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糖瓜嘞!又香又甜的糖瓜儿啊!梨膏糖啊!好吃的梨膏糖!”一上午也没卖出几块糖,石婶儿心里有些闷得慌,因为自己和儿子的晚饭还没着落了!这时,几辆日本跨子呼啸着开了过来,后来还跟着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石婶儿急忙兜起糖,然后吃力地把摊位向里推了推。日本兵转眼间就到了见前。见石婶儿居然还敢站在街边,一名打头的日本军官冲着她大叫起来:“八嘎!快滚开!你这个支那女人!”话音未落,他一脚将糖摊儿踹翻。石婶儿吓得浑身发抖,抱在怀里的糖撒了一地。而日本兵浩浩荡荡地穿过了西门里,然后向鼓楼方向奔去。
过了一会儿,庆华从外面回来了,见妈妈面色惨白地蜷缩在门前,他急忙上前把妈妈搀了起来。
“妈妈!您怎么了?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石婶儿喘了半天气,才拉住了儿子的手说:“没事儿!孩子,刚才日本兵来了,我真怕他们把咱的糖都轧了、踩了。幸亏我手快,要不咱的糖就没了?”庆华经常挨日本兵打,他早就把日本兵恨得咬牙切齿。“小鬼子,你们的下场好不了!”他握紧拳头,朝日本兵远去的方向怒骂道。
“孩子,别喊了!咱赶紧回家吧!日本兵说不定一会儿又回来啦!”
庆华紧皱着眉头,搀扶着头发凌乱的母亲,走进了旁边的大杂院儿。自从庆华的父亲被日本兵打死后,他们娘俩儿就一直住在这个大杂院里,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进屋后,石婶儿喝了两口凉水,然后对儿子说:“庆华啊!你也不小了,我想着等日本兵走了,给你学摸个媳妇儿!你娶了媳妇儿,有了孩子,咱这儿才像个家。到那时候,我也能轻松轻松了!”庆华听后脸一红,连忙说:“妈妈,您快别说了,这年头儿能活命就不错了,我哪还有心思找媳妇儿啊!”石婶儿微笑着摸了摸儿子补丁摞补丁的上衣,然后说:“你爸爸也走了好几年了,以后你就是咱家的顶梁柱儿了。我想让你早点成家!一是给你爸爸一个交代,二是得延续咱石家的香火啊!”
“庆华哥说要媳妇喽!庆华哥快有媳妇喽!”邻居侯大伯家的闺女小梅子在门口儿听到这母子二人的对话,兴奋地叫喊起来。庆华在大杂院儿里人缘倍儿好,奶奶、伯伯、哥哥、嫂子们,都挺喜欢这个孩子的。而院子里的小孩儿们都把他当成大哥哥,总是爱跟庆华一起到城外捉知了,逮蚂螂。
“庆华也不小了,也该说个媳妇了,可是这个世道,唉——”侯大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庆华早早地起来,好歹吃了几口棒子面儿饽饽,喝了几口凉水,就拿着妈妈给的几块钱去上货去了。
“早去早回,别在外面玩啊!”石婶儿嘱咐道。
“您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的。”说完,庆华就跑出了大杂院儿。一路上他左顾右盼,好像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九点多,他来到南门外的一个茶汤摊儿前。这个茶汤摊儿是庆华家的老邻居东升开的。庆华虽然比东升小很多,但两个人很合得来。一有空闲,他就跑到东升这里来坐坐,或帮帮忙,或喝碗茶汤。东升既不给他工钱,也不要他的茶汤钱。今天,东升的茶汤摊儿很冷清,庆华找东升要了碗茶汤,就喝了起来。
“哥哥,这几天我没来,你的买卖儿怎么样?”
“嗐!还能好哪儿去?就合着过日子吧?”东升无奈地叹了口气。街上时不时地过几个人,东升一边擦着他的大铜壶,一边用不易被人察觉的犀利眼神打量着路过的每一个人。见没有人注意茶汤摊儿,东升冲庆华使了个眼神儿,然后走进身后的棚子。庆华随后也跟了进来。
“东升哥,今天有什么任务!”庆华急不可耐地问道。
东升拍了拍庆华的肩膀,然后对他说:“庆华,今天有个重要情报要送出去。我的行踪已经被汉奸特务给盯上了,这个任务现在只有你能帮忙了!”
