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奥运会和我们能有什么多大的关系呢?无非就是出门在外的时候少骂人,不打架,不抽烟,见到外国友人亲切一点儿。可是上级有命令,让我们去当志愿者,而且还是那种地位非常低下的志愿者,俗称托。
我们这学校负责的是学校附近公路自行车赛的志愿活动。一群傻帽学生顶着大太阳,浑身晒得出油,拿着鲜红的小旗子,等了两个多小时,在呼啸的自行车队飞驰而过的一瞬间装出热情高涨的样子,挥舞小红旗,热烈叫好。
没想到这些运动员骑得太快了,唰的一下就从我眼前飞过。可能是我反应慢了点儿,还没来得及欢呼,就只能看到运动员高高撅起的屁股了。再一眨眼,连屁股都看不见了。
车队一过,学校领导们就赶快命令我们回家。因为我们这些人,扔掉小旗子就变成了流氓地痞,成群结队地蹲在路边抽烟。学校领导怕旁边维持秩序的警察叔叔们把我们抓进派出所,给我们扣上个“破坏伟大祖国社会主义事业”的罪名,于是在1分钟之内连打带踹地把我们都轰回家了。
那个秃顶班主任笑眯眯地走到我们这里。
“又冒烟呢?”这孙子笑得太奔放,我都能看见他后槽牙上挂着的韭菜。
我们赶快掐灭了烟头儿,从花坛上下来,远离学校领导,向马路对面走去。道路都戒严了,我们也不用管红绿灯。
“傻逼XX中!”我们在马路对面,遥望对面渐渐远去的学校领导老师,义愤填膺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呼声震天,响彻九州。
学校领导们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反而加快了脚步,这就足以证明他们心虚了。这时候一个老大爷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朝我们跑来。跑到跟前二话不说,拿起拐棍就要敲我。
毕竟老人家上了岁数了,动作没我快。我一把抓住老人的拐棍:“爷爷,我不是您亲孙子,没偷您钱吧!”
老大爷显然是气得够呛,举起拐棍又要打我:“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都举办奥运会了还在大街上骂人啊!”老头儿跑得太猛了,说话断断续续的,不停喘着气。我真怕这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赶紧扶着他:“爷爷,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骂人了!”
老爷子在我的搀扶下坐在马路牙子上:“这他妈才是咱北京的好小子。”
回头看看猴子他们,都躺地上了,浑身还抽搐,并不时发出欠抽的笑声。
“爷爷,我不骂人了,我先走了啊!”
老头儿挥挥手,示意我滚蛋。
“爷爷,您这拐棍借我用用行吗?”说是借,还没等老头儿说话我就抄起拐棍,朝猴子他们杀了过去,“我不骂人了,我他妈打人!”
毕竟年轻,反应都快,猴子他们赶快站起来,一溜烟儿就跑到了马路对面。就在我身后,一声惊呼吓得我差点儿跪在地上:“小兔崽子,我他妈抽你!”
我是一个“五讲四美”的好少年,不能让人家老大爷大动干戈揍我来。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老人和我的距离,大概有20米。以老大爷的速度,我至少有半分钟的时间逃命。我把老头儿的拐棍放在树上,凭着老头儿的身高一时半会儿还够不着,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对不住了,爷爷!”
当我到达对面和再一次倒在地上的猴子他们汇合的时候,耳畔又想起了这位慈祥老人的教诲:“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有人生没人养的小畜生们,老子早晚抽死你们丫的。”
我看着老人艰难地够着拐棍,衰老的身躯一蹦一蹦的,心里有些莫名的伤感。
“唉,多好的老爷子啊!”
奥运圣火日日不熄,我脆弱的神经也跟着日日不息。被老大爷痛骂之后,我才被人告知:
“今天只是演习,自行车赛还没有正式开始,明天咱得去迎圣火。”
中国的影视人才层出不穷,我终于找到了根源。虽然奥运会确实是个能够令全国人民激动不已的大事件,但是脱离了全国人民这个称谓之后,我也仅仅代表着自己的利益。不过,为了中国影视业的蓬勃发展和社会和谐,我决定在迎接圣火的神圣时刻,用心扮演好无私奉献的志愿者。
活动地点在北京一个十分繁华的胡同另一端,这个胡同聚集了北京城无数特色小店。我在那里买了好几碗风味奶酪之后,又假模假式地买了个国旗贴画,贴在了脑门上。我的印堂都红了,谁还能怀疑我的赤子之心?
