个要人命的毛病,那就是好赌。他是千金门的常客,常常在千金门,几日几夜不归。
楚家在当地也算是书香门第,薄有资产。只是在楚正这两年染上好赌的毛病以后,家中日渐式微,如今已是一贫如洗。
谭少坤很轻易就在千金门内,找到了正赌得昏天黑地的楚正。
谭少坤吩咐下去:“让他赌,他要借多少,就给他多少。”
等到楚正血管中那好赌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时,他才惊然发现,欠下千金门的债务,三生三世,他也偿还不清。
谭少坤高高在上,望着脚下邪恶的男子,心生厌恶。他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恶心的东西,竟能生下那样神仙似的人儿。
谭少坤云淡风轻地说道:“给你两条路。”
楚正连连叩首应允。
“第一条路,即刻偿还欠款,否则把你的命留下。”
楚正泪流满面,眼泪鼻涕混做一团,磕头如捣蒜:“请谭少爷留下小的这一条贱命。”
谭少坤望着他那一张浑浊的脸,厌恶更深,不觉眉头微锁:“第二条路,将楚幽送到我的府上,这笔债务便两清了。”
楚正不觉怔住。
谭少坤的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怎么?不愿意么?也好,我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留下你的这条命吧。”
谭少坤手一松,一把匕首掉落在楚正的身侧,寒光四射。
楚正跪倒在地上,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喃喃道:“小的愿意,小的愿意,小的愿意……”
谭少坤的眉端眼底浮上了一抹嘲讽,问道:“什么时候?”
楚正嗫嚅道:“犬子的性子看似清淡如水,凡事无所谓,其实最是刚烈,宁折勿弯。若是将他逼得急了,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能小的慢慢说服,令得他心甘情愿。”
谭少坤脸色一寒,冷声道:“给你十日时间,若是不能让楚幽心甘情愿陪在我身边,你这条贱命,就自己自行了解了吧。”
楚正不敢让妻子知晓这件事,入夜后,悄悄来到儿子的房间。
楚幽睡意朦胧的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楚正低声乞求:“幽儿,幽儿,你若不愿,爹这条命就要丢了。”
楚幽意识慢慢醒转,仿佛有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用力的一下一下割着,钝钝的痛,不绝如缕。
楚幽忽然失笑,书上只说,卖女为奴,到了他爹这里,原来儿子也是可以卖的。今日,他算是开了眼了。
楚正一声声的乞求。
楚幽只是沉默不语。
床边呆坐,整整一晚。翌日,浑浑噩噩一整天,楚幽游魂一般,飘来荡去,不知自己做过些什么。下学后,他呆呆地立在青石板的拱桥上。夕阳西下,炊烟袅袅。桥下船来船往,桥上行人熙攘,他却觉得这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光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那张人人见之疯魔的脸孔。
楚幽怔怔出神。
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这张脸真的就有那么好吗?
人人见之,皆想据为己有。
那么,这张脸,他不要了。
楚幽的身子在桥身上渐渐下坠,手臂上忽觉一紧,他被人牢牢地拉住。楚幽回首,目中尽是苦涩。而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一身白衣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目如点漆,眼神深邃,像暗夜的海一样漆黑而令人沉溺。
他面容温柔,暖若春风:“男子汉大丈夫,学做女人家投河上吊的,也真是好笑。”
“身受此辱,不如一死。”楚幽低语,“既是干干净净地来,就要干干净净地走。”
他的唇角淡淡地勾起了一抹笑意,眼神懒洋洋的:“什么大不了的事,说来听听?”
他的笑容和声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作用,不知为何,楚幽信任了他。
也许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望着自己,没有目瞪口呆、亦没有露出任何垂涎与渴望的人。
楚幽就那样自然而然的对他说出了一切,他久违得就像是自己多年不见的兄长。
他声色不动,只是静静地聆听他。
听完后,他说:“跟我来。”
楚幽只是伫立原地,望着他。
他回头望着楚幽一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南宫琰。”
“楚幽。”他怔怔的本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