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保家的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小绿把头压低了,转身离开,先是和不相干的人们说了几句话,趁人不注意,往附近去寻母亲。
因怕自己又误了开会的时辰,她没敢走远,只在慧心苑前后转悠了一圈,便沮丧的回来了。
丫环珍珠让闲着的婆子给梅真搬了把大圈椅,又搭上了锦织棉垫,怕冷着主子。
梅真见了,只是淡淡一笑,“得了,我不坐,坐下去,人挫了一截子,说话也没个底气。”说罢,她看空地上的下人们基本都站好了,便踱步走到了台阶正中的位置。
“大伙都站好了吧,时辰也到了,王全保家的,除了有事告假的,出去采买的,跟着主子办事的,这些因正经由头不在的刨去,你单说今日在府里的,有谁没到的吗?”
王全保家的捧着花名册咽了口吐沫,“回……回梅姨娘,除了您说的那些个人,倒是还有……还有没到的。”
梅真柳眉一竖一把夺过名册,劈头盖脸的嚷道,“我看你今天怎么有些糊涂了,谁没到,你就点出名来就是,谁没来还能蒙混过去不成?”
空地上站的人见梅真发威了,都绷着小脸,站得笔直。
梅真低下头翻着扫了几眼,“王全保家的,你说说,都谁没来,说吧,大点声,让大家伙都听听。”
王全保家的抿着嘴唇,一张老脸憋的青紫,“厨……厨……房老……蔡。”
“哼,果然有个以身试法的,咱们不急,她一刻不来,咱们等她一刻;她一年不来,咱们等她一年,我看她能让大伙等多久,。你们要是心下抱怨在这雪里站的太久,只管找祸首问罪就行。我倒要看看,下次训话还有谁敢来迟。”
话音一落,梅真转过身子,上了一级台阶,端正的坐到了大圈椅上。
王全保家的有些懵了,凭她暗中观察,窃以为,梅真和厨房总管老蔡的关系不太一般,怎么……原来关系……
大家伙儿原来只道这梅真是个烈货,如今也算见识了她的颜色。
等人最是辛苦的活计,可此刻,谁人敢说话、谁人敢抱怨。
妙芝站在人群的最后边,不由得为蔡婆婆捏了把冷汗;小绿的牙更是把唇咬出了淡淡的血印,她慢慢转着脖子,把余光偷看向斜对着的入口处……
梅真坐在那里,沉稳冷静,只把目光缓缓扫向众人,这种平静里透出的胁迫感,倒比刚才骂人的时候,还要凛冽。
妙芝踮着脚,从人群的缝隙间,偷眼看着梅姨娘的神情,梅真的目光很快扑捉到了妙芝好奇的张望,她微微撇了撇嘴,又瞪过去一眼。
妙芝立刻像个小猫似的缩起身子,垂下眼皮。
最后一个敢于和梅真对望的人,也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低下了头。
梅真要的就是这样。
没有人再思考你是否正确,没有人再敢挑战你的权威。
她开了口,语气柔和而平缓,“我知道,我如今管家,你们中有人七个不服,八个不分。但是既然当这个家,我就会一碗水端平,再不能讲什么远近亲疏。甭管暗地里骂我的,还是和我好的,我一概不管,我讲的就是个理字。你们若按规矩办事,让主子舒心,大家都有体面;但是谁要想浑水摸鱼,把我当个好欺负的怂货,我可就不客气了。老蔡,你站在那干嘛,快过来!”
众人听了梅真的话,皆把身子扭转,目光移向身后。
蔡婆婆正畏畏缩缩的往前挪着小碎步,头也不敢抬。
梅真站了起来,怒斥道,“老蔡,你怎么不把头抬起来?你也知道一张老脸没地搁了,知道的话,你怎么不早点来,或是有事要忙,托人说个话也行,你可倒好,全都没有。你不是不把我放眼里,你是心里没有我们大家。”
蔡婆婆的头更低了,她战战兢兢的绕过人群,挪步到台阶下,弓着身子,“梅……梅姨娘,我是,我是跑肚了,一直在茅房,所以耽搁了,您就大恩大德绕过我这一次吧。”
梅真点了点头,“哦,你这意思是,我要是开会训话,今儿个你跑肚了,明个我吃顶了,后个不知谁又犯了这样那样的毛病,到最后这都没人了。我知道你有手艺,本有心饶你,可是我今天若开了这个头,以后怎么管别人?亏你还是个厨房的总管,我看你呀,趁早把官摩挲下来,别干了。”
众人一听,只道是唬人的气话。
小绿和妙芝,还有人群里的永旺,也以为梅姨娘只是顺嘴这么一说。
蔡婆婆急切的央求着,“梅姨娘,我错了,我不该啊,您就放过我这一次好吧,您就放……”说着,蔡婆婆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费老娘赶紧抓了她的胳膊肘,“我说你,到底有没有老脸了,跪什么,你以为跪一跪,主子就能原谅你,你省省吧。”
小绿见母亲被人埋汰,又气又恼,脚丫在地上狠狠抓着。
梅真冷冷一笑,“老蔡,你当我是说笑哪,我说摩挲就给你摩挲下来了,大家听好了,从现在起,你就不是厨房的蔡总管了!”
蔡婆婆的身子颤了颤,把头埋在胸口,再无言语。
小绿和妙芝有些糊涂了……
梅真看向众人,正色道,“大家伙务必看好,下次还有敢以身试法,和我逗闷子的,尽管来便是,看看我手里能高过谁去!”
一个厨房总管说没就没了。
众人有心里咒怨梅真太狠,嗷嗷骂的;有同情老蔡太惨,打抱不平的;也有暗挑拇指叫好的,觉得这才公道;也有感到心下不安的,害怕殃及自己……
甭管他们如何伪装,梅真只把这些人的样貌神情看在眼里,也不在意,只让费老娘搀扶着复又坐回了大圈椅。
“大伙听仔细了。先的谁管家,与我无关,如今我坐在这个位子上,自有我的一套,谁也别说,我们原来怎么着……现在和往日不同。
我今日要说的就是三宗事:
第一,就是规矩二字,你们个人管好分内的事情,不许拖沓、不许偷懒、不许赌钱、不许偷盗,凡是分工不到位的、有推诿的、不清楚自己管什么的,一会儿都到我屋里说去,我给你们摆弄清楚。
大家得知道自己的身份位子,不要仗着伺候老爷、夫人、哥儿、姐儿们,就把自己看的高高的,咱们毕竟还都是奴才。
体面从哪来,难道是大风刮来的,那是从主子们的福德恩惠中出来的。
凡是要多看、多听、多学、多琢磨。
则做事没有不成的。
早腊八的时候,老祖宗房内一个叫紫灵的下等丫头,跑到厨房去说再要碗腊八粥,那明明就是老祖宗急着要的,她竟没头没脑的说不清楚。
我念在她年纪小,扣她三个月月钱,如今从传话应事儿的,降为了洒扫。我说你若干的好了,我再提拔你就是。她如今在这,你们可以去问问。
这是远的例子,当下又出了个现成的。
老蔡犯了我的规矩,人人都不迟到,偏她迟到,我也免了她的位子,今后去祠堂上夜。厨房的新管事,我下午未时给你们准话,厨房里谁也别说这阵子没人管了,撒花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还有,昨个是小年夜,当值祠堂的两个婆子竟然在赌钱吃酒,我已查明将她们绑了,老祖宗开恩,正月后各大三十大板,发配到庄子上卖走。
你们……大伙儿,可明白这其中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