迎接圣火的队伍异常庞大,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有不低于百分之五十的成员是老头儿老太太。我特意侦查了一翻,确定没有上次那个大义凛然的老爷子。
公路都戒严了,旁边站着数不过来的警察,便衣警察,便衣武警,便衣解放军。
我们几个放在平日里绝对属于给全国人民丢脸的年轻人,坐在马路牙子上,躲在人群队伍之后,充分利用了老师们的视觉死角,偷偷抽烟。经过长时间的学校生活,奥运会使那些爱美的姑娘们激动不已。她们终于能脱下校服,穿上自己认为非常好看的衣服。一时间,麒麟腿、救生圈占据了我们的视线,形成一条不怎么亮丽的风景线。惭愧的我们都不敢抬头,一边抽烟一边烫地上的蚂蚁。这群可怜的小生命,竟然成了变态的、畸形的爱美之心的牺牲品。
“鼻哥,别抽了,赶紧冲吧,你看那边一姑娘一直看你呢?”猴子头也不敢抬,却好像对风景线了如指掌。
鼻哥一下子抬起了头,眯起瓜子一样的小眼睛看了半天:“他妈的,我今儿没戴眼镜,赶紧告诉我哪个。”
我确定,鼻哥肯定是被猴子忽悠了,因为我戴眼镜了。在鼻哥所坐位置的正前方10米处,站着一个姑娘。一双可以媲美印度象的玉腿被超短裤遮住了大腿的十分之一后,公然裸露在烈日中。当我的目光稍微向上飘拂了一点儿后,我看到了一个游泳圈,绝对是最大号的,而且是充过气的。再往上就是被紧身小衣服生生勒出来的凹凸有致的身材。我的汗水顺着脑门子往下流,我真不忍心再往上看了。但是想想鼻哥忧郁的眼神,内心炽热如火的欲望,我一狠心就把目光定格在了那个姑娘的脸上。
后悔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长发披肩,不知道是浓妆还是淡抹的倒瓜子脸上看不见理应看到的雀子。这张十分粗糙的脸盘子似曾相识,或者说是肯定相识但是不忍心告诉自己,我索性摘下眼镜。
“确实够漂亮的,你别抽了。”我把头扎进两腿之间,带着哭腔说了昧着良心的话。鼻哥倒是真不含糊,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眯着眼睛,甩着外八字的脚丫子,冲着那个像是姑娘的影子走过去。
猴子他们憋着笑,浑身抽搐。傻子为了防止笑场,索性跑远了去观望。
我看见鼻哥越走越慢,已经过了十几秒了,十米的距离还剩了一大半。鼻哥的步子越来越小,走到最后都发抖。突然一刹那,他的行为告诉了我们,他已经走入了他近视眼的可视区域。
“哎哟,救命啊!”鼻哥疯了似的,掉头就跑,同时双手成鹰爪状。下一秒钟,猴子就被他按倒在地,紧接着就是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画面。“你大爷的!”
猴子是个爷们儿,绝对纯爷们儿,尽管鼻哥的拳头一下下地敲击着他的后背,可是无耻的笑声仍然弥漫在天空中,与人群中翘首以盼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反差,异常不和谐。
远处的学生、老师挥舞着旗帜,张开血盆大口,一边呼喊,一边朝打斗现场跑来。
“闹着玩至于吗?”
闹着玩,哪儿那么严重。呼啸而来的队伍是因为火炬手来了,终于来了。
一辆大巴慢慢悠悠地往前蹭着,每隔二十几米就停下来,门一开,就有一个火炬手掉了下来。在我的视野范围内就“扑哧扑哧”地掉下来六七个火炬手。当大巴从我眼前挪过的时候,我看见车里面一个看不见脑袋的大汉。因为他个子太高了,站在车里只能看见他下巴上还没刮干净的胡子。很显然,这就是我国著名篮球运动员,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鼻哥和猴子都站了起来,但是没有冲过去。一是难度太大,二是他们也没有兴趣。小狗和傻子也没有动,因为如果他们在人群后,肯定是要被那些正常身高的人群挡住视线,还不如在后面站在花坛上看得清楚。我在人群后面,凭借我鹤立鸡群的身高,以俯视的姿态审视着火炬手们。
那些火炬手不知道是怎么选出来的,表现欲望极其强烈。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拿着火炬,另外一只手还在那不停地挥动。他们脸上夸张的笑容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十几二十米的距离他们能跑上一分钟,就为了能在电视上多露一会儿脸。更有甚者,在接到火炬的时候像戏台上的演员,唰的一下亮了个相,招致了群众的一片嘘声。可是这样的人是不会受到外界影响的,跑几步再做个高难度的造型,显示出他们作为火炬手的强健体魄。只可惜,小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台上有多可笑。
我们坐在路边上等了那么长时间,几个火炬手就亮了个相,然后就像要拿着火炬赶紧回家钻被窝里藏起来一样,匆匆离去。
火炬手一走,校领导也走,学生们跟着也就走了。我和猴子他们早就商量好,迎接完火炬就去唱歌。我们没走几步,就让野驴给截住了。
“后天去密云找个度假村玩玩,谁去?”
猴子看了看我,我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鼻哥,他也摇了摇头。野驴把目光投向小狗,小狗用双臂比划了一个大叉子。野驴的脸瞬间就绿了。
能看出来傻子也不想去。“阿媛说她去。”野驴脸上的笑容特别猥琐,特别欠抽。嘴角一抽一抽的,像是面瘫。
“我去啊,肯定去,说什么都去,干什么都去,打死我都去!”傻子一把抓住野驴,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估计下一步就该抱头痛哭了。
傻子的人格品质仍然蒙着一层纱,但是已经显出了一些端倪,就是女人摆在第一位。猴子特看不惯这点:“你瞧你丫那点起子,为个女的就这样。还打死都去,让你今天唱歌就来跟我扯半天,又是你爸不让去,又是拿不出钱的,我算认识你了!”
傻子丝毫不吝啬,没还嘴,也没狡辩,只是露出了一个非常内敛又富有深意的笑容。
“你看看人家傻哥,多仗义,有求必应。”野驴挺不忿的,因为在我们这堆里,他的提议从来得不到我们的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