庆华激动得脸都红了:“东升哥,你就说吧?只要能打走小鬼子,我什么都干!”
东升从左袖口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儿,塞到了庆华的手里。然后他用极细微的声音对庆华说:“弟弟,这里面装着组织上的重要指示,得尽快送出去。我们的人今天中午十二点会在中心公园和你接头。”庆华将布包儿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儿里,之后对东升说:“东升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完成任务!”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但被东升一把拉住。“庆华,我们的人在接头时,会拿着一把折扇,上面写着‘义薄云天’四个字。你跟他接头时,就问他是六哥的人吗?他如果回答‘什么六哥不六哥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你就和他到僻静的地方,把布包儿交给他。然后不用多说,快点儿离开。
庆华把东升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东升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完成任务。你可别忘了,过几天要推荐我加入咱们的组织!”东升摸了摸庆华破旧的上衣,对他说:“庆华,日本鬼子占领我们的河山,杀害我们的同胞,总有一天我们会把日本鬼子赶跑的!”东升哥没有直接回答自己要求,这让庆华很纳闷儿。东升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笑着对他说:“弟弟,别想这么多。快去吧!注意安全!”
中午,庆华在中心公园和手持折扇的人接上了头,并且把布包儿交给了他。完成了东升交给的任务,他到一家货栈上了点儿货,就马不停蹄地回家了。
石婶儿并不知道他的秘密,只是在心里有些纳闷儿:“这个孩子怎么又回来晚了?也许是在外面贪玩儿了吧!要是碰见日本兵可就坏了!”庆华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石婶儿也不好太责怪他。她只是微笑着为庆华掸了掸衣服上灰尘,然后让他上炕好好歇歇。
妈妈慈祥的笑容让庆华心里倍儿暖和。他感觉妈妈和东升哥是他最亲的人。他离不开妈妈,也总想和东升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日本鬼子刚来的时候,年少的庆华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向哪个方向走。他和妈妈苟延残喘地过日子,心里总是特别扭。但是他的心里总是期待着有一天能把日本鬼子赶走,不再做亡国奴。虽然并不清楚东升做了些什么事,但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着生活有了方向。
虽然东升告诫庆华近期不要总来茶汤摊儿,但庆华第二天还是想过去,把昨天成功接头的事儿说给东升听听。上午十点多,庆华来到南门外,但他远远地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走近一看,茶汤摊儿上空无一人,棚子口儿站着两个背着王八盒子,留着分头的人。见此情景,庆华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收住脚步。“坏了!肯定出事了!”他的心里一阵阵惊地惊悸。
这时,从棚子里传出了叫骂声,有日本话也有中国话。日本话庆华听不懂,中国话是:“******!别你妈给我装蒜!太君让你跟我们走一趟,你就老实点!要不太君现在就要你好看!”紧接着,里面传来了东升悲愤的叫喊声:“我老老实实卖茶汤,你们为嘛抓我!我跟你们走了,我的买卖儿谁帮我做!我们一家全靠这个过日子了!”在一阵吵闹中,两个日本兵将东升押出了棚子,后面还紧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翻译官。刚出棚子,东升一眼就看见站在街边上的庆华,但他很快就把头扭了过去。日本兵将东升押上跨子,然后开着跨子一溜烟儿地走了。
东升很快就消失在庆华的视野里。那个长着古铜色四方脸,穿着一件粗布汗衫,一双大眼里总是喷洒着热情与善良的大哥就这样走了。庆华的脑海里刹那间无数次闪动着过去和东升哥一起说话、一起喝茶汤的情景。“东升哥,你一定要回来,你不能死在日本兵手里……”想着想着,两行热泪从庆华的脸颊上流淌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儿。
庆华一夜没睡,脑海里总是闪现着东升的影子。“东升哥哥肯定不会有事儿的,他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庆华在心里无数次默念着。然而十几天后,坏消息终于传来了。“在南门外卖茶汤的那个东升,叫日本人给杀了!”坊间疯传着这个消息。听说后,庆华的头上好像爆响了一个晴天霹雳。他为自己失去了一位兄长和朋友而伤心,同时也害怕日本人来抓他。他不知道,东升在临死前,没有供出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