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个双方都已用尽全力搏杀,无余力旁顾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类似于买彩票中大奖的偶然事件。中奖人是刘道规!他原来派出去追击荀林的刘遵那路人马回师江陵,正好回到豫章口,并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徐道覆军侧面!情形就像武侠小说中的常见场面:两位功力接近的武林高手比拼内力,谁一分心便将被震断心脉,这时哪怕来一个小孩,随便刺一刀都可了断其中一名高手的性命!何况刘遵远比小孩厉害呢?他毫不犹豫,一刀就狠狠刺进了徐道覆腰间!随着刘遵率部拦腰冲进徐道覆军中,徐道覆军阵形崩溃,大败,阵亡一万多人,余部也溃不成军,徐道覆只得跳上一条轻快的小艇,几乎是独自一人逃回寻阳。五斗米道军第二次进攻江陵的行动惨败。卢、徐夺取荆州的计划,这回算是彻底泡汤了!
当初刘道规把刘遵派出去的时候,很多人都表示反对,认为兵力本来就不多,强大的敌人随时可能到达,不该分出军队放到不必要的地方。如今豫章口之战能取得大胜,主要得力于刘遵的偏师,众人因此对刘道规的深谋远虑大为佩服。这一战取胜与其说是因为刘道规神机妙算,不如说是刘道规的运气太好了!从他让鲁宗之过早率军返回襄阳以及徐道覆军临近江陵才发现来说,刘道规是严重失算的。而且从交战前他紧急派人去追鲁宗之回来,至战斗结束鲁宗之也没赶到的事实来看,既然他算不到鲁宗之,又怎会算到刘遵呢?认为他在战前已知刘遵军在哪儿,并且知道刘遵什么时候会到的说法是没有说服力的。徐道覆败后不久,索邈率的援军几经转战终于到达江陵,上游和下游的晋军至此恢复了联系,得知彼此安然无恙,都信心倍增。
就在徐道覆仓皇败回寻阳的时候,在刘裕超高效率的领导下,只用了三个多月时间,便让装备精良的晋军新舰队基本宣告完工。大军西征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了。
这时,因为打了败仗而降职为后将军的刘毅向朝廷上书,强烈要求指挥这次西征,说他将用卢、徐的人头,洗刷自己的耻辱!刘裕就纳闷了:这位老同事的脸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发育得这么结实呢?当初是谁不听劝告导致全军覆没的?现在战局好转,又想来摘我种的桃子?曾做过司马元显心腹的长史王诞秘密向刘裕建议说:“公既已平定广固,又灭掉卢循(卢循当时还没有被灭),这种盖过前代的功绩,无人能及的勋劳,岂能和人分享?刘毅和公一道起自布衣,只是一时相推,并不甘心为公下属。他既然已经有过战败丧师的经历,最好就不要再让他有立功恢复声誉的机会了。”
尽管两年后两人终于还是摊了牌,但应该说,此时刘裕还不想杀刘毅:刘毅毕竟是和自己一同起义的老战友,也确实有些本事,如果在经历惨败之后放弃与自己争夺权力的非分之想,老老实实为自己做事,我刘裕也不会亏待你。但是,首先得弄清楚自己是谁,不管在哪家公司,老板只能有一个!
