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这个事说起来有点儿复杂,有点儿长,您看我要是干说是不是有点儿--您看您能不能大发慈悲给我根烟抽抽,我都一下午没抽了。”
一个岁数稍微大点儿的警察指了指烟灰缸,里面四个掐灭的烟头儿:“你们几个都一德行,给他点一根。”
我接过烟:“谢谢叔叔,呃,谢谢这位警察哥哥,我看您岁数也没比我大几岁,看着和我哥差不多大,我叫您警察哥哥您不介意吧。”
“赶紧说正事。”
“哎,好好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得从头儿和您说。我们现在都是高三的学生,您看现在都快十一月了,您知道么,我们是从八月中旬就开始上课了,一直上到现在一个礼拜就歇一天,您知道多累么?可是累也没办法,谁让我们得考大学呢,更何况我们几个都是被老师寄予厚望的学生呢。可是这么累,是个人都得有点儿怨言,有点儿小脾气,您说对吧。”
“赶紧说正经的!问你打人的事呢!”
“您看您,别急啊,您听我慢慢说。人一有压力就得发泄,我们天天上课没地方发泄,这不,学校就开了个运动会让学生们缓解缓解么。我们都高三了,最后一年在学校里待着了,这是我们最后一个运动会了,谁都想好好表现表现,拼拼命,拿那么一两个奖也算这高中没白上。可是我们也算学校里最老的人了,比不上那些年轻的,再加上课业这么重也好长时间没锻炼了,从运动会开始到最后结束什么名次都没拿着,这不急死人么!好在最后还有个项目,四乘一百接力,我们要是再不得个奖多丢人。”我深深地吸了两口烟,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班第一棒那个小子跑得快是出了名的,噌噌噌就把第一棒的几个人都超了,就交给了第二棒的人。您别说嘿,这第二棒跑的还真他妈快--”
“注意点儿,别说脏字!”
“是是是,该打,不说了不说了。第二棒跑得也快,一下又把领先优势扩大了,眼瞅着就要把棒子交给第三个人了。嗬!您猜怎么着,突然有一个小子,就是挨打的那个,从我们第二棒那哥们儿眼前慢慢悠悠走过去了。我们第二棒那哥们儿心眼儿善,哪怕自己摔了也不能让别人伤着,可是人就在眼前,停也停不下来了,这不,一下子就摔了个狗吃屎,差点儿把牙磕掉了。”
“那你们可以当时就在赛场上解决啊,直接找学校。”
“我们也想啊,可是学校领导平时那么忙,日理万机的,就为这么点儿小事也不值当啊!何况那小子当时就跑没影了,我们哪儿找去啊。”
“那你们就等运动会散了堵人家?你们就那么大气性?”
“倒也不是我们气性大,不是跟您说了么,我们这一直压力挺大的,事儿赶事儿的,就把火拱起来了。”
“你有再大的火气也不能上去就打人家啊!打人犯法你不知道么?”
“我们好歹也是受过教育的能不懂法么?我们本来也不是想揍他,就是想找他说说理。”
“说理?你们七八个人堵人家就是想跟他说理?你信么?”
“被您看穿了。实话跟您说吧,我们不就是想趁着人多,骂他两句解解气么。骂人不犯法吧。”
“你们要是光骂他那肯定不犯法,可是你们也没光骂人家啊,你们动手打人了。”
“要说动手这事您还真得听我好好解释解释了,我也说了我们本来就是想骂骂他,而且是稍微带那么几个脏字的那种骂。毕竟也不能上来就骂,这样太不讲规矩了,我们就先和他说理,先说了说跑步的那事。可是那小子死活不承认,还气势汹汹的,他先张口骂了我们。”
“我看那小子可够怂的,不像是能先骂人的主儿,你们那么多人呢,一个个都是大个儿。”
“是,我们几个都挺高的,可是您没看见个儿矮的,就是第二个进来的那个,他才不到一米七,那小子先骂的就是他。”
“他都骂什么了?”
“具体我记不大清楚了,反正挺难听的,不堪入耳,更不能在派出所这么神圣的地方说了。”
“你的意思是他先骂的你们,然后你们就动手了。”
“不,您接着听我说。他先骂的我们,然后我们用语言进行反击,毕竟我们人多嘴也多,骂都能骂死他。您也知道,一骂起街来人就激动,一激动人就容易乱动,就那矮个儿的,骂着骂着就往前凑,最后就走到那小子跟前儿了。”我把烟掐灭了,“叔叔,您看着事儿才说了一半,您能不能再给根烟。”
“就一根,赶紧说。”上了岁数的警察一边记录一边大声呵斥,连头都没抬。
“行,我接着说。就走到那小子跟前儿了。那小子可能是以为我们要揍他,不知道他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儿,这么多人也敢动手。他推了那小个子一把。”
“你这意思,就是那小子先动的手。”
“是啊,千真万确,看得真真儿的!他推了小个子一下,我们一看这不行,这是要打人啊,就赶紧上去拉架。”
“你们是拉架的?”
