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那个黑影在门口晃悠着,脑袋紧紧贴着门,左右一晃,似在朝门内张望着什么。
紧接着那黑影微微俯下身,不知怎地,突然发出了“嘎吱……嘎吱……嘎吱”的声响。
寻声望去。
那声音的来源竟是门闩的附近。
黑影似乎是在——偷偷的企图撬门而入。
妙芝吓得汗毛直竖,整个人僵在床上,两只小腿也抽搐了起来,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在她的身体内蔓延。
梦魇般的声音。
让她颤抖不已。
那动静不大,但却像是敲骨吸髓的钢凿与铁锤,磨砺的人心窝绞痛,脊背发凉。
妙芝想大声叫出来,可是她忽然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梗塞住了,胸口连带的被揪的一紧,冷汗在额头、鼻尖,流淌。
妙芝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个黑影,急促而有力的呼吸声。
那人影隐约的带着种冰冷与邪魅。
仿佛是地狱的万千妖魔,即刻就要冲杀进来,伸出罪恶之手,瞬间想要夺去妙芝的生命。
又或者比夺去生命还要可怕。
恐惧。
无助。
羞愤。
此刻的妙芝,就如同暗夜里茫茫大海上的一只孤船,灯塔与岸,找寻不到。
谁能够扬起帆,带她离开这即将被狂风暴雨翻卷起来的黑潮。
那个黑影似乎在门外暗暗发笑。
妙芝看不清到他的脸,却感受到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她想呼喊,她想要高声的呼喊。
只是张大了嘴,却像是一个突然失语的哑巴,发不出哪怕是一点微弱的声音。
颤抖。
泪水。
绝望。
几乎将她淹没。
在这黑暗的海水即将吞掉她的前一刻,她的身心几乎将要被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溺毙了。
正在争执,几近瘫软。
一个声音忽如从飘渺天外,不期而来,“不要怕,我的妙芝,娘在……保护你,勇敢些,妙芝。”
母亲熙云柔软的声音在此刻包围住了妙芝柔弱的身体,那一双温暖的手,再次紧紧拥在她的双肩。
“我不能这样,我要,反抗,用我自己的方式,抵挡所有的,所有阻止我幸福的东西。”
妙芝小小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她的唇颤动着,喘着长长的粗气,用吓的冰凉的小手,按在胸口,俯下身子,翻身下床,踩着凉凉的石板地,从小篮筐里摸出了那两个小破瓷碗。
动作轻的像猫。
她窝下身子,她不能确定门外的“影子”能否感觉到她在屋中的动作。
那个黑影似乎没有感觉到妙芝的动作,仍旧低着头,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出,屋里的人已经被惊醒了……
拼了。
愤怒的火焰在奔腾。
妙芝猛的“绑”的一声,将两只小碗用力碰撞在一起。
那黑影惊的一颤。
妙芝又继续用两只小碗,“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不停的疯狂的敲了起来。
她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在向整个后院和附近的人们发出求救的声音。
妙芝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那泪水肆意流着。
她知道,自己是个心中充满恐惧,就会失语的孩子。
那些悲伤的回忆,在两只小碗的剧烈撞击声中,突然从记忆的黑匣子里奔涌而出。
“妙芝,以后那些孩子们再骂你、打你,娘不许你还嘴,你不要去招惹他们,躲的远远的,答应娘,不要听,不要想,不要说,不要哭……不要恨。”
“娘,哥哥把我的头发揪下来了,好多血,我好疼。”
“娘,他们往我身上扔大粪。”
“娘,隔壁姐姐说我是贱种。”
“娘,我的鞋子被他们抢走了。”
“娘,她们说我是野孩子。”
“娘,那个坏胖子说要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去。”
“娘,没有还手,门牙被打掉了,好疼,我乖,没有哭。”
妙芝的眼前渐渐模糊了。
每次被恐惧和侮辱包围的时候,她就会忘记怎么像正常人一样的开口说话。
有关童年的可怕回忆,仿佛千万只怪手,扼杀在她的咽喉之间。
她以为闭上嘴巴,就能拉埋上心上的小窗。
不再有伤害。
不再有辱骂。
不再有踢打。
不再有痛苦。
短暂的失语。
恐怖的失语。
……
“妙芝,你怎么了?”
“妙芝,你开门啊。”
“大晚上的,你疯啦,还让不让人睡了。”
“小祖宗,这都几更天了。”
……
屋外传来了小绿、蔡婆婆、还有讨厌的郭妈妈、大嘴的尤大婶子的声音。
妙芝这才摊开了两只震得麻木的小手,紧紧闭上双眼,身子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妙芝,你快开门,你出什么事儿了。”小绿站在门口几乎要哭了。
妙芝咬着唇,微微张开了双眸,那眸光比月光清冷。
门上的窗纸上,不再有那个男人的黑影了,有很多人头,很多人,在门口。
终于。
安全无虞了。
“我……”妙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想大声的说出来:刚才有个男人企图撬门进来。
但是,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自己这么说了,会不会有人怀疑自己的——贞操。
母亲的悲惨遭遇,在妙芝的心中,深深种下了一颗罂粟。
很久以来,妙芝怕了,她觉得这些是非就像是洪水猛兽。
万一大家知道了,非但不同情,反而用那种眼光再看着她,那种母亲曾经受过的眼光………
“我,我,我看到一只,像冬瓜那么大的老鼠,我……吓的……半死。”
妙芝擦了擦净了脸上的泪水与汗水。
神色稍一平静,就站起了身子,打开了门,她理了理自己的发丝,抱歉道,“对不起,老妈妈们,还有小绿姐姐,我是被那只大老鼠吓的。”
“哎呀,你这孩子,敲什么哪,吓死我们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蔡婆婆一把拥着妙芝的肩膀,又用手试了试她的脑门。
薄薄一层冷汗,微微有些烫。
“孩子,你发烧了吧,是不是冻的?大冷天的,你怎么不穿鞋子?”蔡婆婆看了眼闺女小绿,“小绿,你去厨房提壶温水给她喝,发发汗就好了,仔细路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