朝廷的正式文件自然不会说得这么直白,诏曰:任命太尉刘裕为主帅,率领兖州刺史刘藩、宁朔将军檀韶、冠军将军刘敬宣等率军西上,讨伐妖贼卢循。而留守后方这个“艰巨重任”,就由刘毅“全权”负责了。当然,朝廷出于体恤功臣的考虑,为了不让刘毅工作得太辛苦,让刚从齐地回来的刘穆之帮忙协助,也是可以理解的。
十月中旬,刘裕率领的第二波西征大军正式从建康出发,沿长江而上,指向寻阳。数天后,第一波西征军主将王仲德、刘钟等人听说正式的西征大军快到了,决定打个胜仗为刘裕接风。十一月初,王仲德、刘钟等人大败卢循军南陵守将范崇民,一举拿下南陵,范崇民狼狈逃走,前往寻阳的江路洞开。不过刘裕与王仲德会师后,西征大军行动速度也并不太快,这是因为在当时通讯不便的情况下,刘裕要为那支南下的奇兵发挥作用留出足够的时间。
尽管没有GPS,也没有电话联系,但刘裕对数千里之外远征军行程的计算大体是准确的:就在十一月二日,孙处、沈田子率领的远征舰队经过数月的艰苦航行,终于到达广州番禺。当时卢循率主力远征,番禺守兵不多,而且自以为远离战场,根本没想到晋军会从海路千里来袭,因此毫无防备。晋军到达离城只有十余里的东冲时,城中守军还一无所知。此时正值天降大雾,孙处、沈田子率士兵悄悄登陆,从四面突然包围番禺,当天就攻下了城池。城陷之时,卢循的父亲卢嘏以及长史孙建之、司马虞尪夫等人乘小船逃往始兴,其余没跑脱的亲友党羽则全被诛杀。卢循经营了六年的广州根据地就这样没了,他一旦战败,将无路可逃,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随后,孙处留在番禺安抚居民,沈田子率军出击,夺取岭南的其他郡县,完全收复广州。
在估计孙处、沈田子应该已经完成了对广州的战略迂回之后,刘裕率西征部队进至雷池(当时长江北面的一个湖泊,在今湖北与安徽两省交界的大官湖、龙感湖及泊湖一带,成语“不越雷池一步”的典故就是说的这个地方),距离卢、徐此时的驻地寻阳只有百余里了。这样,到十一月底,经过刘裕的策划和刘道规的奋战,卢、徐的五斗米道军团已经被装入了一个东面刘裕军团、西面刘道规军团和南面孙处军团组成的巨大罗网之中。最后的清算,即将开始……
【雷池、左里之战】
再说这几个月来,卢循也没闲着,一直在寻阳片刻不停地重组军队,重修战船。因为荀林、徐道覆都打了败仗,他虽尽了最大努力,也没能恢复进军建康时的实力,但也还是凑起了数万大军,兵力仍然可观。又见刘裕虽然出师,但一个多月过去了,现在才走到雷池,行军好似蜗牛爬,卢循经过一番仔细分析,认为刘裕可能也有些怯战。是啊,仔细想想以往的经历,情况也并不太悲观,虽然让刘裕扁了这么多次,但次次都是陆战失利,至于打水战,还没有输过嘛!
基于这个判断,卢循与徐道覆商议后,决定向东出击,与刘裕在水上决战,如果取胜,就可一扫屡败的晦气,再次进攻建康。为了防止刘裕守在雷池水寨中不出来,依靠水陆协同作战抵消水战不强的劣势,卢循扬言:将不攻雷池,直接沿江而下,进攻建康,攻其必救,这样刘裕就非得出水寨与我军决战于水上了!
