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达不是不能自己去向辅导员请假,只是这样一来就会非常的麻烦,请假的理由、手续都不算太难办,难办的是他一请就是一个星期,时间太长了,就算他平时在辅导员眼里的印象还不错,恐怕也很难被批准。
所以,他选择了逃课。
可是,被发现了,但若有英语老师帮他请假,这里面就会好办的多。
毕竟,辅导员一个研究生刚毕业的小伙子,会去拂在学校颇有名气的优秀教员蔡琴的面子?
……
眼下的这首歌录制的很急。
虽然以往录歌基本上也是由他一人完成,但他可以不紧不慢的做,半个月不行,就一个月,甚至两个月,都无所谓。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因为潘达等不了了,他着急了,他需要这首歌尽快做出来,然后他才能继续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但是他不仅仅追求速度,也要求精益求精,这就不可避免的使很多努力变成无用功,工作量也就直线上升。
工作繁杂而枯燥无味,但是他心里攒着一口气,所以一直坚持着,两日来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饿了,就啃面包,渴了,就喝矿泉水。
直到,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他的这口气才泄了下来。
——一个他不能不接的电话,来自郑佳佳的母亲,周蓉。
挂掉电话之后,潘达呆愣了片刻,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穿上衣服。
“刘叔,我有点事,先走了,今天晚上就不来了,明天再过来。”
一边的刘老头抬起头看了看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了指门口的桌台,上面放着钥匙。
“好。刘叔再见。”
潘达应了一声,拿了钥匙便离开了。
他先回了一趟学校,洗了个澡,将这两天长起来的胡茬子刮干净,换了一身衣服。
于是,所有的疲倦和邋遢都一扫而空,至少从镜子里看精神状态很不错,人也很帅气。
下午,五点半,开尔文西餐厅。
潘达准时的到达,不差一分,不多一秒。
在侍者的引导下,他朝着一张桌子走过去。
周蓉早已到了,正优雅的捏起兰花指,手里轻轻拿着杯子喝着什么。
潘达走到跟前,有礼貌的站定,主动打招呼:“周阿姨。”
“啊,小潘到了,快坐下吧。”周蓉扭过头来看到潘达,似是很开心,非常热情的招呼他坐下。
可是,潘达原本平静的目光里却突然间轻轻地一颤。
“小潘?”潘达的嘴角划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讽意。
…………
其实,潘达刚出生时并不叫潘达,而是叫潘禹,只不过后来潘小雨出生了,家中有了一双儿女,潘致辉为取谐音,便又将潘达的名字改掉,把“禹”字给了潘小雨。
可是,那时候潘达已经一岁多,家里人也都叫习惯了,所以潘达的父母仍唤潘达为“小禹”,而称潘小雨为“小丫”。
潘郑两家的交情远在潘达出生之前就已经形成,所以郑佳佳的父亲郑琦强、母亲周蓉自然也都习惯如此称呼潘达兄妹二人。
下一辈人相互间的称呼倒是如常。
……
听了近二十年的“小禹”,猛然间变成了“小潘”,这其中意味,亲热或生疏,一目了然。
潘达脸色不变,挂着不亲不离的笑容,坐了下来。
周蓉便伸出手,打了个响指:“waiter,点餐。”
侍者很快走过来,递上了菜单。
周蓉掸了掸手指,示意将菜单给潘达,侍者依言将菜单送到潘达跟前。
“别跟阿姨客气,想吃什么随便点哈。”
潘达谦然的笑笑,也不矫情,拿过菜单翻看,半天又合上:“一份水果沙拉吧。”
周蓉愕然,片刻像是不悦道:“怎么,怕阿姨付不起钱么,你就点这个?算了,我来给你点……”
“不用。”潘达打断了周蓉的话,后者则是讶然的看向他。
潘达笑了笑,解释道:“最近肉吃得多了,油腻的闹心,所以想吃点清淡的东西。”
“哦,那好吧,两份沙拉。”周蓉对着侍者说道,接着又看向潘达,“要不要喝点什么,红酒?还是……”
“不用。”潘达再次打断,脸上还是那样的笑着,看向侍者道,“给我一杯橘子榨汁。”
“好,就这样吧,两份沙拉,一杯橘子汁,一瓶红酒。”连着两次被打断,周蓉的热情比一开始消退了许多,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的确,如此对待一个“长辈”很不礼貌,甚至可以说没有教养。
但他既这么做了,就绝对是事出有因。
原因就出在周蓉脖子上挂着的那串珍珠项圈。
那是潘达母亲郝薇的--------遗物!