“开始是拉架,可是后来那小子像疯狗似的见人就打,还给了我一肘子呢!然后我才动手打了他几下,就几下,真的,您相信我。”
“他先动手打了你们,然后你们就把人家捶了一顿,是这意思吧。”
“基本上差不多,但是您最好还是别用捶这个词,显得太凶恶。我觉得我们这算是正当防卫吧,也没把他打伤,应该算不上防卫过当吧。”
“我怎么那么不信啊,你们好几个人对一个又瘦又小的人正当防卫。”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跟您说这小子下手可黑了,您看他那体格,他可有劲儿了!”
“那小子怎么看也不像,他刚到了派出所的时候就哭了,他爸妈一来又哭了。”
“叔叔,您也是从当儿子过来的,您小时候在爹妈面前不也得装得特老实,要是在外面有了什么事,不管是不是自己受了欺负,都得装出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这倒是。”
“那您看,这个事就基本清楚了吧。”
“我问你一遍,你刚才说的这些都属实么?”
“属实!绝对属实!”
“那你签个字吧,假如人家以后要把你告上法庭,这些笔录是要作为证据的,如果是假的,你就要承担法律责任。”
“那肯定的!您拿过来我签上字吧。”
那个上了岁数的警察把本子递给我,我大致看了一下就签上了字。
“别说,你这字儿还真不错。”
“跟您说了,我一直认真学习,成绩绝对没得说。”
“那你跟我出来吧。”
我跟着警察走出了小屋,看见猴子他们几个茫然的眼神。我光顾着和警察臭贫了,耽误了太多时间,没准这几个小子以为我叛变了,出卖了他们。更有甚者竟然在怒视着我。
我不愿过多解释,因为时间会告诉他们一切。我挺胸抬头,大步走向前,眼神坚定,我用我的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我列宁同志是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异心的。
警察走到小黄猴的身边说了几句话,小黄猴扫视了一圈,发现了门口的野驴,就把野驴叫了进来,跟着警察走进了小屋。我看了一眼他们,只见他们都表情自然毫无顾虑,只是我心里觉得有点儿不安。
“小乐,你进去这么长时间,没受苦吧。”小狗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瓶矿泉水,正好我刚才说话说得太多了,口干舌燥的。我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故作憔悴地说:“哥几个放心吧,敌人没怎么折腾我。”
“那你没叛变吧,你怎么说的?”猴子发了话。
“跟你们几个一样呗。”
“那你怎么进去那么长时间?”
“我看你们进去说话的时间大概也就能如实地阐述一下咱们讨论得出的事实。可是你们也不想想,敌人是多么的狡猾啊,如果不渲染描绘一下当时的场景,他们能信么?”
“那你怎么说的?”
“太费劲,不说了。你们只要知道,我已经成功地得到了敌人的信任。”
他们几个长出了一口气,继续坐在椅子上发呆,等待最终的审判。
野驴进去了大概有十五分钟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他表情凝重而又痛苦,我更加不安了。
这次不光做笔录的两个警察出来了,还有一个岁数更大一点儿的,像是派出所所长的人也出来了,和小黄猴还有邱总在门外说话,三个警察的嘴就没停过。小黄猴开始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点头,反而是邱总不停地说。
野驴走到我们身边坐下,显得很尴尬,他没说话,我们也都没说话。
门外的小黄猴终于说话了,像是在和警察求情,低三下四的。没多一会儿,被打的那个小子和父母也都被叫出去了。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谁也没往野驴那儿看一眼。通过余光我看见野驴一直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裤子。
等到门外一行人再进来的时候就都显得很平静了,那个孩子的父母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气势汹汹了。
最后的处理结果很简单,除了野驴,我们几个人的家长都被叫了过来,一家出了二百块钱给了被打的小子。我们回家后的遭遇也很简单,都被简简单单地揍了一顿,然后继续开始高三专心复习的生活。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小黄猴恶狠狠地看着我们:“这边解决了,剩下的回学校再说,这事没完。”
我们几个都在盯着野驴:“这事儿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