刘裕一听到这个传言,就知道卢循准备决战了。事实和卢循的设想有一点差别,刘裕行动迟缓的原因并不是怯战,正相反,他对打赢这一仗信心十足。不过刘裕还是有一点担心,他担心的原因要是说出来,估计能气死徐道覆(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按照刘裕的计划,卢循、徐道覆战败后应该往南逃,去钻他布好的大口袋,万一这俩老朋友一时心血来潮往东逃,出长江去舟山根据地,那边并没有相应的准备,事情就有些麻烦了。为此,刘裕抽出二百艘战船,命王仲德率领前往下游的吉阳(今安徽东至)设立封锁线。那里长江的航道比较窄,王仲德将战船一字排开,横断江面,阻断卢、徐可能的东逃之路。即将开战之前,还抽出这么多兵到非交战地域,不知是该说刘裕轻敌呢,还是卢循、徐道覆已经不值得他重视了呢。
布置完以后,十二月一日,刘裕移军到雷池东岸。第二天,卢循、徐道覆大军倾巢出动,从寻阳出发,沿长江而下。没过多长时间,大江之上就布满了卢循的战船,而且后边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从头看不见尾,兵势颇盛。根据惯性思维,卢循认为晋军战船较小,所以他准备采用的战法是撞击,将楼船每两艘用铁锁连在一起,加强撞击时的力量(分明就是庞统的连环计)。
面对卢循大军的来犯,刘裕先派人准备大量火攻用具,设伏于西岸(关于这次战役发生的具体地点,史书的记载有些模糊。这个西岸,可能是指雷池西岸,如是在长江内,此段长江差不多平行于纬度线,似应记成南岸或北岸。故此役的主战场可能就在雷池,以下的叙述基于这个推测,仅供参考)。
刘裕先命令航速快的斗舰出击,且战且走,将卢循水军诱入雷池。待卢循水军进入雷池,刘裕已率晋军水军在其东面列阵完毕。布置妥当后,刘裕亲自敲响战鼓,挥动令旗,指挥晋军全力迎战。由于之前卢循军在水战上曾经屡次打败晋军,此时声势又颇为浩大,晋军不少将领仍有些怯战,右军参军庾乐生登上战船上之后,拒绝执行刘裕的命令,坚决不前进。刘裕二话不说,立即命人将庾乐生斩首,这下诸将再不敢迟疑,纷纷踊跃向前。
此时晋军新战船的质量已不逊色于卢循军,更配备了大量当时的先进武器——万钧神弩,用它打穿卢循军战船上的船板就像用手指捅破窗户纸。这种无坚不摧的威力,让卢循的士兵深受震撼,惧意顿生。同时刘裕亲自坐镇中军,晋军将士全都奋力攻击,此时刮起东风,战不多时,卢循军便受到压制,渐渐被逼得步步后退,逐渐靠近西岸。早已在西岸等候多时的晋军步骑兵待卢循的战船近岸,立即冲出,用准备好的纵火器具投向这些战船。卢循军船大,又有铁链连锁,在近岸的浅水区越发行动不便,顿时被纷纷点燃,变成一个个大火炬,整个战场都被遮天蔽日的烟雾笼罩。曹操在赤壁犯下的老错误卢循又犯了一次,结局也相同,这些船上的士兵哪里还有什么战意,不是被烧死,就是跳水逃生。但岸上都是晋军,又能往哪儿逃?那些还没有被烧着的战船已顾不得落难的战友,慌忙掉头,向寻阳方向逃跑。刘裕乘势指挥水陆大军紧紧追赶,卢循的败军一路抛下无数的沉船和尸体。直至深夜,晋军停止追击,卢循等人才逃回寻阳。
卢循、徐道覆经过雷池大败后,发现形势已经很明显,原来水战他们也不再是刘裕的对手!东进肯定是无望了,再等下去必然陷入刘裕与刘道规的两面夹攻中。现在唯一的出路只有逃回广州了,此时他们尚不知道广州已失。
没等卢、徐二人议出结果,刘裕已经不想让道爷们久等了,他将雷池之役中未参战的王仲德从吉阳招至,任命他为先锋,留辅国将军孟怀玉守雷池,晋军再次对卢循军发起进攻。
得到晋军将至消息的卢循,很快放弃了寻阳,沿赣江南走,向豫章方向撤退。但晋军紧追不放,为了能够带着抢掠来的物资从容撤走,卢循决定在彭蠡泽(古鄱阳湖,比今鄱阳湖小得多)中段最狭窄的腰部,一个叫做左里(又名左蠡镇或左麟镇,在今江西省都昌县西北的左蠡山下)的地方据险阻击晋军追兵。
为了守住左里,卢循投入了剩下的全部主力部队,并全套照抄了在建康之战中刘裕的战术:在河道口打下木桩,阻止刘裕的水军进入赣江,在沿岸布设木栅,构筑防御阵地。可谓精心设防,严阵以待。十二月十八日,刘裕所率大军追至左里,大战即将再次打响。
开战前,刘裕从远处仔细察看了卢循军的布防,对他们防御部署嗤之以鼻(山寨版的质量岂能超过原版),立即指挥各军,准备攻击。正当刘裕手挥令旗,指挥各军行动的时候,不知是否因为一时用力过猛,令旗竟然“咔嚓”一声折为两段,旗子顺势飘落到湖水中。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但刘裕是干什么出身的,撒谎从来不用打草稿,立刻“大喜”说:“当初我讨伐桓玄,在进攻覆舟山之前令旗也曾折断,没想到现在又碰上这个好兆头,看来今天破贼是确凿无疑的了!”
