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个幸运的人,能叫这么一位好心肠的女士惦记!”他不管她是不是能听出自己的嘲讽,“他叫什么?说不定我认识他,也许将来有一天见了他,能把你的问候转告给他。”
她看上去有点犹豫,踌躇了半天,才开口道:“迪特里希*冯*奥尔登堡。”
“迪特里希*冯*奥尔登堡少校?”
“哦,是的,我记得他当时是少校。怎么,你认识他?”
“非常巧,我认识他,他在东线。不过,不幸的是,他已经阵亡了。”他平静地说。
“他死了?”她仿佛不相信一般,过了好久才喃喃道。
“他的坦克被俄国人击中起了大火,他没逃出来,被活活烧死了。”他等着听她如何回应。
可是她好久都没有应声,以至于他怀疑她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直到对面一个伤员呻吟起来。她立即奔了过去。他听她耐心地问着那伤员,语气还是那样温柔平缓,没有任何的波动。他突然闭上了眼睛,冷笑了一声,不再去想她了。
第二天,他还等着她来给他上药,叫他失望的是,来的却是布兰妮,他也懒得问她原由。可是一连几天都是她来给他打针换药,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开口问了布兰妮,用他那带着伦敦腔的英语。
“她病了。”布兰妮一边给他换绷带,一边不经意地说。
“她前几天还好好的。”
“不知道她有一天怎么了,哭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她就病倒了。她可真够伤心的,唉!”
他听了好象十分震惊,布兰妮给他换完药都没有回过神来。“带我问她好罢”,她临走时他才对她说。
过了几天,她终于出现了,除了神色间有点憔悴,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她依旧忙碌地奔波在所有伤员中,偶尔过来看看他的情况。他隐忍着,终于又等到了她值夜的时候。
他照例又唤了她来。他问她:“我听说你病了?”
“我只是有些伤风。”她简短平静地说。他想了想,只好又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听你口音,你应该是美国人。”
“没错,我是美国人。”
“那么说说美国吧,欧洲所有的国家我几乎全部游过了,但我从没去过美国。”
“我的祖国吗?哦,她是一个非常辽阔非常美丽的国家,我们住在中部的俄亥俄州,那里的乡下有成片的一望无际的农场和庄稼地。我们靠着伊利湖,有着最好的钢铁工业,你简直不能想象那些港口有多繁忙呢!”她提起了故乡,话明显多了起来。
“你一定很想家。”
“非常想,我有一个小弟弟,他很懂事,我们非常亲近。我还有一个双生哥哥,他可是个非常难缠的捣蛋鬼!”她想起了他们,立即兴奋起来,仿佛他们就在她跟前一般。“你呢?有兄弟姐妹吗?”她好奇地问他。
“我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说。
“他们都在德国?”
“我妹妹们和我父母住在柏林,我弟弟现在在南俄罗斯。”
她立即明白他弟弟正在东线和俄国人作战,于是不做声了。
“你们全家竟然放心叫你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他问道。
“我自己愿意的,”她飞快地说,“不过,我哥哥不久也要来了。”
“来这里?”
“是的,他是个陆军少尉。”
他们聊到这里同时沉默了,她站起身,向他说:“我现在得去看看重伤员,你也该休息了。”
过了几天,他又趁着她值夜唤了她。基于两人的敌对身份,他们两个都十分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谈起一切敏感的话题。
他们聊起了欧洲的风景,这个是唯一能叫他们不会扯到战争上的话题。她惊叹他居然对英国很熟悉,他咧咧嘴,解释道:“我大约十五六岁的时候,曾经在英国住过一段时间,并且我祖母是英国人。”
“那么她要知道你现在正在和英国人打仗,一定会很伤心!”她不由嘲讽道。
“要这么说起来,我母亲应该同样伤心----她是俄国人。”他不以为然地说。
“你们德国人不是最注重血统吗?”她大为好奇。
“这个无法避免,欧洲贵族间的联姻非常复杂,虽然多数情况下是一种外交或是政治手段。我母亲是个俄国的女伯爵,她的家族和普鲁士王室通婚非常频繁。我祖母则来自英国皇室,其实他们英国皇室也不过是德国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的后裔,连德皇都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呢。不过,在此之前,我首先是个德国人。”
她当然弄不明白这些复杂的关系,也没兴趣去弄清楚。她倒是不失时机非常刻薄地讽刺了一番人种论--------“我以前参加过一个德国人举办的宴会,那些德国太太们都以自己是纯种日尔曼人而自豪。‘纯种’,哈,猜猜这个词叫我想起了什么?我想起了我们家的那些短腿儿猎狗----它们倒和她们一样,都是一点不掺杂的‘纯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