而且是非常珍贵的遗物,由法国顶级珠宝师拉威尔为其量身定做,价值不一定很高,但是全世界仅此一条,更是潘致辉和郝薇的定情信物。
其意义之非同一般,不言而喻。
可是,现今这项圈却流落到了周蓉的手上,而今天,她还佩戴着前来赴约。
她想做什么?
又有什么解释可以解释得通?
潘达的心中怒火高涨,能够保持着没有彻底发作已经是极为克制。
沉默,沉默。
直到侍者上了菜品,开了红酒,给周蓉倒上,退了下去。
“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周蓉品了一口酒,靠着背椅,看着潘达,像是想要聊聊家常一般。
“还好。”
“妹妹还好吧,学习怎么样?”
“也还好。”
“最近,你跟佳佳怎么样?”
潘达顿了下,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抬起头,和周蓉对视,道:“周阿姨,您今天让我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儿,不如直接说吧。”
这一次,周蓉并没有再对潘达的无礼而感到意外,也没有生气,她慵懒的将手中的酒杯放回桌子上,然后开口道:“有件事情你很可能不知道,佳佳要出国留学了,我和你郑叔叔已经把那边的一切都办妥了,现在就等她过去。可是,她好像不太放得下你。”
潘达没有说话,而是冷冷的看着她。
“我知道,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甚至你们都长大了,可能彼此间还多了一份男女之情,这些我和你郑叔叔都看在眼里,我们从来都没有说什么,这算是一种态度。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出国留学这事我和你郑叔叔运作了很久,花了不小的代价才成功,不过,我们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因为我们知道这关系到佳佳的未来,我们想给她更好的条件,给她更宽广的天地去发展。”
潘达依旧没有说话,周蓉也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从脖子上取下那串珍珠项链,放在手上,眼睛里异彩涟涟,透着不舍,道:“这是你妈妈的,她最喜欢的那条项链,你郑叔叔从别人那里花了很多钱买回来的,其实,我也很喜欢呢。
不过,它对于你来说,应该更加珍贵吧?”
“所以呢?”潘达的声音充满了冷意。
“项链可以还给你,但前提是,和佳佳分手吧。”周蓉终于直截了当的道出了最终来意。
“周阿姨是想让我,做一个不孝的儿子吗?”潘达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脸上重新捡起笑容,道。
周蓉也微笑了起来:“为你母亲拿回她挚爱的东西,当然能宽慰她的在天之灵,应该是孝顺的体现才对,怎么会说不孝呢?”
潘达摇了摇头,道:“周阿姨,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妈妈曾经拿着这根项链给我说,‘小禹,等你长大后,跟佳佳结了婚,妈妈就把这个送给她,你说好不好啊?’,我那时候很天真,很开心,和妈妈一样觉得长大以后跟我结婚的人一定就是佳佳,所以我当然说‘好啊’。然后,我们还拉了勾勾,发誓‘说话算数,一百年不许变’呢。”
潘达的眼睛里渐渐有泪花闪烁,不过随即他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更加浓烈:“所以啊,妈妈想让我拿这串项链把佳佳娶回来,可您却想用它让我放弃佳佳,您说,我应该听您的,还是听妈妈的呢?”