随后,晋军开始进攻。果然在刘裕的指挥下,看似严密的卢循军防线,顿时变得像纸糊的一般,被晋军一道道突破,不多时,卢循军就被晋军完全压制。面对这种一面倒的战况,卢循、徐道覆大感意外之余,也都急红了眼:这是最后的决战了,岂容再败?两人都赶到前线,拿出最大的勇气,指挥军兵拼死抵抗。但差一筹就是差一筹,不论卢、徐二人如何拼命,仍无法阻止刘裕军的强大攻势!恶战到最后,卢循军的抵抗毫无悬念地被压垮了,被杀的和投江淹死的部众达一万多人,卢循和徐道覆分别乘小船逃走。其余大部分兵士不是投降,就是四处逃散。
得胜之后,刘裕收容了降兵,并大赦所有被胁迫的参与者。逃散和被俘的卢循军兵肯定绝大部分会称自己是被胁迫的,以刘裕的明智,当然不会去调查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通过这项措施,使卢循旧部的人心很快安定下来,重新成为晋朝百姓。
差不多半年前,刘裕对孙处、沈田子说过,他将在十二月破贼,果然说到做到。刘裕通过雷池、左里两次会战,将卢循与徐道覆主力全部歼灭,而且他们的根据地广州也丢失了,基本上已丧失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剩下的扫尾工作难度已经不大了。考虑到刘毅和不少对自己心怀不满的士族在朝,自己不能离开建康太远太久,以免生变,所以左里之战结束后,刘裕本人就班师回朝了,只命令刘藩和孟怀玉率轻装部队继续南下,追击逃亡的卢循和徐道覆。
【卢、徐覆灭】
大败之后的卢循一路南逃,沿途收拾残兵败将,勉强又凑起数千人,赶往始兴。到始兴见到从番禺逃来的父亲卢嘏和长史孙建之等人,才知道广州已经丢了,气急攻心的卢循只带着老父,拉上队伍去反攻番禺。稍后,与卢循跑散了的徐道覆也带千余残兵逃到始兴,闭城据守,正好给卢循断后。
在他们身后,刘藩与孟怀玉的追兵正沿赣江南下,一路追来,于义熙七年(公元411年)正月越过南岭,围攻始兴。随后,已平定广州各郡的振武将军沈田子听到消息,率部赶来与刘藩、孟怀玉会师,共攻始兴。说来也巧,他在路上与正南下的卢循擦肩而过,竟彼此都未发现对方。尽管兵力悬殊、士气低落、外援断绝,但徐道覆不失为名将,仍咬牙坚持了近一个月,直到二月五日,始兴城才被攻克,徐道覆被斩,不过他也为卢循赢得了一个月的逃命时间。
假如卢循把这一个月时间用来逃命,像后来的明朝海盗们常干的那样,泛舟东南亚,去欺负当地土著居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他偏偏还想要夺回广州。因为当初刘裕派孙处、沈田子渡海远攻时,只给了他们三千人马,打下番禺后又分了一大半给沈田子去攻取各郡,所以此时番禺的守军实力非常薄弱。卢循部虽然是残败之师,但还是比守城的孙处部强大不少,而且五斗米道毕竟在这里经营六年了,再加上是宗教组织,还是有点根基的。所以卢循围城后,又有不少当地教徒响应,连同原有败兵,竟然又凑起万余人,虽是乌合之众,但也可壮声势。因而就在始兴城中的徐道覆即将覆灭之际,番禺城中的孙处也处境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