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蔡婆婆一看是三公子朱子丹,麻利的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满脸赔笑,“三少爷,贵族不踏贱地,伙房里竟是油烟,看别脏了您的衣服。”
朱子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脸的呆气,“不妨事。”
“呵。”小绿在一旁刷着碗,顽皮的看向三公子,见他实在呆头呆脑,忍不住笑了出来。蔡婆婆抻着脖白了小绿一眼,“没规矩的小丫头,主子说话,你可笑什么?”
小绿羞的扭过身子,面颊上飞过两抹红霞。
蔡婆婆冲着三公子笑着,“少爷,您可别笑话,这没规矩的丫头,都怪我平时调教不好。您刚才问妙芝呀,突然就跑出去了,也没说什么缘故,她前脚刚走,您后脚就来了。”
朱子丹的眸光黯淡了下来,着急的追问道,“她跑哪去了?莫不是你们又寒碜她,让她受气了?”
蔡婆婆一听这话赶忙摆手,“可不是,可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给她小鞋穿。”朱子丹疑惑道,“那她平白无故的跑什么?”
蔡婆婆搓着自己的一双糙手,“三少爷,我真没给她气受,天地良心,择菜怕脏了她、剁肉怕伤了她、炒菜怕烫了她,一天就洗那么几个碗,还有我们家小绿帮她。”
“唉。”朱子丹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们仔细对她就是了,哪天我祖母想通了,接她回去是一定的。”
“那是,那是。”蔡婆婆应道。
“既然妙芝不在,那我走了。各位妈妈们,今儿个是小年,各位辛苦了,哪天我和祖母说,年关多多给你们打赏就是了。只求各位能宽待我的小妹妹,感激不尽。”
朱子丹说话的时候,小绿微微侧着身,偷偷向他看去,只一愣神,子丹早已经开门走了。小绿一拍脑门,突然想到,这几天妙芝托人买了纸钱、黄纸,难道是悄悄找地方去祭拜她母亲去了……
想到这,小绿放下手中的湿碗和抹布,冲了出去。
“绑……当”这一急,脚下一滑,心急火燎的小绿结结实实的在厨房门口重重摔了一跤。
蔡婆婆没出屋,听了动静,气的在屋里嚷着,“小绿,你个死丫头,慌里慌张的,你要赶着投胎去呀!”
小绿挨了母亲的骂,心中委屈不已,正挣扎着要起来,一只白净的大手伸向了她,“跑慢点,小妹妹。”
小绿寻着这温柔的声音,缓缓抬起头,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雪地中,与自己不过方寸之隔。
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竟是三少爷朱子丹。
她咬着嘴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子丹的手仍停在半空,“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也不好去扶你,只能把手放在这,你若愿意,扶一把应该就能起来。”
小绿犹豫了一下,把小手搭上了子丹的小臂,身子稍稍用力,就站了起来。
她羞得低下头,没敢抬头看三少爷的眼光,正要拍打身上沾的雪渍,只听“吱扭扭扭”,厨房的门开了。
蔡婆婆探出头来,一望眼前的情形,闺女的脸也红了,三少爷又站在一边,她厉声道,“死丫头,成天到晚做事都是这么毛草,小心我揪掉你的耳朵。”
还没等蔡婆婆继续说下去,朱子丹就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你这个蔡婆婆,雪天路滑,你闺女不小心摔倒了,你不好生安慰,看看磕着碰着没有,反而上来要打要骂的,天底下哪有这样做人父母的。”
蔡婆婆听见三少爷说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是嘴上可不饶人,“算你这丫头命好,今天少主子给你求情,得了得了,我也不说你了,快进屋吧,天寒地冻的。”
小绿被蔡婆婆一把拉进了厨房。
蔡婆婆始终对三少爷保持着笑意,临关门的时候,小绿突然朝屋外嚷了句,“妙芝去祭拜她娘去了。”
“多谢。”朱子丹听了这话,似是得了什么稀罕宝贝,一时间竟忘记了冰雪路滑,一路小跑往后院找去。
如今朱府的一切,在子丹的心中,不过是一层镀了金的泥巴胎子。
穿廊过桥,寻在皑皑白雪中,只因一番衷肠,也只有和这个身处室外的小妙芝倾诉倾诉了。
妙芝到底在哪……
原来,果如小绿说说。
方才小妙芝快步出了朱府的大厨房,竟自奔了自己的小黑屋而去,她急匆匆进了屋,把端走的两只小瓷碗放到了小竹床旁的一个小箩筐里。
借着屋内透进的微弱月光,她歪头看了看,里面的东西一样也不少。
妙芝挽了小箩筐在臂弯里,踩着冰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西角门。
走过穿廊的时候,她的一只手扶着旁边的栏杆,生怕一不小心被地上铺的石板滑倒,碰翻了小箩筐里的东西。
好几次脚底打滑,差点就摔倒了,她赶忙屏住心神,口中默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就这样战战兢兢的来到了后院一处隐蔽的院墙下,她把小箩筐放到了满是积雪的地上,妙芝堆了碎石头垒成了一圈,又把小箩筐中的黄纸和纸钱点燃了扔在圈里。
跪下双膝,向北叩拜。
小妙芝似乎全然忘记了身上只裹着一身单薄的棉袄,膝盖冰的生疼,牙齿冻的微微打颤……
她口中念念有词,“娘,今天是小年,也是您的祭日,妙芝来给您烧烧纸钱,求神仙和阎王保佑您,在那边一切都好。”
妙芝把两个小碗端了出来,摆在面前,“娘,这是我做的酱油炒饭和鲍鱼鲜汤,很好吃,你吃点吧,大家都说好吃……”
说着说着,妙芝大大的眼睛中,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她先是捧起了酱油炒饭,缓缓倒在了雪地里,然后把那碗带着余温的鲍鱼鲜汤也倒在了雪地里。
“娘,女儿知道你的冤枉与委屈,妙芝时时刻刻的想念你、惦记你,妙芝有一天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寒夜终比不过心冷。
一年前母亲的含恨而逝,在妙芝的心中留下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阴影似不散的乌云,笼在妙芝的心空之上。
日出日落,随呼吸渐渐浓暗,浓暗而阴霾。
妙芝边说边哭,手中的纸钱在微弱的小火苗上不停的烧着,从炎炎的火花,转瞬为缕缕灰烟,直到完全燃成灰烬。
那灰烬随冷风,飘向天际。
母亲会收到吧?
妙芝送去的元宝、银锭、银票……
大人们都说,到了那边,有了钱,有了很多很多钱,能过的好些。
这样想着,妙芝的心头暖了起来,可热热的泪水还是缓缓的流过了脸颊、脖颈、衣襟,直到融入在了白雪中,无声无息。
“芳魂一缕何处觅,霜天雪冻寒相逼。芙蓉此去无君子,天涯海角莫相提。”一个悲怆的男人的声音,悄然从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