周蓉面色不再那么随和,看着潘达轻声的道:“小禹,你从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你应该知道,现在你答应和佳佳分手,然后从我的手上拿走这串项链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如果你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可能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才有可能将它赎回去。可是,我和你郑叔叔,却有很多种方法,让你和佳佳分开。虽然,那样的方法我们并不想用,而因此造成的场面我们也不想看到。”
“所以,对您而言,这次的见面,只是念及旧情,然后对身为故人之子的我加以施舍是吗?”
周蓉看了他好一会,点点头:“或许,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那我,不同意。”
潘达轻声的说出,但是话语中却似乎有着别样的力量,穿透人心。
氛围霎时降温,冷了下来。
一分钟后,周蓉沉声道:“你可要想好。”
潘达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了两百块放在桌上,然后叹了一声道:“周阿姨,从一开始您就错了。您不该用这串项链来与我做这样的交易,您说的没错,我作为妈妈的儿子,有义务为她取回她挚爱的东西,但是,您呢?还有,郑叔叔呢?
郑叔叔和父亲曾经称兄道弟,您也曾和我的母亲姐妹相称,就算你们没有义务为你们的好姐妹、好兄弟的妻子送还遗物。可用她的遗物来逼迫她的儿子就范,这难道真的是您所为吗?
周阿姨,说实话,我不太敢相信!
现在项链在您的手上,如何处置全凭您一念为之。
可是,我不太明白,您何以能说出让我答应和佳佳分手换取回项链以此告慰母亲亡灵这样的话来的。难道说,您的心里对我的母亲真的没有半点情谊可言?”
周蓉的瞳孔在此刻骤然收缩,脸色也是僵硬了瞬间,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我有时候会觉得很心酸,为爸妈感到心酸,为他们而不值。您知道吗?他们曾经不止一次的教育我和小雨说:‘你们长大了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郑叔叔和周阿姨’。
看,他们多傻,他们真心诚意的对待朋友,但是临死都不知道他们最好的朋友从来不曾真心待他们,甚至在他们死之后,他们的朋友没有时间去参加他们的葬礼,反而是掏尽心思、争分夺秒的谋夺了他们留给自己孩子仅有的遗产!”
“我说的不同意,是指不同意用这样的方式拿回这串项链。但是,我会和佳佳分手的,这点请您放心。
不过,您也该知道,是您今天在我这个做晚辈的面前亲手了结了咱们潘郑两家最后的一丝情分和关系。但既然要了结,那就了结的干净些,所以今天的这顿饭我自己付我的这一份。从今往后,我们两家再无半点瓜葛。
因此,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来到您的面前,以我的方式拿回这串项链,以及------大禹唱片,也请您和郑叔叔不要怪我太无情,也千万千万,不要对我提起情分二字!因为会让我想起你们对我爸爸妈妈的情分是如何,那样只能让我更狠。”
说完,潘达没有给正走向这边的服务生驱赶他的机会,站起来直接离开。
他没有和周蓉说其实郑佳佳已经跟他分了手,不是存在着什么其它的心思,或者说特意以此加重自己说话的砝码。
他知道在周蓉的心里,郑佳佳永远是最优秀的,任何方面都是如此。
她理所当然的肯定自己女儿的善良,所以在她看来郑佳佳不会向潘达说出分手这样的话而伤了他的心。
于是,今天她将潘达约了出来,当起这个恶人。
潘达之所以没有戳破,是不想损灭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女儿最完美的幻想与期待,也是觉得周蓉至少站在母亲的这一立场上还值得他有着些许的尊敬。
自始至终,周蓉没有说一句话,潘达走后也沉默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想些什么。
不知多久,她才伸手拿起桌上的红酒喝了一口,又放回桌上,站了起来,将手里的项链粗鲁的塞进包内,嘴里说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话:“乳臭未干的丧家之犬,也妄想张嘴咬人?”